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已经到达事故发生地了,结合现场情况和街道监控来看,没有他人纵火的可能性,是灶台自燃引起的火灾。火灾现场内没有尸体,暂无人群伤亡。”
店老板夫妻跪在已然成了废墟的店铺前,空洞地望着自己的一切消失在了火焰中,一旁的孩子正安抚着他们。
今日凌晨,商店街的早餐店发生了火灾。
原因被认定为灶台的失火自燃爆炸。
【咔咔咔咔,咔咔!】
聒噪的笑声从废墟中传来,几只朱红色的小鬼围绕在店铺的余烬前跳着诡异的舞蹈。
眼睛剧烈疼痛起来,痛觉直击大脑,耶布紧闭眼猛地拍打了两下脸颊。清醒一阵后就没再看见那些奇怪的景象,疼痛也消失不见。
医生说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一种,所谓的PTSD。她时常会看到这种奇怪的景象,大部分时候是在灾后现场,有时也会在狭窄的角落,甚至是人的身上出现。之后总会伴随着一阵如被高温炙烤的剧烈疼痛,就像置身于几年前车祸后的那片火海中那样。
明明已经过了七年,却还是没法摆脱掉,实在是糟透了。
最开始也有想过,这种奇怪的现象是否说明着什么。这些生物、景象,总是出现在事故发生之前和事后的地方,如果能提前告知警方或者那里的人,说不定就能预防事故的发生。
但就算说了,怕是也只会被当成莫名其妙的疯子。过度的纠缠可能还会被周围的人挂上奇怪的标签。
“快看,那家伙又在这种地方出现了。”
“果然这个女孩是瘟神啊。几年前还经常跑到水库去说有危险,结果后来那里真的发生崩塌啦——我家先生就在那工作,差点......”
——实际,事情真的就如耶布最开始预想的那样发生了。
大概也是这条街上的店家吧。过来凑热闹的大妈站在离她不足几步远的位置,假惺惺地压着嗓子在说悄悄话,却不知在场的人,就连更内侧的警官都听到了。
“喂!这里可不是给你们看热闹的地方。”远处的警官走了过来,满脸头疼的看着街口这边。想必此刻警官肯定把她和那些看热闹的大妈当成一样的人了吧,耶布虽在心里乞求着他别这么想,但也没有反驳的道理。警官绝对会在心里给她们打上一样的“好事者”标签。
如此想着,心里就越加烦躁。
“还有你,看校服是附近的学生吧?起早了也别到处瞎逛,赶快去学校吧。”
“哈啊——”
如今,奇怪现象的意义也好,这些人的想法也好,都打心底地觉得无所谓。
耶布没有理会他们,自顾自地离开了。
这个城市的清晨非常安静,就算走出很远也能听到背后警官之间的交谈,麻雀的叫声也清楚的传来。远处的天空泛着微白,星星仍在闪烁,明明已是早上,周边却仍有些昏暗,正因如此才显得安静,仿佛城市的声音都被树叶上的雨点吸收了一般。
早上出门时,就能感觉到一股湿气,头发内侧沾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滴。一阵微风悄然而至,经过发梢时也带走了那些许闷热,这让耶布的心情好了不少。
她总能很快的转变注意力,以此来改善自己的心情。这是她为数不多擅长的事情,毕竟打小起就被周边当做怪人,若是没有这点技巧,心理怕是早就出了问题。
现在去学校时间还尚早,于是耶布找了个学校附近的公园坐会来消磨时间。暗棕色的木椅子吸满了水,她拉下尺寸过大的校服,坐在屁股下充当垫布。
虽说早起时有打算去学校,但耶布对于是否要去上课还是抱有迟疑态度。教室里总是充满着叫人不适的目光,幻觉和头痛在那里频繁发生,她也因此成了班里那个常年因心理问题不来上课的话柄,明知这点的教师会拿他们那贫瘠的同理心和自以为是的想法来对耶布进行“劝导”。种种偏见和不安压迫在神经上,这让耶布开始抗拒回到那个狭小的教室。
“......嗯?”
目光扫到了一个身影。
“这个点居然真的有别人会在外面闲逛啊.......”
是一个穿着黑色雨衣的少年,有着罕见的深蓝色的短发,看外貌应该和耶布年龄相仿。没穿校服,看来不是这里的学生。东张西望的样子应该是在找什么。
耶布在心里祈求着对方不要过来和自己搭话。
“那边的你,方便打听下吗?”
今天的运势有够差啊。
“......有事吗?”处于礼貌,她尽量表现的没那么丧。
“在这附近有看到什么动物吗?大概是猫,也可能是小狗,但体型肯定差不了太远,但第一眼看到的话肯定能看出它不像正常的猫狗。”
过于模糊的提问,让耶布不由得开始怀疑眼前这个人的精神状况。
“没看到过。”
“是吗。那就好......”
那就好,这三个字的发音格外微弱。耶布虽然听见了,但看对方也没有进一步追问的意思,她便也没再追究,倒是松了口气。
询问后也没得到结果,貌似让他多少感到有些气馁。耶布清楚地听到了他在扭头离开时发出的叹息,又苦恼地抓了抓后脑勺。
在就要踏出亭子时,他又扭过头来紧盯着耶布。
“对了,假如你看到了,也千万别去碰它。这是为了你好。”
说完,少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公园。
“奇怪的家伙......”
光在这里瞎想也没法决定什么,她想着先走到校门口再另作打算。
“那是....什么......?”
