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怀缇

作者:冯清衫 更新时间:2022/5/5 9:15:07 字数:4753

热烈的太阳高悬于空,葛络福尔蒙的福泽恩惠着世界千万生灵的土地;暖风吹过麦田,牛圈,高岗,小溪…虔诚的人们能在赞美丰饶的歌声中听到阿卜冬的细语。

与阳光明媚的门外截然不同的是,木屋阴冷的角落里,有将死之人急促而低沉的呼吸声。

“斯姆兰特,老伙计,老朋友……”一个高大的身影,背着阳光,俯视着面色干枯的村长。他伸出手指,测了测村长的心跳…

“是你与那小东西的契约吗…都说你好几次了,不要再动用那力量,老伙计,不听劝呐,不听劝呐…”高大的男人轻轻摇头,声音像是老旧的管风琴漏出的刺耳琴音。

斯姆兰特没法回应他这位老朋友的话了,他只觉得他的心脏跳动的力度越来越弱,血脉里仅存的一些萨满力量也在往不知名的地方流逝。

‘也许,这..就是终点了…?’斯姆兰特想到,冥冥间,他的意识在飘忽离去,那所有难受的感受也好像都沉进了湖底,而他的灵魂已经升到了湖面之上。

‘萨纱拉,我的爱人,爱我的人,我所背叛的人,你会躲着不见我吗…’弥留之际,老村长回想起自己的一生,刚才对那孩子说的道理,何尝不是他穷尽一生才领悟出的遗憾。

湖水温暖,远处有皑皑的雪山,斯姆兰特的灵魂来到岸边,步上幽邃的山路。

现实中,男人低声自语,声音更加的沙哑,“禁忌之母蓓尔嘉,你要带他到何处去?”

一时间,风停了下来,鸟鸣静了下来,村里的喧哗声好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只剩下木屋里的高大身影与将死之人。

男人将手掌覆在斯姆兰特的额头上,掌心暖人的温度传进村长冰冷的皮肤,男人嘴唇微动吟唱些什么,但声音太轻又太过模糊,没人知道具体是什么内容。

可怜的村长的灵魂,自以为找到了出路,结果被看不见的手又抓了回去,沉进了湖心。一来一回,村长的灵魂很是心累,如果它有心的话。

“摇啊摇,摇啊摇,阿妈说天上的月亮也睡觉;摇啊摇,摇啊摇,回到梦乡真奇妙……”

这是首古老的摇篮曲,曾流行于古王国洛斯忒,父母们唱着这首歌陪伴他们的孩子进入梦乡…

男人一边哼唱着,一边慢步走出木屋。在他将要开门的瞬间,一股青色的风缠绕上他的手臂。

“总有些代价,不是吗。”男人沉默一会,仍由那股风钻进他的身体。他拉开门,大步离去。

阳光重新照射进来,斯姆兰特重新睡得安详。

…… ……

“嗨医生,要去哪里?早上我抓了一条十八磅的大鱼,晚上来我们家里一起尝尝。”胡子拉碴渔夫见到男人,热情地招呼道。

男人礼貌地拒绝了,“我出趟远门,远方的亲戚有事找我。谢谢你的好意杜因,代我向你的妻子丽玛问好。”

“路上小心,医生。”

医生摆摆手,风衣的兜帽上,一枚银色的徽章熠熠生辉。

那是一只巨人,握着棵半边枯萎的树。

————

村子的另一边,远离中心,果园的东侧,住着位不与人多交谈的老太太。

今天,她的小屋迎来了一位不曾出现过的客人。

带着宽大兜帽的女子坐在火炉旁,阴暗潮湿的房间内,连阳光都很难照射进狭小的窗户,只有那火炉是屋子里唯一亮堂的光源。

“长时间呆在潮湿的地方皮肤会烂的吧婆婆,怎么不多出去晒晒太阳。”女子拨弄着木炭,点点火星溅在她裸露在外的脚踝边。

满头灰发的老婆婆沉默不语,她费力地拿起一壶厚重的姜糖,将它们全部倒进制作姜饼的锅中。

看不清容貌的女子保持着良好的耐心,她静静地坐着,等着老婆婆慢吞吞地搅动着姜糖,直到它们变成可人的暖黄色。老婆婆舀起一块来,问道:“小姐,要不要尝一块。”

女子欣然接受,直接用手拿起那黏糊糊滚烫的姜糖放进嘴里,“有点涩….老维兰,你水平退步了啊。”

全是年老的皱纹与斑点,眼神浑浊的老维兰第一次开口道:“不怕我下毒?”

