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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多少年之后,森林也已经大幅度改变。
即便曾经最奢靡浪费的天空之塔已经倒塌,开垦却并未停滞,反而越发深入了,与之相对,依赖自然的精灵一族则适时将森林资源进行了转移,也便掌握了这一重要的资源,这在之后会成为一种危险的宝物,但在最终成为了一种“基础”。
城市变迁,岁月改变,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一处森林中,爬上悬崖,和一直眺望的苍白神明进行了对视。
被一眼发现的侍酒从怀中掏出两封信。
“大人,谨代吾主向您、以及诺曼·斯乌尔大人传递两封信件。”
“死卒,你之后打算去往何方?”
“莫提法斯的地皮空了很多,我的钱足够买下一片作为酒馆的地皮。”
一边寒暄着,侍酒彻底翻上悬崖,谦卑地低着头向神明寄出信件。
“而我对此也很感兴趣,所以了此残生,也不过如此。”
“就是因为你们正统都是这个性子,才会荒芜啊。”
对此,端坐悬崖之上的白发少女站了起来。
她的视线从高处放大,一直蔓延,那金黄的眼足以照亮最黯淡的夜空,一直笼罩到这片变化的城镇……而她也便是如此一直俯瞰着的。
犹大站在她旁边,寄完信件后便悄然消失,融入夜空与下方的一切灯火之中。
伊泽德拉拿着这信件,正翻阅的时候,有脚步响起了。
“白龙小姐,我今天,去了镇灵殿,他们把那里拆掉了啊,有人说的话,我也开始听不懂了。”
在夜色之中,一身银白的白发少年缓缓走来,银白的瞳中显出一丝感慨之意:
“我还看到了艾卡小姐,她的样子我完全认不出了,变成个大姑娘了……老师的树也被森林吞得一点找不到了。”
说到最后一句,诺曼的表情几乎是不可思议的。
“棘心……我把它埋在了老师的坟前。”
他看着作为自己祖国的那个地方,呢喃:
“这里越来越陌生了。”
“所谓的永生,就是这样啊。”
伊泽德拉走过去。
她第一步,先是自然地张开手,一下把少年的头往下一按,亲昵地把五指深入他的头发,又用牙齿轻轻按着这归客的唇。
这样的触感并不疼痛,只是有点发麻,说白了,诺曼也只是静静配合着,已习以为常。
当这对于之前一番感慨来说多少有些轻浮的招呼结束后,那早已惯于永生的先行者睁着眼,歪着头说出了未免有些无情的预言:
“你的名字,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乃至于熟悉的一切……语言、环境、你的身份和所有人对你的记忆,都会比你先一步死去。”
接着,她伸出一只手指戳在诺曼胸膛上。
“而你,或者说永生的个体,我们总有一些过去的残留,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我们永远都会是过去的残影。”
“嗯……”
诺曼思考着,然后得出了答案:
“也许吧,至少你我有着彼此,说来,你的手上是什么?”
“……是其他人给我的情书?”
“就算是开玩笑我也的确会吃醋没错啦……但是,说白了现在已经没人知道你我还活着了吧。”
骑士之神从悬崖上眺望自己还是人类时,生活过一段时间的国度。
不,甚至现在那国度也已经不再是他曾经生存过的那个了吧,为了抵御那苍白之神的毁灭,这片大地献出了旧世界最璀璨的无数宝石,一名算得上智慧的封建君主,一名伟大的现任元帅,一名惊才绝艳的魔导英灵,一群腐朽的魔法精英,一名精于算计的阴谋家,一名野心勃勃的统领,一名叛逆的反叛者,一名伟大的国王,一名无败的导师,一名坚定的骑士,无数的民众,大片的土地,万般的饥荒与灾难……
但最终还是无法伤到她多少。
最终,这个结局是否算是神明垂怜呢?
也罢,就如企图战胜自然终究是无谓举动,要战胜这名货真价实的神明,或许也根本无从谈起罢。
某种意义上,付出那么多,还是得靠神明垂怜……未免透出些悲哀和无奈,但这个渺小的星球已经尽了全力,便这样吧,也是最好的结局了。
“其实还有,只不过那群家伙可巴不得没人知道呢。”
伊泽德拉把那两封信用灵巧的手指转了两圈,她脸上也浮现出一丝好奇,她似乎永远是这样,比起人类更会对任何一切哪怕知晓的东西仍保持兴趣。
永生者的情绪,大抵和人类是不一样的吧。
若非能从一切中感到兴趣,谁人又能捱过那漫漫长夜。
“给,情书,”
最后,这家伙还是用快活的语气这样称呼那几封信了:
“你一份我一份,一夫一妻制?”