刚准备站起身,耶布忽然感觉手边好像碰到了什么,一只带着红围脖的黑猫出现在身边,奇怪的是它居然有两条尾巴。正依躺在椅子边上用爪子擦着脸,脚边放着的分明是刚才在早餐店那看到的红色小鬼。小鬼满身是伤的样子,但还有一丝气息,身体颤抖着发出细微的咔咔笑声。
耶布用手紧按着头部。但别说疼痛了,就连一滴汗都没渗出。明明已经把那景象当成了幻觉,现在却这般清晰地出现在了面前,本该在看到幻觉后出现的幻痛也没如期而至。
索性用力地往自己脸上来了一个耳光。
声响惊得那只黑猫一颤,往这一瞥时,目光与耶布对上了。像是对被看到了这点感到诧异一般,黑猫上下确认了一番自己的身体,随后赶忙叼着小鬼逃出了凉亭。
“等等!”
她赶忙翻过围栏追了出去。果然,就算现在也还是能清楚地看见黑猫和小鬼的样子,换做平时,幻觉早该在几次眨眼后消失才是。
追逐持续了很久,直到耶布跟着黑猫跑进了一条小巷子,可却在拐角处跟丢了它的踪影。
巷子深处只有一面水泥墙。旁边堆着几个垃圾桶和废纸壳箱,却没能在其中找到黑猫的踪迹。
说起来,这里是最近常会听到的怪谈圣地来着——一旦进入就没法再出来的巷子,什么的。
“那个人跟我说了不要去碰啥的。我刚才好像是碰到它了,应该没事吧......”
总觉得不太吉利,乘早离开吧。
【咔....】
打算离开时,却在角落里听到了之前小鬼的声音。
挪开堆在角落的废品,耶布被那只红色的小鬼吓得差点叫出声。身上还有伤口,就是刚才看到的那只,凑近看来,小鬼只有她的手掌大小。
看到耶布的小鬼用那残破的四肢挪动着,拼命想要远离她,最后贴在了墙壁上。耶布看见它的伤口处流出了橙色的血液,在接触到地面上后很快像透明化了一样消失。这样看来,那只猫应该是为了摆脱掉耶布,把猎物丢在这后离开了。耶布好奇地伸出手想去触摸它,却被胡乱挥舞爪子的小鬼划伤了手。
“啊疼!”
在她手上留下三道细小的痕迹后,小鬼穿过背后的水泥墙逃走了。
看着手上的伤口,看起来不深,却还是有血渗出来。她摸了摸眼前的墙壁,冰冷厚实,上面还有些许因天气潮湿而留下来的水气。到底是怎么穿过的这面墙,怎么都想不明白。
抬头能看到远处教学楼的时钟塔像融进了雾里一样模糊不清,天空明亮了一点,看来是要下雨。
“莫不是病情已经严重到......啊啊!算了。”
耶布用口袋里的纸巾擦拭一番伤口,索性打算如往常那样翘课。
把擦过血的纸巾往垃圾堆里一扔。
果然不该出来的。
不出所料,决定逃课后,心情变得更糟糕了。
“所以说啊,就算再怎么有苦衷,偶尔来一次教室还是有必要的吧?你这个年纪可是最关键的时候,学习落下了该怎么办?真亏的你还有心情在这种地方闲逛。别看你现在成绩还不错,被别人拉开距离可是一眨眼之间的——”
走出巷子没多久,就被去学校路上的老师撞了个正着。耶布听着老师单方面的训斥,那带着重鼻音的话语在潮湿的巷子里回响,再次传到了她的耳内。
这种话,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
“是。”耶布含糊地应了一声。
“老师也不是不能理解你......”
——又来了,明明什么都不了解却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能说出这种话也不过是因为你从来没感受过我的痛苦吧?不过是因为你把他人的苦衷不当回事,把从别人口中听来的偏见当成了德行,又把自己的肤浅当成了指点别人的资本。
什么叫“理解”?你又怎么会知道,光是在受幻痛影响下学习,又保持成绩就要花费多少精力?擅自对他人进行点评,又自以为是地对其感到失望......不过是一群外人。
“一想到你哥哥老师就为他感到可惜啊,明明你哥哥贝尔格莱尼曾是那么的优秀。可惜可惜......”
哈?
“居然主动放弃了进城高升的机会......”
然后他笑着摇了摇头,不明所以地双手一摊。耶布分明听出了,他的语气里一点也没有惋惜的意思。
耶布无法控制地咬紧了牙关,瞪大眼睛怒视着眼前那个完全没在看她反应的老师。
反正你肯定就是那种人吧?和自己有关系的学生只要出了成绩就一个劲往自己脸上贴金,一旦学生里出现了问题生就找各种理由推脱,心里略有点不爽就会找到那些所谓的问题生发泄,还自诩是个模范的教师,不过是这种浅薄的家伙。
你这种人......
真的打心底感觉到恶心——
“你这种家伙又懂什么?分明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敢对我和哥哥妄加评论!?”