女子把手指舔得干干净净,她一向不喜欢浪费食物,“我又不怕死。”

“是啊,你当然不怕,因为你是…”老婆婆的腰佝偻得更严重了,她的声音开始不光只有年纪大带来的颤抖,“你是,被诅咒的魔女啊。”

…… ……

女子摘下兜帽,一头如墨的长发披散在肩上,遮住她晶莹的耳垂与白嫩的后颈。拥有着细腻容颜的她不像当地人那样有着挺拔的鼻梁与厚重的嘴唇,相反,略显娇俏的五官得益于如波纱河流淌的双眸,相配得让人嫉妒神明的偏爱。

她微微惆怅地笑着,就算是无意,她弯弯的嘴角与眉眼总让人想起生活在树林里狡黠的狐狸;她和它们一样,有着摄人心魄的魅力。

南巷靠在椅子上,用手梳理着分叉的发梢,有些漫不经心,“你认定了你效忠的人是位可恨的邪恶魔女,所以你决定背叛一切是吗?”

维兰停下对姜糖的搅动,她有些难以面对房间里弥漫出的压力,她喘着粗气道:“降世的魔女带来生的绝望与死的恐怖,我虽然不再是教会的一员,但我还是相信主教大人说的话。”

老人缓了口气,她颤抖的身体支撑在那根可怜的宽柄木勺上,仿佛她一松手,身体便会因为恐惧而瘫倒在地:“况且…我..我别无选择,小姐。”

南巷看都不看那仍在颤抖的身影,她盯着越来越黯淡的炉火,轻声说:“那么告诉我,老维兰,是谁,让你别无选择。”

昏暗的室内,劈里啪啦的柴火,无声的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颤抖着。

老维兰有些艰难开口,“仁慈的…小姐..请你不要问了,不是我不想说,而是..而是,我不能说啊。”

“仁慈?嗯,仁慈的魔女,听上去确实不错,这就是我以后行走江湖的绰号好了。”南巷走到老维兰旁边,高高地俯视着她。

她开着玩笑,但眼中却没有丝毫的笑意。

“不,对不起,小姐,我是迫不得已的,我一直很感恩小姐当年的救命之恩,我真的不是……”

话音戛然而止。

“迫不得已地隐瞒那两只臭虫的存在,然后迫不得已地将吞噬的咒语秘密告诉给他们,让林他们置身于危险中…”南巷整个长袍都鼓动起来,房屋摇晃着呜咽,木头的桌椅哐当哐当地倒在了角落里,“你背叛我可以,但你不该背叛古溪堡…”

“我本想把你变成一头生不如死的不死人,”看着惊恐到几乎不能言语的老维兰,南巷轻叹一声,回想起以往的一幕幕,她破天荒的有些心软,“算了,谁都有苦衷,带着平和离去吧,维兰。我很喜欢你的苹果派,真的。”

一圈无形的力量包围了房间,白色的火焰瞬间吞噬了背叛者的身体。

那是属于南巷的领域。

老维兰这几个月来第一次笑了,这么多天的煎熬与痛苦,在温暖的火焰中,一同烟消云散。

她的眼神中有愧疚,有平静,有追忆,有感念,她声音有些嘶哑,如暮鼓晚钟,“祝……祝福你,仁…慈..的…小姐…”

罪业的领域中,罪人安然离去。

南巷有点疲惫,她坐回椅子上,那个火炉只剩下几朵小小的火苗。

“我知道你是谁,总喜欢躲在阴影里,就像是洞穴里讨人厌的蝙蝠,”南巷冷然道:“克拉伦斯,堕落者,我看干脆改名为山洞人好了。”

火炉突然爆发出强烈的火光,那是与白焰相反,深紫的火焰。

然后被南巷不以为意地一脚踹翻在地。

点点靴子,把上面的火星全部抖掉后,南巷打开门。

风吹进来,带走了曾经生活的气息。

美丽的东方女子垂下眼眸,自言自语道:“苦衷…难道有苦衷,就可以背叛信任的,效忠的人了吗…”

“****(喃喃粗口)。”

…… ……

下午,天气转阴,大朵的云彩盖住了火热的太阳,向大地投下一片片斑驳。

坐在布莱夫妇农舍院落里的弗莱林,喜忧参半。

喜的是,等弗莱林,莱尔,翎林三人回村后,弗莱林第一时间去见了本以为会被吸干了的村长。没想到被村民们告知村长太过劳累已经回房间休息了,弗莱林去看望了睡的深沉的斯姆兰特,看他的脸色应该是没有什么大碍了。

难道是因为那个灵魂脐带只汲取了萨满的力量,而没有摄取生命力?那作为邪恶的咒术也太失败了一些。

弗莱林躺在躺椅上,阅读着从农舍地下室中找到的所有资料与日志。

关于那个格格骆的来历,日志中倒是没有详细写过,不过从只言片语中,弗莱林找到了些端倪。

格格骆的出现完完全全是个意外,在斯姆兰特村长求雨的过程中,咒术师吉尔在求雨的仪式中动了手脚。

她本想使用类似摄魂的咒术,达到控制村长的目的。只是出乎意料的是,一只丑陋的怪物从村长的影子中爬出,连见多识广的咒术师都在日志中感叹“造物之神的神奇”。

这只敏捷的怪物开始时绝对听命于布莱夫妇,任劳任怨地为他们做了许多脏活累活。只是到后面,格格骆渐渐脱离了他们的控制,狡猾的它不仅逃过了咒术师的追击,还报复性地偷走了他们的孩子。

