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02 【Present】

作者:郁离祗 更新时间:2016/8/22 14:48:02 字数:4478

——「那个时候」,是指何时?

她感受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冲动。它自脊椎一路涌入脑中,一阵晕眩。

烈日炙烤大地,连绵起伏的山峦与堆叠而起的丘陵遮蔽视线。目之所及之处仿佛被高温融化,眼前看到的一切变得不真实起来。模糊,晃动,扭曲。

她杵在原地,似乎连指节还扣在扳机上都忘了。所有皆在瞬间被抛诸脑后。汗水划过脸颊,在此热度下,有什么自她身体深处被蒸发出来,又有什么将其填满。

呼吸在身体里碰撞着,喉部骤感干涸难耐,她忍不住咬紧下颌。

金色阳光异常夺目,眼里升腾出一瞬刺痛。好像快要把眼泪都给硬生生逼出来。然而她知道,她比谁都清楚——想要落泪的真正原因。

光落在镶满了金子的十字架上。它于炽热中闪耀,璀璨如太阳。

不管是自头顶洒下的阳光,还是那在荒原中赫然闪耀的十字架,这些,都在那人身影闯入她眼中的霎间,化为齑粉。

更应该说,那个人才是所有光芒的中心。以及,尽头。

她不曾有过信仰。亦不曾相信奇迹。

可若是真有所谓的神存在,若真会有所谓的奇迹发生,那么,一定会是此时此刻,于此地。

哪怕未来无法想象,过去无法追索。在尚未看到结点的人生里,她已认定这一刻。

——那是圣都的国王最为辉煌的时刻。

以少胜多的奇袭,打得北方猎犬措手不及,败走收场。

可又有谁真正在意过——在这之前甚至之后,所有人期待的只有国王的死亡。

“希德……希德!”

身边有人呼唤她的名字。与「那个时候」毫无区别。

她必须承认自己着实吓了一跳,就差没整个人一趔趄栽倒在地。支支吾吾好一会,她才回过神,抬手随便擦了擦脸,好把满溢眼眶的泪水给抹掉。幸好帽檐压得够低,她索性不管,深呼吸一口气力求把哭腔压回到身体深处。

不知不觉,她把未曾说出口的猜测推向肯定。

身旁的特伊尔以为她没听见,继续发话。

“接下来要去哪?这里还是禁酒令没波及的地方呢。”

希德莉法环顾四周,随意瞥见到十字路口拐角处的一招牌上。这样堂皇冠冕地挂出标明是酒馆的店面越来越少,举着正义大旗的禁酒人士则越发浩浩荡荡地挺进不同的州。禁令扩散,与其同时,私酒贩卖的生意线随之交织成网。这个国家有趣的是,各州有各州的做法,这边禁了,大不了跨州喝个够再回到干州。顺道一提,禁酒与否,已经心照不宣地用「干」和「湿」来划分。听上去和晒鱼一样。

雅拉酒馆外聚集了不少人,熙熙攘攘。希德莉法和特伊尔尽可能避人耳目地朝大门走去,期间和一个拿着书本的女人擦肩而过。尽管各种交谈喧闹充斥空气中,这个穿着如同丧服的女人仍高昂着头,手中的书本打开向上,大义凛然地宣告着白纸黑字写出的话语。

“‘——不要醉酒!酒能使人放荡!乃要被圣灵充满!’”

这是《圣经》新约以弗所书第五章第十八节的话,引用圣者的话伸张正义,让禁酒变得合情合理,这种做法屡见不鲜。可惜的是,禁令允许宗教用酒,这种特令自然给人钻空子的机会。有因禁令本该倒闭的酒商成了教会用酒的最大提供商,这是正经生意;为了一饮为快而到处觅食的,可就不是能拿的出台面来说的东西。至于另一个特赦对象医用酒精,真是稍微有点脑子都知道怎么解酒渴和生快钱。

特伊尔好奇地盯着这个丧服女人看,颇为欣赏,甚至有些忍不住默默给她鼓掌了几下。希德莉法赶紧抬起手杖戳了他一下,这初次受封却总像个孩子的圣都第一骑士,算是回过神来跟上她的步伐。雅拉酒馆的老板倍受提比莱斯家族关照,尤其对家主雷蒙德敬佩有加,因此看到经常跟在雷蒙德身边的希德莉法和特伊尔,老板一脸微笑迎上去,同时不忘挥手示意让酒保准备上好的酒待客。

“最近生意怎样?”

惯例的问话,老板如实回答,不由感叹。

“州边界的酒馆不是关闭就是转地下,这边估计也快遭殃了。”

“北方那群看门狗没来惹事吧。”

“他们输给国王之后估计被别的帮派摁着来打。这些尤利斯特人啊,狗咬狗的能力比谁都强。大小姐你放心,我这里可是全副武装的了,要打要防都行!”