堆积起来的恼怒被推上了颅内,一早晨遇上的怪事、街坊的闲话、老师对哥哥和自己的评论,这些恼怒像是火苗一样点燃了她内心不可被触碰的区域。七年间的痛苦回忆化作柴薪,怒火随之喷涌而出。原本只打算克制一阵等老师自行离开的耶布,现在已经无法再忍受这只野狗的狂吠。
手背的伤口处感到瘙痒,似乎是血又流出来了。
耶布在七年前的一场事故中失去了双亲,车祸和隧道崩塌的连环事故夺去了尚且年幼的她们的一切。自那一天起,耶布每天都得忍受着强烈幻痛。兄长纳格为了照顾她,拒绝了领养家庭,在年仅十五岁时就开始兼职来补贴家用,两年后还因生活压力被迫放弃了曾梦寐以求的艺术大学入学考。原本被周围的所有人敬仰的他,也在那之后逐渐成为了众人的笑料和调侃对象。
那是曾才华横溢的兄长,就连学校的老师都对他所能达到的高度感到望尘莫及,耶布也为这样的哥哥感到骄傲,并以追上哥哥的背影为目标。但在那场事故后,哥哥放弃了自己本追求的一切,甚至不得不变卖了曾是他的骄傲的作品。
在这样的背景下,在这样的压力中生活,不论做出什么样的努力,总会轻易地被周围的人所否定,得到的永远只有他人苛刻的评价。只因为这对原本优秀的“别人家的孩子”没有接受领养,又拒绝了周边人的可怜,身处偏僻的乡下就意味着这种事情,耶布在几年的成长里逐渐明白到了这件刻薄的事实。
可每当询问起哥哥时,哥哥却只会用一如既往温柔的笑容来回应耶布。
独自承受起一切,保护着耶布长大的哥哥。
耶布无法忍受任何人在自己的面前谈论自己所敬爱的兄长。
“你.....!”
老师被耶布突然的怒吼吓了一跳,本一脸气愤地想再说点什么,却马上又被打断——
“稍微安静一会,结果就换来了你们这些家伙在这由着性子乱吠!”
耶布胸口一痛,便深吸了一口气。
纳格的牺牲和努力,你们这帮家伙分明都看在眼里!却又拿这些当做是批判他的理由!她本想这么继续喊出来,却在最后关头凭理智拉住了自己。顺着性子说出这种话,只会让自己显得跟眼前的人一样低级。
“纳格的选择,还轮不到你们多嘴!”
根本没打算再给对方反驳的机会,耶布直瞪着对方的眼睛,随后很快切换成阴险的坏笑。
“最近肯定没少找别的学生麻烦吧?你背上的影子可又重了不少。”
听到耶布这么说的老师突然身子一颤,慌张地看向了背后。
耶布还小时会常把自己看到的幻觉告诉身边的大人,类似水库崩裂等“狼来了”事件真的发生后,邻里间对她的评价也开始变得诡异,人与人之间相互传话,加上某些人的妖魔化,最后耶布成了那个“能看见什么的女孩”。
本就是个小镇子,这件事很快成了人尽皆知的事,就算不信这玩意,被传闻里的本人亲口这么告知了,肯定还是会害怕的。
“......不听劝的家伙.....我,我跟你这种学生没什么好谈的!”
结巴地撂下一番话后,他夹着公文包快步走远了,还不忘回头望望。
耶布看着对方害怕的样子,仰天长吁出一口气。突然感觉痛快了不少。
“这死秃子肯定会跟老哥打小报告的吧.....回去怕是又要挨骂了。”刚觉得痛快了一些,想到这的耶布又不由得发出了哀嚎。
她虽这么抱怨,却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如此想着,耶布突然觉着一股凉意自身后从脚踝处爬上了脊背。猛地回头看向巷子里,除了满地的垃圾废品什么也没能发现,明明什么都没看到,耶布的心里却感到一阵寒意。
诡异的感觉。
天空正好完全被太阳点亮,写字楼遮挡住阳光,巷子里的阴影显得愈加黑暗,已经到了视野都会模糊的程度。
潮湿的空气钻进衣服内侧,耶布不由得打起寒颤。
“嘶——”
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幻痛却突然到来。耶布紧紧按着脑袋,豆粒大的汗珠渗出额头,即便是过去,疼痛也从未像现在这样剧烈过。
“......什么情况啊?”
疼痛像是一块巨石在碾压耶布的脑神经,压迫感让她无暇思考幻痛的原因,膝盖颤抖,发软的双腿支撑不住身体,靠着墙倒在地上。
视线里的景象重叠、扭曲在一起,本以为是阴影的黑暗像是雾气一样在地面上盘踞。从未有过的恐惧感爬上心头。
“哈.....唔....哈,哈啊......”光是调整呼吸就已经精疲力尽。
这和平常看到的那些小玩意不一样,如果在不快跑开可能真的会发生什么很糟糕的事情——耶布很快就意识到了这点,强忍幻痛拼命敲打着自己的大腿,往里灌输哪怕一点力量。
“动起来,动起来啊。”
如此催促着自己,她颤微着站了起来。双腿还有些使不上力,但已经可以勉强走动。
黑雾一点点形成形状,耶布没有细看,依着墙壁离开了巷子。
耶布趁在人还没有多起来的时候回到了家。
现在疼痛已经减轻了不少,不像往常那样彻底消失,而是缓和到了不会影响活动的程度。
她站在家门口,踌躇着要不要叩响家门。耶布很清楚纳格肯定会在家里,在放弃进修大学后,纳格就开始在一个小有名气的网站上连载起了漫画,还毫不介意地用本名贝尔格莱尼·纳格·宵星当做笔名。除开晚上去超市采购的时间以外,其他时间总在家里。这是将自己的才华最大限度的利用起来,也是为了照顾耶布做出的安排。
说来惭愧,她在出门时把钥匙落在了客厅的茶几上。虽说家里有纳格在,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向哥哥解释自己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溜出了家门,非但没有去学校,反而是在和老师吵了一架后又回了家,手上还多出了几道的伤口。
如实说出来的话也不知道哥哥会不会相信。她拉下袖子盖住了还在流血的手背。
连自己也不明白几分钟前经历的到底是现实还是自己的幻觉,被幻觉困扰了七年就意味着这种事。
也不知道创口贴放哪了.....说到底平时什么事都是被纳格安排的好好地,受伤了什么的根本不用自己处理。
话说回来这个伤口只靠创口贴怕是没用吧......
