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有说有笑，不一会儿便回到了梨花街…
反正待在家里也是闲着，我就索性留在婆婆家，陪她唠唠嗑。
才，才不是为了蹭晚饭呢！
其实嘛，我的厨艺也不差，只是不如婆婆那般精湛而已。
小时候，父母农活繁重，早出晚归。因此，自从身高够得到灶台起，一直都是由我掌勺。
来到书院求学后，每当想念家乡菜的滋味，也会亲自下厨。如果要让我自己做饭，根本不在话下。
只是，在目前这样动荡的时局之下，上街买菜什么的，对我这种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儿来说应该是作死行为，虽然死的肯定不是我…
但这么做会有暴露自己能力的风险，所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尽量少露头的好。
嗯，这可不是在自圆其说…虽说也有那么一点想要心安理得吃白饭的成分在里面啦——
整个下午，婆婆一直在跟我交代有关明天招生日的相关事宜。
尽管我对此早已成竹在胸，但还是不得不揣着明白装糊涂，点头的频率跟打点计时器似的…
整个过程直叫人如坐针毡，不过无奈，婆婆也是一番好意，我总不能塞住耳朵不听吧。
还好，总算是熬到了晚饭时间，真是苦尽甘来啊…
“小丘，快尝尝婆婆做的烧花鸭…还有这个蒸熊掌，来，婆婆给你夹一点…那个蒸羊羔香的很，你多吃点儿…”
今晚的菜肴格外丰盛，婆婆嘴里一直念叨着“吃这个，夹那个”弄得我这张嘴就一直没合拢过。
尽管我的饭量有些“卓尔不群”，但婆婆毫不介意，反而我吃得越多她越高兴。
……
大快朵颐之后，下意识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肚腩，虽然还有些意犹未尽，但再吃，恐怕会把婆婆家吃垮的…
伸个懒腰，站起身来，此时我才发现不知何时婆婆已经离席了。
看着李杰对面的两幅空碗，有些茫然。
“婆婆她没吃饭吗？”我指着那两副尚未被动用过的碗筷问道。
李杰看向我手指的方向，眼神一顿，似是有些怅然一般，随即开口：“那碗不是奶奶的…每年的今天她是不会吃晚饭的。”
“那这碗是…”
“是父亲和母亲的。”李杰一改平日嬉皮笑脸的模样，面色略显冷峻地回应道。
听到这里，我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李杰的父母好像早在多年前便已过世。
今天，应该是他们的忌辰吧。
气氛变得有些凝重，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心中兀自泛起一股愧疚之情——
明明今天是这么沉重的日子，我还赖在别人家中叨扰他们，真是太不懂事了…
“小丘妹妹，说了些让你很困扰的话吧…抱歉，刚刚有些失态了。”李杰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不，我才…”
“那个，如果可以的话，能请你去二楼陪陪奶奶吗？她现在肯定又在一个人喝闷酒了，我平时怎么劝都没用，奶奶她那么喜欢你，兴许你能劝得动。”还未等我把话说完，李杰打断了我，看得出他此时不愿与我争论到底该谁道歉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
“那，我去试试。”说罢我转身向楼上走去。
爬上二楼，视线穿过走廊尽头，婆婆正半靠在阳台扶手旁，右手握着只酒瓶，独自伫立着。
晚风微拂，将这位暮垂老人鬓角的发丝吹得有些凌乱，月光皎洁，却难以驱散她眼中的黯淡。
婆婆抬起右手，又将酒往口中灌了两口。
我连忙小跑上前，来到她身边，想要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酒瓶。
见我扑来，婆婆将臂膀随之一抬，我下意识踮了踮脚，发现根本够不到，伸出的手又默默收了回来。
“小丘，你怎么上来了？”
“想上来陪陪您。”
“呵呵，好孩子。”婆婆转过身来，正对着我，伸出左手，满怀慈蔼地轻抚我的脑袋。
“婆婆，酒喝多了伤身，您还是先去休息吧。”
“不碍事儿…这么多年，都习惯了，多喝些才睡得安稳。”
婆婆眼皮微微下垂，深叹出一口气，其间夹杂的酒味很是浓郁…
接着自言道：“小丘，你知道吗…婆婆我，曾经有一个十分优秀的儿子，也就是，李杰的父亲…他才艺卓绝，文思敏捷，做什么事从不需要我为他操心，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同龄人眼里的榜样，标杆…学成之后也顺利当上了大学士，接着便是成家立业，娶妻生子。本想着他能继承我的衣钵，以书院先生的身份一辈子受人敬仰，安然度过…”
说到这里婆婆的声音略微哽咽，稍顿片刻，才又开口：“这一切也本应如此…只可惜造化弄人…我儿他——”
“就在六年前的今天…那时仁帝刚登基不久，都城赋税陡增，致使民生凋敝，百姓们的日子过得不堪重负…我儿为求公道，挺身说法，游行示威…没曾想他一片赤胆忠心，与民同忧，却遭官府抓捕 ，定以叛乱之罪…不问青红皂白就被处以绞刑…”婆婆再次陷入沉默，眉宇微蹙，潸然泪下，眼眶早已泛红，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此刻，我能做的便只有当一个合格的倾诉对象。
“后来我才知道，他早就料到自己会遭遇不测。为了不牵连家人，暗自断绝了与我们的亲属关系，也正因如此，我最后连自己孩子的骨灰都没资格去拿…”
“李杰的母亲在悲痛欲绝之下也随她丈夫一同离去了…当时她肚里怀着的胎儿已有整整七个月…在那之前她总跟我们说——她有预感，这次肯定是个女娃…于是啊，每天就待在家为我那还未降生的小孙女缝制衣装…婆婆给你的那副面纱便是我这儿媳妇做的…送给你，也算是圆了她的一个念想…”
“至亲之人接连离去后，我早已心如死灰，除了将李杰平安拉扯大，我别无他求。直到，我遇见了你的兄长…那孩子跟我儿子太像了，天赋卓绝，笃实好学，但从不恃才自傲，恰恰相反，遇见同学被霸凌，他能挺身而出仗义直言…几番接触后，我发现他确实是个可塑之才，便悉心指导，倾囊相授，每每看到那孩子求知若渴的眼神，我心中的那道空缺都会得到些许慰籍，不知不觉，我已经完全将他当成了我那死去的儿子…”
“只可惜，到头来我连你哥哥也没能照顾好…”
“所以，小丘，婆婆更不能再失去你和李杰了…答应婆婆，一定不要离开婆婆好吗？”
听完这些我顿时有些语塞，婆婆的家事我从未过问，没曾想会如此凄怆，也难怪她要在此处借酒浇愁。
一位是向来慈祥和蔼的老人，一个是整天嬉皮笑脸的小屁孩儿，在他们心中竟也藏着这样沉重的过往…
真是令人唏嘘…
“抱歉啊，小丘，今晚可能真的喝多了，说了些胡话，让你见笑了。”见我迟迟没有回答，婆婆自嘲似的说道。
此时，我才陡然回过神来，连忙开口回应：“我答应，我会一直陪着婆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