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01 【Alien】

作者:郁离祗 更新时间:2016/8/18 18:49:55 字数:3556

“新移民就像刚打上来的鱼虾。要么被宰,要么吃人。”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理由而来到此处。你不喜欢这样?”

裹着漆黑滚边披肩的银发少女摇摇头,指背抵在唇边,漆黑轻纱带来一丝冰凉的触感。她头戴深色的贝雷帽,左边缀有深蓝矢车菊,配上她暗红的眸色,整个人散发出威严与肃穆的气息。携带神秘感之余又让人忍不住多瞥眼看过去。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港口,视线在从码头卸下来的一个个木箱和涌向岸边的人群间流转。她感慨着点点头。

“一窝蜂涌进来,最终只会沉溺于酒水组成海洋。”

“越是禁令,越是反抗。何况禁的还是酒。”

回应她的,是与之同行的一名黑发青年。高大且健壮,肌肉的锻炼程度没有一丝累赘,是那种看上去非常健康的类型。哪怕穿着厚重的长风衣,阳刚有力之气依旧萦绕在他身上。他压了压礼帽,把双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无奈地耸耸肩。那年,八岁的他也在这些新移民的行列中,而如今他刚度过自己的成人礼。约莫十年,世界像是翻天覆地变了个样。人们没想到手头上餐桌上经常出现的酒瓶成了政府禁令上的头等客。但有些东西还是老样子。比如他,以及她。

“现在还只是刚过半数的州进行禁酒,虽然离全面禁止不远了。”

“至少能给那些因酗酒产生暴力的家庭,尤其是女性带来改变。”

“大男人主义占主流的社会,女性争取平权充其量也只到控制酒瓶子的程度。也许正如那个巨无霸版仰望星空派所言——这还真是‘对人类文明史的侮辱’。”

“我有点理解雷蒙德大人希望你平时多像女孩子一样生活的心情了。”

“说什么呢。在你眼里,稍微能言善辩的女性很棘手吗,特伊尔。我可不想自己的青梅竹马和社会主导的大男人主义同流合污。”

“当然不。如果你能收敛点,我倒是不会多说什么。”

用不经意提到的语气,特伊尔把一直萦绕在心头的话随口说出。然而这种避重就轻的态度,恰恰将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这之上。她清楚他如此在意的缘由,也不打算逃避。只是觉得在这里谈论不太合适。

“在大街上谈论政事,和公然提及违禁物,哪个比较可怕。”

“前者吧。毕竟酒瓶只有那么大,总能装满。”

特伊尔接过一个码头卸货工人递来的玻璃酒瓶,这种走私货的醇度比一般「药房」的成品要好得多,毕竟「药房」的设备和空间不足,酿出来的玩意多少劣质,甚至有的还会带来副作用。工人毕恭毕敬地脱下沾满汗水的工帽,向两人弯腰致礼后等待检验结果。她迈步上前,举手之际特伊尔将做工精致的锥形酒瓶置于她伸出的五指间。一个小小的举动,足以证明他们间默契之深。也是,童年玩伴,青梅竹马,加上她那劣根性,真正一直陪着她的,搞不好就只有特伊尔了。

转动捏着的玻璃酒瓶,接近透明的酒水在乌云后微光的映衬下涤荡出些许琥珀色,甚是好看。她勾起嘴角,仿佛也染上淡色,聊胜于无。

她这才附和着特伊尔刚刚所说出的那句话。

“是啊。毕竟,政客的脸面无法估量。”

熟练地打开瓶塞,她凑近瓶口闻了闻里面酒水的味道。然后捏着靠近瓶口的地方,扭动手腕,任由酒水倾洒在码头湿漉漉的水泥地板上。霎时,有刚踏上新大陆还不懂酒水珍贵的移民带着好奇或无趣的眼神看过来,也有饱受禁酒令束缚而四处寻酒的瘾君子投来要发作的注视。当然,更多的是靠着私酒贩卖走上康庄大道的老手们或鄙夷或嘲讽地瞥来一眼。

她倒酒的动作,要说暴殄天物,更多的带有祭奠的意味。像是要给什么即将死去乃至已经死去的东西献上最后一丝怜悯和认可。港口处轰然响起轮船的汽笛,似乎能代替哀歌,给这场悼念增添一点点悲伤气息。若真的有人命丧于此,那一定是死在由酒水构成的海洋。并且最终葬在满是酒香的泥土中长眠。

哪怕根本没人听见她说的话,又或是,她本就打算在汽笛的掩盖下感叹。

“为这个矛盾的灯塔国,干杯。欢迎来到「圣都」。”

不管是谁,将要来到或扎根在此,必定会知道这个地方。

——「圣都」。

这是禁酒令开始在不同州扩散前,盛行私酒贩卖所形成的最初的中心。黑帮以控制地下酒水贩卖为发家之道,终究形成了几大家族的对峙和相争。最初的中心地带集结各帮各派发展壮大所依靠或形成的庞大关系网和情报网,且在私贩酒水这一主生意线上最为成熟。于是争夺该地盘曾很长一段时间成为各大家族的核心任务。

最终这一地区成为妥协的产物,由各家族选出11人组成委员会,拥有凌驾于所有黑帮之上的权力。委员会里必有一位教皇或教父,民间通称为“11人教会”。最突出的一点,就是该委员会能在任何家族势力范围产出对象,无需告知该家族。且他们会自行组织“处刑者”,除了处刑者之外无人知晓执行的任务内容。