隔着门能听到厨房里传来铁锅和灶台碰撞的声音,把水壶放在桌上的声音,踩在木地板上的脚步声,从口袋里拿出钥匙的声音,门锁扣被打开的声音,依次传来。
“呦。”
门被打开了。
耶布仍低着头。视野往上瞥时看到纳格正晃着自己落在家的钥匙,金色的眼睛微眯起,他的眼角有些下垂,很疲倦的样子。她越加不好意思了。
“回来啦。”他看起来完全没有指责耶布的打算。
“嗯。”
“至少把钥匙带上吧?我要是不在家你不得在外边站一天?”
纳格用手来回揉搓起耶布的头,还带着些汗水和湿气的头发被揉在一起。耶布很抗拒与别人之间的身体接触,兄长的行为让她很不爽,却也因此放松了下来。
“我去拿医药箱和毛巾,你先回房间吧。早饭还得再等会。”
就算有意隐藏什么,也总会被纳格轻易发现,因为那个曾总是谈论着自己的光明未来的兄长,如今把所有的目光都放在了妹妹身上。耶布很清楚,让纳格变成这样的,正是她。所以她才会对现状感到不安和无措,因为她无法为这样的哥哥做到什么。
——明明你哥哥贝尔格莱尼曾是那么的优秀。
老师的话在脑中回响。
耶布本打算走向阶梯处,却又不自主地驻足了。
是我拖累了哥哥。这样的想法不经意间冒出.....不对,或许用她无法再假装无视这个想法更贴切。
分明已经决心好了,在明白自己失去了父母的那一天,在墓前看到哥哥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悲伤的那一刻,决定了要和哥哥相互扶持着活下去。但我却还在被那一天的梦魇困扰着,就这样止步不前。
“......为什么?”耶布向正走向客厅的纳格问道,“.....放弃了梦想.....”
她停顿了一下,马上又改了口。
“.....要把我,把我这种麻烦留在身边呢?”耶布像是把一颗羽毛重量的球抛了出去,如果没有人接住的话会就这样轻轻地落在地上。不知怎的,她觉得这颗球在落地时一定会发出巨响。
纳格瞬间停了下来,像是定格了一样杵在原地,随意扎着的黑色长发从肩头滑落下来。他没有回头,就那样背对着耶布。
“那还用说吗。”
耶布能看到纳格的嘴角,正微笑着。
“我可是你哥哥啊。”
又青又涩的酸楚和疼痛的余韵刺激着眼球,她努力让眼泪不会掉出来。
“如果纳格你没有放弃的话......肯定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说不定...不,你肯定能如愿考上大学!肯定就能过上你本期望的那种生活了!”耶布的双手搭在身体两侧,紧紧握着,“反正你也觉得我这种人是麻烦吧!被莫名奇妙的病影响了这么多年,什么都做不好!”
她是用接近啜泣的声音说的这些话,双肩随着急促的呼吸上下浮动,。她明明知道哥哥的想法,这样的话她根本不曾想说出来过。
耶布的心里有着一个满是裂痕的玻璃杯,那里面装着一直以来纠缠她的来自过去的梦魇,以及对于现状和未来的不安,什么时候支离破碎都不奇怪。那其中的水会时不时溢满出来,化作情绪控制她的行为。
“干脆说出来啊!你这样的妹妹我从来都.......!”
“说什么呢?这种事我从来没想过。”
纳格仍微笑着,声音十分坚定。
他一直这么笑着,哪怕是被不怀好意的同龄人挖苦的时候,哪怕是父母去世的那天,他紧紧抱着耶布的那一刻,只因他知道尚且幼小的妹妹需要他。
他没有生气,从客厅墙壁上拿到医药箱后就走到耶布跟前,俯下身来给妹妹的手包扎。看到伤口的瞬间他的表情明显有了变化,刘海留下的阴影像是给他的脸蒙上了一层灰。
“手给我。”
耶布老实照做了。
纳格熟练地用酒精清理着伤口,用纱布在耶布手上缠绕了几圈后打了个结。看着那金色的眼睛,耶布分不清那深处的神情是生气还是落魄。她很清楚,自己刚才话伤害到了纳格。
眼泪夺眶而出。
明明再疼痛的时候都忍住了眼泪。
“还有这么疼吗?都到哭出来的程度。”
“才,不是......”她本想掩饰,却又放弃了,“有什么问题吗?”
她这样回答着,还是没有抬起头。
“不,没什么不好的。正视自己的痛苦是很重要的。”
包扎结束,纳格松开手站了起来。
“手是在哪里弄伤的啊?”
“学校旁边写字楼的巷子里,好像又看到幻觉了,回过神来就。”
“是嘛.....说来,又碰见老师了?”
“嗯。”
“怪不得心情这么差。”
纳格一脸无话可说地苦笑着。
“毕竟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嘛,你也别太把某些话放在心上。”
“我知道啊.....”
耶布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然而接下来的话——纳格的行为,却让她不禁又留下了滚烫的泪水。
纳格把耶布拉到身前,紧紧抱住了她。
“你已经相当努力啦,明明被病症困扰着却还是在努力学习。成绩普普通通也没什么不好的嘛,毕竟光是为此你就已经付出了很多努力了,又不是说必须得是第一名才行。虽然哥哥还没法为你的病痛做到什么,但至少在你克服这个困难的那一天到来前,我会尽我所能的陪伴你。”
纳格怀抱着耶布,一边安慰着她,一边用手温柔地抚摸着妹妹的头。
泪珠再次从眼中涌出,针织毛衣很快被泪水浸湿了一块。耶布把头埋在哥哥的胸前,用细微的声音应答着。
“.....(吸).....嗯。”
“我努力了一番,终于攒下了一笔不小的钱啦,等你高中毕业,你就可以离开这里去寻找新的生活。虽说把爸妈的房子留在这不太好,但我相信他们一定也会支持我的选择的。”
“哥.....纳格你会陪着我的对吧?”