生性残忍的格格骆本来打算在直接杀了那无辜的孩子,但是夫妻下的咒语让每次格格骆想要下手时都会疼的满地打滚。如此一来,格格骆便和咒术师夫妻耗着,直到吉尔委托村长喊来了公爵手下名扬数郡的猎人。杀了那可恶的格格骆,咒术师夫妻找回自己的孩子,还能趁着怪物死后村长虚弱期间夺得村长身体的控制权,一举多得。

只是后面莱尔与弗莱林的出现使得他们改变了行动计划,只能说眼神不太好,低估了猎手和援手的实力。

说到喜忧上的忧,倒也不是什么坏事,而是让弗莱林有点烦恼。

弗莱林不打算隐瞒布莱夫妻的失踪与他们的来历,同时也打算与当地兵士团的人跟踪事件的后续,确保没有‘合运’的其他成员躲在光荫郡中。只是这样,夫妻的孩子,已经失去了父母,如果继续留在村子里的话,恐怕会因为这事而受到歧视与欺凌。

教会的抚养院,唉,那里曾经给弗莱林留下过不好的回忆…

“哥哥。”莱尔的声音打断了弗莱林思绪,弗莱林放下充满霉斑的纸卷,面前的是位六岁左右的女孩,面颊微凹,金黄的短发因为没有梳理而贴在头皮上,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女孩太过消瘦了一些,这使得她的双眼显的更大了些,里面充斥着迷茫与一些看不清的情绪。

弗莱林从莱尔手中牵过女孩的手,她的手小小的,像是秋天的枯叶,弗莱林有些悸动,他望向莱尔,看见莱尔也是以同样的神情看着他,眼波中流转着回忆的光亮。

少女如今已经亭亭玉立,被上天眷顾,出落得越来越美丽。只是她曾经,他从大火的孤儿院中救出时,也是这样瘦瘦小小,彷徨无助的。

“哥哥,请不要把怀特交给抚养院。”莱尔说道。

“这里不需要任何的‘请’字,莱尔。”弗莱林笑笑,他半跪下身子,平视着如小鹿般胆怯的女孩,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更为和善些,“好了,孩子,能与我说说你的名字吗。”

“怀特·乔·维斯隆。”女孩的声音很小。

“没事了怀特,一切都过去了,我会保护你平安,不再有任何的怪物与噩梦。”弗莱林轻抚女孩的头发,微笑道。

看这年轻男人不像是个凶神恶煞的恶魔,女孩平静了不少,毕竟刚才身边的姐姐说要带她去见当地的领主大人时,她是很害怕的,因为在她读的童话书与话本当中,贵族总是邪恶与贪婪的代表。

“饿吗,我们马上就可以开饭了。”弗莱林也不太会与孩子打交道,城堡里都是大姐姐类型的,他自己也没有子嗣。

女孩没有回答,她低着头,良久后才问道:“先生,我的爸爸妈妈呢?”

“他们…他们去了遥远的首都银石城,可能要很久之后才会回来。”弗莱林说。

女孩不可察觉地松了口气,抬起头,神情复杂,有悲伤,也有解脱。弗莱林看懂了女孩心中所想,他有些心疼地牵起她的手,“怀缇,我以后就喊你怀缇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叫弗莱林·克伦伊耳斯,她是莱尔,刚才那位高高的是艾尔翎林。”

“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你的家人了,怀缇。”弗莱林笑道。

“怀缇妹妹。”莱尔摸摸女孩的头,她终于有位妹妹了。

“欢迎加入古溪堡,怀缇。”精灵靠在门栏上,笑着说。

三月十六日,多云转晴,阳光刺破云层,照在农舍的院子中。怀缇仍是保持着之前的动作,大家看不清她的表情…女孩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 ……

许多年后,在名震整座大陆的大咒术师,光荫郡的怀缇的唯一自传中,扉页只有短短一行字。

“出生于三月十六,晴。”

————

“弗莱林,这个。”艾尔翎林递过来一叠信件。

“这是勒于还有他的管家与布莱的书信往来,嗯,有意思。看来这些人口的失踪都与这位王国部的新星有关系。”午后,莱尔带着用完餐的怀缇午睡去了,弗莱林则独自留在屋里检查那个新得来的卷轴。

“翎林,还有件事要麻烦你了。去那位道貌岸然的禽兽家中,找到其他所有没有销毁的证据,那家伙的屁股不可能那么干净。我在兵士团那等你的好消息。”

“哼,竟然要高贵的精灵去做个不能见光的贼,笨蛋…”艾尔翎林气哼哼地道,虽然这么说,她还是望着马厩方向走去,“放心啦,乖乖去戊克来那等着吧。保证在安魂霄节那天前赶回来。”

“注意安全。不要勉强!!”弗莱林不放心地大喊道。

精灵挥挥手表示听见了。

对哦,还有三天就是安魂霄节,唉,我怎么完全忘了这事了……弗莱林有些苦恼地揉揉眉角。

希望南巷与萝萨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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