说着,老板得意地踢了踢吧台下方,很明显那是钢板被踢到的声音。

因为同时有杯子重重地摔到桌上的声响,令馆内氛围紧张起来。

希德莉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像认可,倒是有几分质疑。特伊尔则双手撑在吧台上前倾身子,好奇地一睹何为全副武装。老板已经有点飘飘然,他缕了缕鼻子下翘起的八字胡,略显无奈地感慨。

“最近那种Speakeasy式的秘密酒吧越来越多,喝个酒都要偷偷摸摸我可不喜欢。”

恰时酒保将两杯威士忌推到他们面前,冰水裹着杯身,从声音里听出湿滑的感觉。但彼此都没有行动,希德莉法往后偏了偏身体,会意地回以一笑。戴在黑手套里的指节抵在下颚,笑意顷刻荡然无存。琥珀色的双眸直逼而来的杀气,令酒馆老板不由为之一怔。

“也许你该学学Speakeasy的做法,有些时候就得‘轻声说话’。”

引用这个行话内非法小酒吧的名字之含义,她巧妙地仅用言语教训了老板一番。尽管家主雷蒙德没有后嗣,经常跟在其身旁的特伊尔和希德莉法只是收养回来的。但不管是身份还是气势上,希德莉法完全无愧于众人默认的提比莱斯家的大小姐的名号。老板毕恭毕敬地颔首示意,恰时从背后靠近的脚步声令她有了转过身正面以对的理由。

一名身材高大的棕发男子回应她的视线停下脚步,右手扯着搭在肩上的西装外套。他穿着白衬衫,黑色的皮带绕过两腋绑住,白色布料的褶皱下胸前乃至臂膀上的肌肉弧线若隐若现。领带和右手臂上的鲜红色异常夺目。在他双眸中的气焰似乎永远如同血液沸腾,尽管因四六分而多少挡住左眼的视线。一看就是哪个帮派的成员,还得是个狠角。可惜的是,他那就算扎了低马尾也蓬得可以的头发,乍看之下反倒觉得眼前的是只炸毛的大型犬。

希德莉法没有立刻转身,只是回头看了一眼。

越过这个气势汹汹的棕发男人,她算是看到一进门就令她警惕的对象。黑高领,红外套,发色很深,但并非漆黑。天花板上的灯因她与他的身高差有些大,而只能自他头顶照射下来。她眯了眯眼,心里默念着诸如这么看来头发是深蓝色之类的话。同样高大健硕的男人将他的深蓝发丝整齐地往后梳,一看就知道做事一丝不苟,严谨慎重。

然而在他走上来一开口,这种形象立刻崩塌。

像是挽起佳人的手邀请共进一舞,他伸手抬起希德莉法所持手杖的末端,温柔之余挑衅的意味满盈。

“做得真不错。”

她顺着力道举起手杖,让它横在胸前,举手投足既不失身份,其礼节也对得起此刻与她接触的人。轻抚杖身,指尖描摹着雕花纹饰,抬眼回应对方俯瞰而来的视线。

“这是当然。毕竟凝结了时间和精力。”

他露出爽朗的笑容,略微使力,指腹抵在手杖末端。

“想必里面更令人醉心。”

一语双关。他毫不掩饰眸中露骨的挑逗,瞥来的一眼化为刀刃,像是要瞬间将包裹在外的所有给扒开。用于掩饰的手杖也好,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衣物也罢。

“……你!”

就连少有歪念头的特伊尔都听出刚刚那句话喻意何在,希德莉法心想要是她装作没听懂反而不好应付眼下这情况。她看了眼不远处桌边的玻璃杯,自然地抽回手杖,边扭开末端的开关边附以浅笑。

“这可就得亲自尝尝才能定夺。”

说着,抬起杖身,随倾斜角度增加,酒水缓缓从手杖中流出。若希德莉法手里还捏了顶礼帽的话,她此刻简直是在表演魔术。做工精致的手杖成了空心酒壶,这一点确实有变戏法而带来的吸引力和好奇心。斟满到三分之二处,她抬起末端,并向前伸了伸手杖借此做出“请”的动作。

这次倒是棕发男子走上来,点燃嘴角烟卷的火柴尚未熄灭,就被扔进酒水中。霎时,火焰流窜,整个杯口充斥幽蓝的焰火。转瞬即逝,只有浅色的酒水涤荡出涟漪。

“醇度不错。”