“那是当然。”
听到哥哥令人放心的声音,耶布松开手,抬头睁开了眼睛。
『喂~贝尔,可没时间给你在这磨蹭了。』
如悄然而至的黑夜一样,一位漂浮在半空中的女性出现在纳格的身后。漆黑的长发像是在水中那样散开在空中,遮盖住了她身后的灯光。外观上看起来是妙龄少女,但全身却透露出一股魔性的雅致。
耶布看着眼前这个人,小腿肚开始发硬,紧接着这种感觉扩散至全身。
她肯定不是人。至少无法制止的恐惧是这样说着。
“你是......谁?”
“耶布,难道你已......”
注意到耶布自言自语的纳格顿时嘴角朝下,那表情就像是意识到了事情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另一边的她却饶有兴趣地把脸凑近到了耶布面前,近乎就要贴上的程度。
『小鬼,你看得到妾身对吧?』
明明用着妾身自称,那语气却显得太过张狂自大。
直到此刻,耶布对于长久以来困扰自己的幻觉才有了些许眉目。全身都在不停的发抖,这份气压、这份恐惧,从未想现在这样清楚的感觉到过。即便纠缠自己的不是眼前的这个女人,但肯定也是与她同源的什么,一直以来都未被周边的人察觉的,真实的存在。
如果说平日里能影响到行动的那种疼痛只是凤毛麟角,那更为深处的恐惧,耶布已经不敢想象。
“没事的。纱夜不会伤害你的。你就把她....当成是我的朋友好了。”
纳格将耶布护在怀里,用手巾拭去了她额头上的冷汗。
“比起这个,你赶紧回房间里去。等下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从房里出来,哥哥会处理好的。”
『不,已经来不及了。看来客人已经到了。』
漆黑的雾气从门框缝隙处弥漫出来。纱夜看向门口,食指托着下巴皱起眉头。
“纱夜!「面具」!”
『嗯,肆意点来吧。』说罢纱夜用长发像茧一样把纳格包裹起来。
看着黑雾如潮水般汹涌地冲向自己,耶布害怕地紧闭上了眼。
下个瞬间,视野从家里的玄关转为血红色的天空。明明刚才还在室内,转眼间就像是来到了外界,倒塌的建筑遍布周围,断掉的木房梁摇摆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房屋的碎片不合理地漂浮在空中。悬在黑色的弦月周边散发着刚才看到的黑雾,分不清到底是不是在发光。
正当耶布对周围的情况感到无措时,一个庞然巨物的出现却打断了她。
远处传来沉闷的震动,还有轻声哼唱的摇篮曲。
『哼~哼~哼嗯哼——哼嗯嗯哼哼哼哼——』
只是,这摇篮曲莫名叫人感到一阵寒意。
瓷白的巨型人偶出现在不远处,留有缺口的嘴部张动,歌声就是从它身上发出来的。那裸露在破旧洋服下的关节在每每移动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随着逐渐靠近,它双手捧起了那带有缺口和大片血迹的巨斧。随后,那在眼窝中三百六十度旋转着的眼球捕捉到了耶布,那眼中映出了耶布因畏惧而颤抖的模样。
『咯咯咯咯咔....找到你了,我,亲爱,的孩子。』
人偶活动着脑袋,发出了诡异的声音。
“......纳,格.....在哪?”
她开始寻找哥哥的身影,只要他在身边,就不会感到害怕。
一步,又一步。人偶正在逐渐逼近。
得快点跑才行。耶布尝试挪动着颤抖的双腿,却连走出第二步都很勉强。
看见耶布尝试逃跑,人偶发出了诡异的笑声,哼唱的摇篮曲听起来也变得愉悦了不少。
人偶已经逼近到了跟前,举起了斧子。
叮!
金属碰撞的巨响传来。回过神来时,人偶已被掀翻在地,斧头被从斧刃的中心位置击碎,落在了旁边废墟上。
眼前的这个人穿着黑红相间的军服,附着着些许便于行动的甲片,腰间别着一对素雅的武士刀。齐腰长的黑发披散着,那金色的眼睛本充满杀意,回过头来时却又恢复了往常的温和。
虽然氛围有所变化,但不难看出他就是纳格。
“呦,没事吧?”
仿佛不安全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耶布腿一软向后坐在了地上。
“哥......”