“……什么乱七八糟的。”
……虽然永生者可能很能为自己找乐子,但,这样的性格,也许是这家伙独一份吧。
带着这样的心情,诺曼看了一眼这有些泛黄的信封,上面有一个很是潦草的署名:AD。
谁?
这个问题一直保持到诺曼撕开信封,看见里面凌乱不堪的笔迹:
“致我亲爱的骑士朋友
早安!
我不知道把这封信送到你手里会是什么时辰,但对于刚刚看着还是沉睡的人,这份早安是否相得益彰?
我是什么人?若你无法从字句中读出我身份,哎,那我也懒得自我介绍咯,我的创造按理说会令你刻骨铭心?顺便一提,和那位神明的共奏可真是要了我的老命……哈哈,而现在,你是否正站在某处,眺望一切改变的未来,或者站在荒芜中,目睹着毁灭的结局?
我对真正的结局,也许并不感兴趣。
但我确实对于变化兴致勃勃,也知道其中必然的观众会有谁,将这封信交到你手中,是为了证明我预测的正确,以及宣扬我的胜利……啊,并不是对你?你还不配当我对手呢。
我知道你必然会醒来,无论是走向未来,还是满心绝望,这一封信是我的标志,它代表我最终抵达了这个地方。
最后。
祝您长命百岁!
您百战百胜的
AD”
“……这玩意儿要说情书未免重口味了些。”
思来想去,诺曼先秉持一贯原则对于当前进行了吐槽。
而当他把视线看向伊泽德拉,后者把一边眉毛高高挑起,把手捏住嘴,一副看到什么猎奇事物的模样,接着单手把那信挥了挥,像是要赶走什么玩意儿一样。
“Sodayo,我是觉得你们人类里能出这么一个玩意儿也是很神奇啦……话说我把这玩意儿给你,把你那边厕纸也给我看看?别真是男同情书吧?”
说着,白发少女便一股劲而脸往诺曼手边上凑,诺曼不厌其烦,遂将手中厕纸……呸,信件朝她脸上凑去,后者顿时被驱退十万八千里,一下用指尖捏住那信,又把自己手上信往诺曼头上一盖,算是交换完成。
明明知道那只是信,被她这态度一搞,连他也要觉得是什么不可名状的秽物了。
诺曼默默看向那信。
比起给骑士的,那张狂字迹给龙神的信极为简略:
“你若俯伏拜我,我就把这一切都赐给你。”
“……”
嘛。
“啧啧啧,这家伙对你恋恋不忘呢,给你写了这么多字,诺曼,你被奇怪的家伙看上了哦,赶紧跟我肘,进屋,我给你净化一下。”
另外一边拿到信的苍白神明啧啧称奇,把信直接一烧了事,随即搓搓手,一副期待神情地窥伺向诺曼,被后者伸手用那封信当剑戳之后,比躲圣剑还积极得躲了几下。
夜色一点点深邃,随着时间逝去,这平平无奇的一日,似乎也要随打闹而过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
“伊泽德拉。”
白发少年突然转变了神情。
随即,他无比认真地说:
“我们走吧。”
“……嗯,你不等着,至少将所有人的结局都看完吗?”
本来轻佻的神明也重新凝重了表情,难得郑重的语气毫无疑问代表着这一决定的分量:
“我的权能并不包括穿越时间,若是要叩拜夜鹰之神,却也难预未来,那可是比我更加难测的存在……这一别,可能真是永别了,对于这里的一切,对于,你,诺曼这个身份。”
“总要走不是吗?”
骑士对此报以肯定回复:
“比起已经尘埃落定的骰子,也许,我更喜欢仍在滚动的吧。”
“……”
伊泽德拉闭上眼,最后,那对于这个世界来说遗忘已久的龙炎,重新一点点升腾而起。
那灼目的火焰对于诺曼来说有些熟悉,像是森林中,精灵聚会之时,祭奠亡灵所会升腾起的篝火……像是他们第一次真正彼此倾诉的那一次篝火。
“走吧,让我们一起离去。”
最后。
在那刺目的火焰中。
苍白的神明睁开比太阳更加耀眼的金黄双瞳,周身破碎,以那副凡人绝无法承受的真容,一点点朝他投去引诱般微笑:
“世界比海洋更加浩瀚,我们当今尚在浅表,你若无畏,我便引你,往最深处堕去。”
“向天空坠落吗?”
骑士伸出手,也报以轻笑:
“也好,走吧,伊泽德拉,这里啊……不需要我们了。”
然后,夜风吹来。
一切火焰消散,森林重归寂然,对于地上一切人来说,今夜,他们看见了一道逆向的流星。
也许是什么人在放烟花吧,人们只是这样想着,很快又继续起了自己的生活。
等夜空褪去,白昼又会到来,新的一天又将开始。
太阳依然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