深蓝发色的男人把酒杯举到身旁人的面前,挑眉微笑。对方唯有无奈地摇摇头,像只棕色大型犬乖乖地仰头灌了一口酒。喉结上下动了三下,杯子里的酒都快见底了。豪爽地长叹一声,棕发男子想了想才给出评价。

“确实是上等货,但总有股铁的味道……”

径直刺向眼球的冷光无声回答他的疑问。

杖身的深棕由剑身的冰冷取代。彰显绅士风度的装饰品,从私贩酒水的容器变成杀意满溢的细长利剑,不过几秒钟。然而对方比她预料得还要快反应过来,或是本能驱使或是经验使然。剑尖只在对方胸襟划开一道口子,待她稳住脚步欲再次攻击时,握剑的手一下子被抓住。束缚腕部的力道俨然镣铐,花费两三秒尝试挣脱,接受无果的现实后,猛地落在背部的重击令她整个人摔在酒桌上。玻璃杯和碗筷溅落在地,拿剑的左手被迫往下,而右手也被反剪身后。希德莉法勉强转头往后看,那个深蓝发色的男人正饶有兴致地看她怎么挣扎。

“希德!”

特伊尔确实及时反应过来,但那个一看就是帮派二把手的男子早就做好准备。虽然最终令特伊尔不再试图挣脱的原因,是眼前希德莉法逃离不能的现实。他尚且有成功脱离的可能,希德莉法这边一看就是被死死压制住。

抓住手腕的五指和掌心,力道之大仿佛有一点点嵌入皮肉白骨的错觉。她几乎整门心思都在怎么多少能挣脱些,意识到时呼出的热度缠上了她的耳背,富有磁性的声音迷离在耳畔。

“你认得我?”

她缄默不语,这种态度显然不是对方想要的应答。于是腰上猛地一使力,目之所及的一切天旋地转,她整个人翻了过来躺在酒桌上,后腰抵着桌边愣是一阵生疼。宽大的手掌与有力的指节,在她晃神之际夺过了手中的剑。她的双手压过头顶,剑尖径直插入指间的罅隙。确实可以抬起脚猛踹对方,毕竟他身子压得够低,一记撩阴腿还是有效的。但关键不在这里。额前耷拉下的深蓝碎发扫过她的眼睑,说出每个字时呼出的气息都毫不保留扑在她脸颊。彼此额头相抵,距离缩减到几乎只能从对方口中篡取氧气才得以呼吸。酒馆内的客人舞者也好,酒保老板也罢,全都屏息愣住,谁都不敢多动一分,谁都不想卷入其中。

男人的眼眸是红色的,光是看到的第一眼就仿佛问到血腥味。这时希德莉法才注意到他耳廓上缀有银色耳扣,与他这整齐的行当相对,倒是流露出些许痞气。他那温热的呼吸描摹着她脸部的线条,说出的话比这举止更致命和骇人。

“我可不记得你们国王有带女人上战场的嗜好。”

她应声轻笑,嘲讽意味满盈。稍微动动脚,膝盖就被抵住,仍旧动弹不得。

——果然被看透了。

眼前这个男人,正是半个月前被圣都国王打回家的北方孤狼首领。

希德莉法压根没心思去理会他姓甚名谁,毕竟眼下对方察觉到当时那场大捷有她参与。这么推理下去,女扮男装出现在战场什么的,不用多久就会被猜到。故意不回应他的调侃,她别开话题。

“战场上只分胜负,无关男女。”

他摇摇头,无奈地感慨。

“不。是只分生死,无关其他。”

只有生者与尸体的区别。

不管还能不能以人类的身份直至终焉。

希德莉法有些读不懂他此刻的神情,眉宇间的皱痕不知怎的总萦绕着些许不甘。然而时间压根不允许她多观察眼前这个男人,一直想从二把手那挣脱来帮忙的特伊尔愣是抬脚一踢,本想把快要压到希德的家伙一脚踹开,结果由于使力的角度实在太刁钻。确实用力一踢,但力道的冲击直接让那深蓝发色的男人倒在她身上。

• • • • • •

几秒前还互相调戏的两位当事人,立刻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好像碰、碰到了。

内心刚浮现这句话,他就知道自己从脸到耳根都烫到不行。

至于希德莉法,满脑子就只有这家伙好重。一个大男人的体重一下砸到身上,着实难受得很。而且,不知是腰带上的挂饰还是他袋子里装了什么,总之……似乎有什么顶到她。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状况外的发展接踵而至。

当馆内因酒桌那边的两人而空气凝固时,轰然炸开的碎裂声纷涌而至。希德莉法朝声源望去,只见那个穿着丧服的女人举起手气势汹汹冲进来。原本用于伸张正义的圣言,化为手中利斧闪耀的冷光。

“让你们瞧瞧女人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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