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蓝湖城广场的大神殿也在那场灾厄中遭受破坏,穹顶被撕裂大半,黄色的篷布勉强遮挡风雨侵蚀,画有历代神授王与龙戒法师的七彩琉璃落地花窗也是尽数碎裂,钉上满七歪八扭的木板。青苔与紫花依附殿外殿内。自林雪霏有记忆以来,这座神殿便是这幅样子,算是为这湖床干裂放眼皆是泛白灰黄废墟的城里添上少许彩色。
少女贴在神殿仅剩一半的石雕大门边瞅了一眼殿内。几十人匍匐在三神像下,脸贴瓷砖地面,托起手臂掌心向上,一同沉声念诵祷词。脸上穿戴黑色薄纱面罩,一身黑裙的蕾娜单手杵着三叉戟侧身站在人群前静静仰望三神像。她像是察觉了门口有人,转头朝着大门这边看来。
林雪霏一个机灵掉头跳下台阶沿着边路小径来到偏门,溜进神殿。
“碰!”
她一手推开神殿书馆的大门。坐在长椅上灵魂沉浸在祖先葛德迈特传奇故事中的葛德瑞斯被这突兀的破门声音吓回魂魄。
想必他今天已经被吓得魂碎了。
“雪!”他合上有他二个头颅之大的镶金封皮,抱怨道,“为什么你就学不会普通的开门?”
“等你什么时候能不走调的叫出我全名的那天。”雪蹦上葛德瑞斯前的书桌,一屁股坐在那本书上,“又在看你那堆祖先的破故事,明明你那同父异母的哥哥就把你当成他家族的污秽?”
“那也不能抹去我是黄金王葛德沃和死神之女的后裔的事实。这身真源赐福的魔力便是他们的血源流淌在我身上的证明。”
“能用钢魔法那是你自己的本领,关他们啥事。不说这个了,走,让我们夺回那道城墙。”雪抓紧葛德瑞斯的手腕,跳下桌,拽着他跑出书房。
“等,等下——你真拿回卫域戒了?”
“当然喽,葛瑞亚现在怕不是脸都青了。”
二人来到种满果树与鲜花的神殿庭院,青苔覆盖的围墙缺口正好可以看到“白金壁垒”被焊死的大门。他们站在缺口前,雪把兜里的卫域戒甩给葛德瑞斯。
“你先给我变把剪刀出来,这头发把我弄得快痒疯了”她从庭院的小屋里提出一小盆水,坐在早已枯竭的喷泉边上,解开扎着的马尾辫,漏水的水碗摇出一瓢一瓢清水浇在头上。被黄浆果涂抹黄的发丝自头顶往耳边渐渐露出了原本的黑色。
葛德瑞斯呆呆看着左掌里的卫域戒,恍惚地对着一旁的雪伸出右手。手腕上用绳带吊着的魔法戒指射出银色的魔力,画出二道圆环,环与环之间排列着各式各样的器具。
半个身子大的魔法阵中间,那匕首模样的图案缓缓构筑为实体,化为一把铁质小刀。葛德瑞斯刚想抽出它,不料雪的手直接穿过魔法阵把它拔了出来。
“造物之主赫尔在上,你在做什么,万一魔力失控,你我可就要去见死神亚当了。我可不想因为这种可笑的死法去黄金乡。”他猛地抽回右臂,魔法阵也瞬间消散。
“能有啥事,以前安托万和蕾娜也经常这么做。我也没见这个魔法阵爆炸啊。”
“他们可是被‘永恒’葛德琳恩授予称号的传奇魔法师!我只是个魔法师学徒,不同属性的魔法师随意干涉别种属性的魔法阵会出什么事情,这种事情你总该知道吧!”
“哈,当然哦,我好歹也算半个魔法师好不。不就是爆炸嘛。”
雪不以为然,她对着水盆中的倒影,晃着小刀利索的左一刀右一刀割去脸颊往下的头发。
“轰——”
一阵轰鸣自城墙外爆炸,这一次声音更是震击了整座月湖城。震击了雪夹着额前头发和抓着短刀的两只小手。
她剪歪了刘海。
瞪着水盆中的自己,随着手中小刀在葛德瑞斯的响指下化为银灰,雪不禁觉得自己的生命也少去一些重要却无法形容之物。
罢了罢了,总比再假扮艾美迪兰人留长发来得好。林雪霏如此安慰为潜入赐法塔而留了半年长发的自己。
“这已经是今天第6次了。雪你真的要打开城门吗?”葛德瑞斯握紧卫域戒,不安地说。与林雪霏不同,十二年前年仅4岁的他目睹黑潮涌入城市,无数居民化为漆黑的怪物啃食上一刻还在身边的同伴。目睹身体碎裂奄奄一息的人们被黑泥黏合亵渎沦为黑噬魔,行尸走肉般游荡街道。目睹湛蓝发亮的湖水染血干涸。
“拜托,瑞斯。难道这城里只有我一个人清醒的么?”
