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就漂泊天地间啦…………”
下山的事情没有大张旗鼓的操办,送行的队伍也根本称不上队伍,不过只有三两人,唯一让人惊讶的是师兄原道寒也在,还特意带了好酒,折了柳枝来。
于是两人席地而坐,对面饮酒。
沈落雁就在后面怯怯的张望。
暮春三月,喝酒也变成了有情趣的事情,原师兄喝的很慢,用手把小盅托起旋转小口咂着,仿佛要看透其中浮动的光影,推杯换盏你来我去,半盅过去半盅又来,只是原师兄突然怔住不动了。
那时他只是直直的望着酒杯,好像知道那酒杯里究竟装了什么东西。
不过是镜花水月。
林放歌很难忘原师兄那天晚上喝醉和他说的话。
“六师弟,我好羡慕你,我也想出去………”
从他八岁进山那天,原道寒就是大哥哥,一直到八百岁,林放歌也还活在他用全身力气支起的苍穹下。
林放歌突然多了一种留下来的冲动。
可是酒桌恰好打破了沉默,他也不可能留下来。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原师兄加快了喝酒的速度,气氛逐渐热络了起来。
“话不多说,再干一杯。”
原师兄再一次提酒。
“漂泊天地,多多珍重”
林放歌适时的相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宾主尽欢,宾主尽欢。
只有沈落雁在旁侧默默的瞅着,她想劝师傅少喝一些,可她看出两个人有话要说,那是积压在心底里多少年的愁郁,只能用酒来浇其块垒。
于是她没有动作,袖里还压着给师傅绣好的香囊。
酒过三巡,原道寒掏出早折的柳枝,尴尬的笑了笑,喝酒太畅快,以至于忘了这档事,虽说芽还嫩着,但是露水已经全无。于是他起身又要去折一枝,被林放歌伸手挡下。
“就这枝吧,师兄的好意我收下了。”
“师弟这一走,便是了无生趣,平白没了喝酒的理由。”
“喝酒伤身。”
“喝酒误事。”
“哈哈哈哈哈哈”
又是宾主尽欢,只是离别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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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落雁的香囊最后也没有送出去,她看见师傅翻身上了马,棕色的马尾扫了扫。师傅温言嘱咐了很多,可是都记不清了,只是能看见那马尾一扫一扫的,马蹄子踩在泥地上,空留着马蹄印离去。
她只是懊恼,用力压了压袖口,香草被碾碎发出醉人的香味。
原道寒师叔躺在草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他翻了个身坐起来,没头脑的道了一句。
“去追你师父吧。”
“什……么?”
“我说,去追你师父吧,他骑着马走还没走远。”
师父是要做大事的人,落雁怎么能推推阻阻,平白让他牵挂?
可是原师叔催的是那么急。
“要做什么就快点做,犹犹豫豫的算什么,我要在这里睡觉你很碍眼唉。”
然后他挥了挥手,就又倒在地上不动了。
“快走快走。”
沈落雁不禁有点委屈,她在想什么原师叔哪里知道,说话还那么难听,又有点小小的窃喜,心思一下子活泛起来。
这可是你让我去的,不是我自己去打搅师父。
想明白了之后,她立刻动身,像归巢的鸟儿一样飞去,一边飞一边还运气大喊道。
“师父—————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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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
假寐的原道寒睁开眼,躺着躺着突然想起年轻时游历天下学的一首游子歌,调子也记不太清了,但是嗓子还觉得痒痒,于是只是和词胡乱唱起来。
“修行且看眼前人—————樽前莫话明朝事————”
那一刻原道寒眼中只剩温柔的回忆,仿佛一瞬间变成了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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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落雁啊小落雁………”
没走出几里地,林放歌就听到了沈落雁的喊声,于是只能苦笑着停下。
然后他就看见踏着草上飞的少女从远处飘过来,直直扑到他的怀里。他连忙兜手把沈落雁接住转了个圈,少女在他怀中眷恋的蹭了蹭。
又闻到了熟悉的香味。
好像回到了温暖的巢,回到年年峰顶春天初开的茉莉花丛中。
可是她没有再多留恋,因为留恋只是暂时的,往往意味着离别,而她沈落雁想一辈子和师傅一起走。
“师傅,我下决心了,我不误事,我不求你留下来,我和你一起去。”
落雁啊落雁,哪里是不想一起去?只是这一路未必是风景,大争之世也不一定是春游,刀山火海,怎么忍的让你去?
还有一句话林放歌含在心里,像一道刺一道疮疤生长着,沈落雁的身影和那个记忆里的女孩儿重叠。
“我害怕………未必能护得住你”
可是他不能心痛,只能笑着说出来。
“哦?那我考较考较,小落雁究竟有什么和我一起去的理由?”
“呃………………”
少女的脸腾一下红了起来,在林放歌面前她总是回到小孩子的状态,失却了稳重。
“落雁功法修习未成,需时时向师傅请教。”
“功法口诀已经留在峰里,还有我所留下的修炼心得,便是我自己讲也未必能超出多些,再不济峰上也有原师兄,方师弟等人可以请教,这条不作数。”
“总归是没有师傅教的好嘛。”
“恭维可不算理由哦。”
沈落雁不由气急,在心中跺了跺脚,究竟要怎样说,师父才能准了和他同行?
她看见林放歌蹲下来,和她一边齐高。
“小落雁,不要着急。”
“十六岁有十六岁该做的事情,八百岁有八百岁该做的,我们在外行走,就是为了让十六岁的你们周全。”
“师傅现在不能带你走,因为很多事情,我想告诉你,但是现在也不能让你知道,但是相信我,等到你功法有成的时候,不,在那之前,很之前,我一定会回来。”
“到时候去哪里,我们都可以一起去,就可以在一起像一家人永远不分开了。”
“永远…………不分开吗?”
“嗯!永远不分开。”
沈落雁勉强的笑了笑,明明是清晨,太阳却像气息奄奄一样照下来,她知道她必须得回去了,她不能让师父为难,她得顺着师傅的话表现出相信的样子,这样才不能让他担心。
于是少女闭上了眼睛,抱的更紧了一些。
那个香囊最后还是到了林放歌手上,混着耳边温热的吐息。那是少见一脸平静的少女。
“师傅,我等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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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了?”
原师叔还是那么懒懒的摆在地上,只是不知道从哪里找了块石头斜倚着。
“回来了。”
他轻笑了一声
“呵,看来林师弟长大了不少。”
师傅呀师傅,我宁肯你孩子气一点,有什么事情非要憋在心里,不能一起抗呢?
八岁的那件事让沈落雁害怕失去,但是却意外的有了一颗大心脏。
“别胡思乱想了,现在你帮不到他。”
似乎看穿了少女在想什么,原放歌的嘴角带上了一丝笑意,再一看那些花花草草,觉得也不能再多看,有些倦意。他起身拍了拍身下的那块石头,猛的一跃,就向那碧落之中飞走了,只远远的留下了一线声音。
“以后每旬首日,准备好经书,去诵经阁找我。”
少女愣了一愣,念头突然通达了起来。
没错,师傅,我一定会追上你的脚步。
沈落雁突然觉得,一直恶言恶语的原师叔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
“回家吗?”
林放歌攥了攥香囊,上面还留有少女的温度,这温度还能让他再多说什么呢,怕是只能余下苦笑了。他捏了一个仙法,把香囊收进了袖间世界里,想道。
“以后想念了可以常拿出看看”
“至于回家………………”
“怕是………”
“漂泊西南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