在这11人教会里,有一名掌握着左右委员会实际权力的代表,各帮各派称之为「国王」。他是圣都的最高统治者,其背后是控制圣都主命脉的贝列家族。如今的11教会,威廉教皇是该国王的老师,拥有较大武装势力的雷蒙德是其叔父,而另一派兴风作浪不疯不爽的查狄戎也收归其麾下。可以说,11人里掌握话语权和执行权的都隶属贝列家族。难怪他们会想到用「国王」代称,而不是诸如老板或阁下的称呼。不过也是可悲,注定坐上王座的世袭继承人,从他接受加冕的那刻起,属于他的名字,就被世人抛之脑后。

她接过工人递来的手杖,指尖饶有兴致地在杖上轻拂而过。点头向工人道别,她和特伊尔开始走入人海之中。即使手杖为男性所用,但放在她身上却没有丝毫违和。怕是她女扮男装的次数多到数不胜数,要是把盘起的头发都收到帽子里,换上一身干练的西装,任谁都难以察觉到她的真实性别。她稍稍举起手杖,视线一直放在前方,但话确实是说给身旁的特伊尔听的。

“和你站在一起,我倍感压力。”

“没人会在意国王亲自册封的第一名骑士,他们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

“不,整个圣都从未像现在这样关注过贝列家族。”

——所谓「先王已死,新王万岁」。

可惜的是,真能后继有人吗。

对于苟延残喘的地下王国也好,困于病榻的王者也罢。

就算不看过去,特伊尔也能感受到此刻她眼中的意味深长。他不觉得她是众多期盼国王死去的人之一,但她比那些单纯瞅着王座蠢蠢欲动的匪徒们还要恶劣。她在盘算着什么,从她得知王冠置于谁的头上开始。也是,直接负责护卫国王的雷蒙德,就是她的养父。在众多家族死磕了那么久,她当然想尽办法给养父找点资本壮大势力。

哪怕特伊尔受封成为第一个也是目前唯一一个国王的骑士,直接受命于王,她对能利用的一切之盘算,依旧毫无动摇地继续着。反倒愈演愈烈也说不定。

“……希德莉法。”

“——说。”

通常他叫她全名就代表,他做好因接下来说出的话而被教训的准备。

可是,一向有话直说毫不顾忌的两人,一时间偌大的沉默横亘在彼此之间,陌生且突然,打得双方措手不及。他们穿梭于顺着码头一路延伸的沿路街档,这里还保有着以马匹为交通工具的习俗。新鲜运上岸的海产,刚宰杀处理好的肉骨,还有各式从古老大陆不辞劳苦抵达的香料,琳琅满目。彼此无言的氛围,融入喧嚣中仿佛是滴入水中的墨汁。黑色弥漫开来,即便稀释变淡,水终究变浊。

希德莉法观察周围的一切,这种浮于危机之上的繁华喧闹令她甚是不悦。要知道那些支持禁酒令的人,起先是希望通过禁止除宗教与医用酒类的生产和销售,进而令国家告别酗酒引起的暴力犯罪,实现社会净化。如今,正如特伊尔所言,越是禁止,人就越是反抗。就像年少时的叛逆还存有保质期似的,何况还是许多人离不开的酒瓶子。禁令让黑帮拓宽敛财门道,单单收取保护费早就不及私贩酒水生钱。新的帮派因此多了起来,几方势力协调下的11人教会,早已不如往日只手遮天。

令人惊诧的是,贝列家族依然屹立不倒。

甚至在他们那位罹患「龙鳞之症」的年轻国王加冕后,让多少年没打赢过的那群北方猎犬败走。而且,是以少胜多的奇袭。

矛盾的灯塔国度。

矛盾的地下王国。

受制病榻囹圄的国王。

虎视眈眈的众多势力。

想要从中突围,必定得找到制衡力量的方法。

这也是让雷蒙德扩大势力的风险尚少的计策。

她习惯性地抬起手,沾了露水的指节抵在下颚,愣是传来一股寒意。天气越来越差,淅淅沥沥的小雨作祟,为了谋生为了上位,街边的买卖依旧沸腾。两人穿过码头闹市,不知不觉走上一座布满岁月痕迹的拱桥。湿滑的大理石与鞋底摩擦交织出一丝刺耳声响,加之雨水的淅沥声,人们交谈、马车碾过的声音,她藏匿在这些帷幕后开口呢喃。

希德莉法对接下来要说的话没有一点踌躇,只是她知道,为时已晚。

“特伊尔,对不起。我不该把你牵扯进来。”

黑发青年摇摇头,伸手拍了拍她肩上点缀的雨滴,轻声回应。

“我把你最渴望的东西轻而易举地夺走了。”

本该由我道歉才是。他没把后一句话说出,但她了然于心。

“我是想成为骑士,可没说过要成为那个国王专属的跑腿儿。”

“得了吧。你肯定会不顾一切去争取,不管这是不是最有利用价值的方法。”

希德莉法忍不住轻声一笑,这种彼此理解无需多言的感觉她太喜欢了。更何况,特伊尔这种随和的阳光性格,是人都想呆在他身边。

……嗯?!这么一想,莫非国王是看中他这点才加封?

越来越不爽了。这种童年玩伴被第三者插入夺走的感觉愈见加重。

然而特伊尔不经意间说出的话,让希德莉法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你要真的想阻止这些发生,得在那个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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