『别放松警惕,它又该起来了。』纱夜的幻影浮现在纳格的身边。
“知道了。”纳格将耶布护在身后,面对已经重新爬起了的人偶,“放心,我马上就解决它。再稍微等我一会。”
人偶愤怒的捶打着地面,一条裂缝一直延伸到纳格面前,还好这里的岩石撑住了。
『咔,带项,圈的!还,有,咯咯.....牵绳的,人类!』
人偶发出刺耳的喊叫,因愤怒陷入了狂乱的状态,凭借着巨大的身躯,在周围乱砸一通。
但却这样胡乱的攻击却没能击中任何人,纳格带着耶布轻松跳离了攻击范围,又像无法被触及的羽毛一样在人偶那如暴雨般的攻势中来回穿梭,将攻击尽数躲开,接近了人偶身边。
『擅自把妾身称为“带项圈的”,又自顾自地在那发脾气,真的一点品性都没有呢。』
纳格拔出刀,摆好架势将武器高高举起。
『不过是武器被打碎,实力不如人罢了,有什么好叫的。』
攻击全部落空,人偶进一步地发出了声嘶力竭地喊叫,挥动着双手砸向纳格,拼命地试图将其碾碎。
一记干净利落的斩击,将人偶那巨大的遮阳帽和头颅一并斩下,头颅在地面上滚动的声音不亚于一颗巨石。紧接着,人偶也停止了活动。
随着纳格长呼出一口气,周围安静了下来。
“结束了,我们回去吧。”
收起刀后,军服和护甲都从纳格身上褪去,头发的长度也退回到了过肩处,他又露出了那熟悉的微笑。
耶布本放松了下来,却在看到不远处停止滚动的人偶头颅后,发出了“咦!”的惨叫。那眼睛仍死盯着自己,原本看起来还算干净的瓷外壳上沾满了黏糊的液体,让头发和面孔像是皱在了一起。
缺口处的裂缝进一步扩散,伴随着类似捶打的声音,人偶的面部开始脱落。
“纳格!”有什么不对,暗感到这点的耶布马上大喊起来。
『这家伙还有动静!』身旁的纱夜看向身后,表现出了与那矜持姿态不符的慌张,『贝尔!快把衣装戴上!』
现在再做出反应已经为时已晚。当纳格的试图再次将装备具现出来时,人偶头颅的碎片飞向了耶布这边。
飞来的碎片像是无数大块的刀片,纳格挡在耶布面前,虽有纱夜掩护着打飞了几块碎片,却不免被击中了腹部。鲜红瞬间浸染衣物,顺着瓷片边缘滴落在地面上。
“——纳格?”耶布亲眼看着哥哥为了保护自己而受了伤,不知所措地微张着嘴。
“没事......”
纳格勉强保持着微笑,眉头紧缩,冷汗冒出。血仍在止不住地向外流,眨眼间的功夫,鲜红已在地面上聚成一个小水洼。
——又是,我的错。让纳格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啵啵啵....不会.....再让你们夺走...啵..我亲爱的孩子,我的孩子。』
从人偶头中走出来的女性,遮阳帽下是有着柔和表情的面孔,精致的连身裙足有两米以上长。但她并未因此散发出温文尔雅的气氛,反倒是给人一种深邃的恐惧。
『终于再次见面了,亲爱的。到我这里来吧。』
听到话的瞬间耶布攥紧了自己的裤腿。她如何能够听从眼前这个怪物的话语?但自己却因此渐渐放下了戒心,这个一瞬间的念头让她越发害怕。
“别去听,都是怪异的戏言罢了。”纳格的话像是拉扯着她最后一丝理性的绳子,让她不至于就这样掉落到恐惧的深渊里。
啵。
『又来了.....又要把我的孩子从我身边夺走吗?』
怪物的面孔瞬间变得狰狞,发怒带来身体的抖动仿佛摇晃着周围的大气。
不能给对方准备攻击的机会,纳格不顾伤口,再次具现化出了装备并以极快的速度逼近了怪物。
『不可原谅...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接着,她用那大到能轻易将一个人的身体捏在手心的手掌抱住脑袋,发出刺耳的低吼和嚎叫。紫黑色的气浪掀飞了周围的碎石,无法躲避的攻击再次袭来。
经验提醒着纳格这招的危险性,然而就在攻击即将逼到面前的时候,他却单独把保护自己的军服解除,看向了身后的耶布。
“纱夜!去保护耶布!”
『你在干......!』
“快!”
一瞬间,纱夜露出了难以言喻的神情,欲言又止。但她没有多迟疑,全速赶往了耶布的身边,她明白自己的职责是什么。
“等等,纳格!”
『啊啊啊啊——真是的!』纱夜飞到耶布的面前,一脸难堪地展开了自己的头发。
耶布向着远处的纳格伸出手,下一秒,纱夜的黑发就将她包裹了起来,兄妹二人的视线在气浪即将到来的前一秒交叠在了一起。
“哥哥!”
在声音传出去之前,发丝组成的茧将耶布完全包裹起来,保护茧将飞来的碎石和冲击波的压力全部阻挡在外。约十来秒后,碰撞的声音逐渐消失,耶布开始拼命试图拨开挡在面前的保护。
这绝对是个冒险的行为,外边的情况没法得到确定,纳格也没有在冲击后发出声音,现在出去无异于将自己重新暴露在危险之中。但对于哥哥的担忧、过于突然的危机、只能坐以待毙的压力让她的精神早已几近崩溃,此时耶布已经没法用理性来压制自己的冲动。
“打开,打开啊!”
『老实呆着。别去想着看外边的情况。』
纱夜因看不下去耶布鲁莽的行为而插嘴,但耶布已全然听不进去。
“怎么可能做得到!明知纳格在外面受伤,你却只让我躲在这里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吗!”
站在外侧注视着一切的纱夜听到耶布这样说后,脸上写满了不痛快......