雪脱去身上浸湿的粗麻罩衣,甩飞长筒皮靴里垫着的木块,仅套着白背心和底裤光脚地爬上喷泉的石雕,取下自己五天前晾着的黑色短袖与大裤衩套上。
“单单是黑噬魔可不会无缘无故的发出声响。”她盯着转过身背朝她的葛德瑞斯不耐烦地说,“一定是有人在和它们战斗,和黑噬魔战斗的魔法师!或许是安托万回来了!”
“是安托万大人的话,他一定会骑着白金巨龙回来的。”
“就算不是,那安托万说的也没错,外面还有人活着!世界没有被毁灭!我要出去看看!”
“可安托万大人嘱咐过我要照顾好你!”
“不要和蕾娜一样老是拿安托万来说我!我和你们一样都是魔法师。我可以照顾好我自己。”雪穿上皮靴,一脚甩向石雕,石雕便轰然倒塌,断成两半掉在水池里。
“你看,虽然我没有魔法可以用,但我的力气比你,比蕾娜,甚至安托万更大!”
“如果那门外真是黑噬魔,以及一个可以和黑噬魔战斗的魔法师。那就意味着那一定是一位有龙戒法师实力的魔法师。他们只要随手一挥,你就会死!” 葛德瑞斯指着城墙说。
“该死的死神亚当。我们之前说好的,我如果把卫域戒夺回来,你会开启‘白金壁垒’的大门!”
“那也绝非今天。”
少年坚定意志,紧握左拳,绝不为所动。
“唔——”
少女咧嘴哈气,欲夺戒指,却接连失手。
一金一黑的两对眼眸互瞪着,互不相容。
葛德瑞斯却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头微微后仰。
“我在跟你吵什么。总之,我先看看能不能控制‘白金壁垒’。我们必须在葛瑞亚派人过来前占领高地。”
言罢,雪鼓足在双颊的便泄去。她一下掰开葛德瑞的左拳,取出卫域戒戴在他的中指上。
“那就快点上!”
葛德瑞注视着这个将三神教礼仪的少女,不禁叹气,随后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抬起左臂对准缺口外的的城墙的大门。
在雪看来和银色没有区别的白金色魔力光辉自卫域戒中流出,于他周身流转形成纵横交错的一排排卢恩文字。它们相互组合,以葛德瑞为中心化为二道圆环,一个降下地,一个升上空。数不清的白金流光在圆环之间汇聚构成或大或小犹如齿轮般转动的魔法阵。
本应如此。
那些形如流光的魔力四处乱窜,拼凑成一个个诡异的图案,甚至最后连那二道圆环也如同粗麻绳般扭绞成一块。
白金的光芒粉碎,四散而去。
随着魔法阵的消失,葛德瑞斯犹如胸口被一拳重重击陷般被弹飞数米摔倒在泥地里,花瓣飞扬。
“瑞斯!”雪慌张失措的跑上去。她小小的脑中如今是一片空白。
“咳咳——唔——哇”葛德瑞斯左手捂着胸口,用右肢勉强撑住上身呕吐着。
雪连忙将他扶起,安坐在喷泉池边,敲打他瘦弱的脊背。
“雪,我……我看不清戒指里的魔法阵,它太复杂了。”浑身泥泞的他一边摘下卫域戒一边喘气。
“那,那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望着脸色煞白犹如兄长的葛德瑞斯,雪不知所措。
“如果你现在把蕾娜大人叫来,我们的计划就完了。”
葛德瑞斯抓住起身已迈开双腿的雪。
“但你,我们……”
“我没事,只是魔力被掏空,还有被失控的魔法阵弹飞。以前安托万大人教导我使用魔法失败时经常有的事情。”
无形的力量仿佛捏住了雪的心脏。
“我失败了,雪。”葛德瑞斯看着那道白金高墙,捏碎了少女心中的愿望。
“这道高墙也只是‘白金壁垒’的一部分而已,这个卫域戒起码有上万的卢恩文字构成,我原本以为如今我已经能……我根本看不清完整的魔法阵。”葛德瑞斯松开抓住雪的手,绝望的说道。
雪飞速转动着脑袋思索,双手不是挠头便是叉腰,来回走动着,葛瑞亚的肥脸仿佛晃荡在她眼前,她自是不愿接受这一现实。
“但是葛瑞亚,对,葛瑞亚那个混蛋白痴都能用,你也一定能。”
“这‘白金壁垒’还有‘白金巨龙’都是葛德迈特创造的传奇魔法,使用方法本来就只有代代相传。父亲生前一定教导过我那个正统继承人的哥哥。”葛德瑞斯摘下卫域戒。
“可这城墙在安托万走之前一直都是安托万维持着,你可是他的得以弟子!”