『啧,臭小鬼,我可是阻止过你了!』
保护茧被解开的瞬间,一阵沙尘从脸边呼啸而过,周围的建筑废墟尽数消失,刚才的冲击把附近夷为平地。嗅到了灰尘和血液混合在一起的难闻味道,耶布因此产生了不安,便顺着纱夜的视线找到了不远处勉强站立着的纳格。
没有了衣装的保护,纳格的肉体连着衣服一起被冲击绞得支离破碎。纳格将两把刀插在地面上,面前有两道细小的沟渠,想必是强撑着被冲击击退了数米。
怪物走到纳格面前,挥下手中那仅剩下一半的巨斧。它再次哼起了那诡异的摇篮曲。
纳格支撑起身体,紧握双刀,准备接下攻击。
然而怪物却并未因此感到惊讶,反倒是露出了骇人的笑容。
“噗啊——”
武器相撞的瞬间,紫黑色的冲击自相接处迸发而出。纱夜见状用头发组成墙壁护住了身后的耶布,而纳格因冲击被拍飞出几米远,撞击在地面上,粘稠的血液自口腔中倾出。
『啵啵.....唔!?』
怪物仿佛胜券在握的从容笑声,瞬间转变成了懊恼的尖叫。
武器又一次被打飞了。不,倒不如说,连握着武器的小臂都被一刀斩断。
从伤口处喷出的粉红色粘液在接触到地表的同时变得透明,然后消失在了空气中。向着手臂掉落的方向张望,也已经到了即将消逝的前一刻。
“这次,不会再打偏了。”
纳格发出沉闷的喘息声,每次呼吸都像是要吧周围的空气都吸进肺里一般。此时他的视野已经陷入了朦胧,就连看清自己握着刀的手都做不到,刚才那样奇迹般的回击已经是能做到的极限,他深知这一事实。
但即便如此,他也还是有着无法让步的理由。
『真是看不下去了!』纱夜本想即刻回到纳格身边,又马上被阻止了。
“别过来!”纳格没有回过头,只是为了不让她们看到自己的状态,“拜托,保护好我妹妹。”
“它的攻击,大概.....每次都会附带这样的冲击波,就算防住了也没有太大意义。这里已经是它的结界内了,没法带着耶布逃走,她没法抗住一下攻击的,你一定要保护好她.....拜托......”
听到这样的回应,她只能恨得紧咬后牙槽,但还是自作主张地分出了大部分力量给纳格穿上衣装。
罪恶感和羞愧感涌上心头,耶布恨自己在这时没法做到任何事情,就连自己的安全都保证不了,只会给纳格平添负担。
『咕,为什么.....要阻拦我?就这么,想,阻拦我和那孩子的再会吗!』
“我!我可是她哥哥!”
纳格尽全力呐喊着,仿佛要在气势上压过眼前这个远比自己高大的敌人。
“无论耶布的将来会如何!我都有要在那之前守护好她,将她的未来见证到底的义务!”
每喊出几个词,纳格都会咳出鲜血,尽管如此他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阻挠我们的虫孑,看我把你的手脚全都折断!』
“所以,我才要站在她的前方!决不能让你这种家伙把她的未来夺走!”
『叫你那喉咙再也没法发出声音!』
“像你这样的怪异就算得到了智慧肯定也没法理解吧!”
在双方的怒吼下,激烈的交锋再次开始。
每当武器之间碰撞在一起,冲击都会撕碎纳格身体的一部分,鲜血从撕裂的皮肤中迸发出来。他早已没有了躲闪的力量,挥舞刀的力量也随着受伤次数的增加而愈来愈弱,如果不是刚才纱夜给他穿上了衣装,想必现在他的身体已经被冲击碾成了碎片。
他本祈求着希望事务所的同僚能赶在他倒下前来帮助他们,但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先一步倒下。他心想着自己大概还能坚持十分钟.....不,大概只有三分钟左右的时间了。
借着缝隙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的耶布喉咙发出了尖细的喘息声。
漂浮在身旁的纱夜表情扭曲,同样无法对纳格的遭遇坐视不管。
“你能做到什么的吧!”她只得向身边的人寻求帮助。
『命令是保护你,仅此而已。』
纱夜故作平静地回复着耶布。
“这样下去纳格会死的!求你了!不能救救他吗!?”完全顾不得形象,耶布跪在纱夜面前请求着她,眼泪止不住地流经脸庞滑落而下。
纱夜又何尝看不出事态已经沦落到了别无他法的地步,她又怎么看得下去自己朝夕相伴的主人就这样惨死在这里。面对耶布的请求,她也彻底扯下了自己矜持的面纱。
『你们人类都一个样!!明明连一点力量都没有,却还总是把要保护、要拯救这种话挂在嘴边!当真正遇到困难的时候却只会恬不知耻地说出“求求你”“救救妈妈吧”这种话来寻求我们的帮助!只会空谈,只会摆出一副可怜人的样子求救!』
她紧握着拳头耍起性子。
『明明舍下一切矜持逃跑,然后躲起来祈祷“神啊,救救我吧”才是你们唯一能做的事情!』
“那.....除了性命以外,我的什么都能给你。”
『哈!到底还是在害怕死亡吗?』
纱夜以撂着狠话的语气回应。耶布没有躲开视线,虽泪流满面但也做好了觉悟。无论是看着纳格战死,还是放弃自己这条被纳格所珍视的生命,她都承受不了。
“兄长保护下来的这条命以外,什么都能给你。”
但除了两件事物以外,她做好了抛弃一切的准备,抛弃一切去拯救重要的人的准备。即便她知道自己这样做会伤透纳格的心。
『不想兄长死去,又不想丢了自己的性命,又要借助妾身的力量。真是贪得无厌啊。』
“......这有错吗?”
纱夜紧咬嘴唇,微微嘁了一声。
『不。想必生前的我们也会这样说吧......』
纱夜略带点怀念地苦笑着,眼睛深处满是落寞。
『交涉成功,那么,就将权能解放开来吧——』
“咳哈.......”