“是学徒!我母亲只是个凡人。我的血统远不如安托万大人和蕾娜大人还有葛瑞亚那般纯正。”
“去他的!葛德瑞斯,你能用金属魔法跟血统有什么关系。就连我都能看清楚戒指里的魔法阵,你可是要成为钢之魔法师的男人。”雪两手摊开在胸口喊道,她想到之前自己戴上戒指能清晰地看到其中的魔法阵。
“你能看清完整的魔法阵,说明你未来一定能成为伟大的魔法师,只是属性不是金属。”葛德瑞斯叹气,他低头凝视着大拇指与食指中的卫域戒,另一只手不甘地握紧成拳。
“我只是尝试了一次,我就失去了全部的魔力。除非等到明天恢复再试一次。”
“那,那现在咋办?”雪当然知道他们没有等到第二日的机会。维持“白金壁垒”需要的魔力远非一个魔法师可以提供,必须由赐法塔为其定期补充卫域戒的魔力,而即便充盈满魔力的卫域戒也只能维持高墙一日。
“啊啊,为什么安托万还不回来啊!”
“我去赐法塔把它还给葛瑞亚。”葛德瑞斯实在担心雪搓着头发的二只爪子会把自己头发抓秃,起身说。
雪下意识以为自己的耳朵被墙外接连而来的巨响震出耳病,不可置信地盯着十二年来唯一的同伴。
“轰隆——”巨大的爆炸声穿透高墙,甚至撼动了笼罩高墙周遭的银色魔法阵。
就在墙外。雪估摸着源头,心想。
“你也听到了,这声音越来越近了。”葛德瑞斯看着城墙,不安地说,“如果城墙便会坍塌。到时候城里这几千人都会被黑噬魔腐化,灵魂无法回归黄金乡。”
“那也不能给葛瑞亚!”
那个混蛋在拿到卫域戒后将居住在赐法塔的人们尽数赶出,霸占蕾娜和安托万费尽心血建造的农田,只允许屈服在他**之下的人苟活在赐法塔周围。他每日吞咽下肚的禽肉几乎是十人的分量——所有人早晚将饿死,安托万与蕾娜一同建立的灾后家园被他毁于一旦,他却只在乎他嘴里的那个狗屁都不如权力。
“没有别的办法了,卫域戒在一日内没有魔法师注入魔力,‘白金壁垒’便会自行消散。我把它送回去是唯一的选择。”
“他一定不会让你回来的。”雪咬牙,飞快地夺过卫域戒,“我来试一次。”
“赫尔在上,你想炸了这里吗!”
葛德瑞斯连忙起身,但却为时已晚。他只好飞快逃离少女。
雪戴上卫域戒。再度来到那个洁白的世界,“白金壁垒”的魔法阵完完整整地出现在她面前。雪这一次没有抬手注入魔力,她直接踏了上去。
一堵无形的墙却堵在她和魔法阵中间。任凭她四只爪子踢打都纹丝不动。
“去你的造物之主赫尔!”
雪双掌按在墙上,决定开始将体力的魔力注入。
巨大的爆炸声音响起。
卫域戒指高高抛上天空,于飘舞的绿叶花瓣中落在一只摸着黑色指甲油的白皙手掌中。
雪也整个身子倒插在厚厚的土壤之下。
她晃动四根爪子,终于将头拔了出来。
“葛德瑞,帮帮我,扶我起来。”她四肢撑地,摇晃着头,把粘在脸上泥土甩开,终于是勉强睁开眼睛。
一个黑影遮住了她上方的阳光与黄金乡之卵。
“葛德瑞?唔!”
冰冷的水冲打在雪脸上,洗涤她肮脏不已的脸。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令她毛发倒立。她犹如一只遭受惊吓的黑猫四肢蹬地起跳,却于半空中被五根修长的手指抓住了脸。
“三日不见了呢,林雪霏。” 标准得渗出冰晶的神离语从一袭黑裙的蕾娜唇下刺入雪的耳中。在那黑色蕾丝面纱的背后,是她在三神像下对于前来祷告的人惯用的微笑。
温柔且虔诚。
三叉戟的尖端抵着自己的下巴,雪便明白她大抵是要被下油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