纳格的手臂终究是支撑不住了,挡下最后一次袭来的巨斧后,不堪重负地手没能再次握住刀柄。小臂疼痛得像是骨头都被震碎了,可他现在就连因疼痛哀嚎的体力都不曾剩下。
『咯、咯咯咯.....』
怪物同样身负重伤,到底是只凭借着单手在和纳格互博,虽体力和力量占尽上风,却也没少落下伤痕。那用来扰乱人心的拟人仿声也不得不暂时停止。
即便看着巨斧即将落下,纳格的眼也仍未闭上。撑着身体的左手还能握住刀,这样便足够了。
坚硬的斧刃发出碎裂的声响。
挡在他们之间的是延伸至天空,像是要填满整个空间的黑发。
怪异,现在就先这样称呼它们吧。作为与它们达成契约的人,会获得作为匣子容器的力量与属于怪异的「异格面具」。然而作为容器的人能装填的力量终是有极限的,意味着除非使用者有着高于怪异本体的力量,否则在附身时将限制怪异的实力。
而有一种情况,在本体存在时,若是开始与第二人进行契约仪式,作为仪式的流程之一,怪异会获得解放自己所有力量,向契约者展现自己权能的机会。尽管在这个过程中怪异无法使用权能攻击契约者以外的存在,但却可以创造“被其他存在攻击,全力利用力量创造防御结界”的情况。
现在,纱夜将纳格与耶布包围在自己的结界内,换来了直到仪式结束前暂时的安全。
“——等!咳,咳咳!”这是他第一次在耶布表现得这样惊慌,然而脱离生命危险后一瞬间的放松让他一直紧绷着的身体没能再坚持住,力竭地瘫倒在地面上。
确认纳格呼吸尚浅但还有反应后,纱夜放心地闭上了眼。
『听好了!这次契约只作为临时契约,契约的目的也只是为了救下妾身的爱人!说到底贝尔为了你这小鬼付出了远胜过妾身的关爱,本来就叫人不快了,要不是因为你,这种级别的怪异早该被处理掉了。更别说一直以来为了让你不要和这边的世界扯上关系,还费了好功夫来让怪异不会靠近这个家。』
纱夜毫不掩饰地表达着自己常年以来的不满。
『但事到如今,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就算你现在再后悔也来不及了,虽然只是一时,就好好展现妾身力量的一部分吧。』
“耶布!你没有必要这么做!一旦签订契约,你就再也回不到正常人的世界里了!”凭着仅剩下还能动的左手,纳格努力向着耶布身边爬行。
接受契约,就意味着耶布将要放弃一直以来渴求的“摆脱纠缠自己的幻痛与梦魇”。
她本以为只要摆脱了这些,自己就能取回过去的美好。
但现在,她已有了别的答案。
“哥......”
“拜托.....哥哥能处理好的,所以......”
他眼看着妹妹即将不可避免地走上与父母、他自己走过的相同道路,要就这样走向他再也没法触及到的什么地方。
纳格这样悲伤的表情,自父母的葬礼后就再没见到过。耶布只好咬紧牙关,忍住眼泪。
她接下来要做的,会将哥哥一直以来的矜持和骄傲变为虚无。看着纳格的表情,她有了这样的认识。
“我.....一直以来都很痛苦。”
听到这句话的纳格瞪着眼睛,瞳孔晃动,呼吸像是停止了一般。
——得说下去,哪怕这样会伤害到纳格。为了纳格,也为了自己,必须把这些话说出来。
“不管做出什么样的努力都不被周围的人所认可,每天都得承受着强烈到能影响生活的疼痛——但这样的我却有着一个了不起的哥哥,一个仿佛什么都能做得到,会尽情疼爱我的哥哥。”
纱夜在一旁注视着兄妹二人,没有出声干预的准备。在见证了太多的她的眼里看来,耶布的“无病呻吟”是那样的平常,但也让人没法移开视线。
对于这对相互愧疚的兄妹来说,接下来耶布的话是必须的。
“但是.....比我遭受着更甚痛苦的哥哥,独自承受着的哥哥,因为我而牺牲了一切的你,我却无法为纳格你做到什么。哪怕是现在,哥哥为了保护我而深受重伤,而我却只能像往常那样看着。这点叫我痛苦得不得了......”
“耶布......”
——不是这样的。我这样做......
刚要说出话时,纳格屏住了呼吸。
与平时相反,受保护的妹妹露出了那温柔至极的微笑。
他忽然都明白了。
“所以,现在一定就是那个时候.....”耶布感觉勇气被风吹进胸腔,“我能做到什么的时候。”
耶布被脚下的发丝一绊,跌落到头发组成的地面中,回过神来眼前已是置身于一片深红。
呼出的气泡向上方飘去,看样子是在水里,但却没有无法呼吸的感觉。
耶布没有抵抗,让自己缓缓沉向了没有光的更深处。
阴影逐渐扩大,遮盖住了周边仅剩的最后一点光芒。下降到一定程度后,耶布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紧紧包裹住了一样。
『小丫头,报上名来。』
芙拉特莱尼·耶布·明星
『妾身乃是百鬼夜行的第三十六位黑鬼姬纱夜,将此大名牢牢地记在心里便是。』
黑暗在瞬息之间消失,耶布的脑海中闪过了来自过去的画面。
身份不明的巨型怪异。背着自己从火海中逃离的纳格,那眼中的场景是比起自己平日里看到的更为瘆人的地狱景象。但那瘦小的男孩却没有颤抖,充满勇气的信步,注视着肩头昏迷的耶布时充斥内心的决意。这些情感流入耶布的心里。
原来你也曾看到过那番景象——
“哈啊、哈.....哈啊......”
回到了地面上。耶布在一个踉跄后站稳,惊觉自己刚才根本不是什么“没有无法呼吸的感觉”,而是自己根本忘记了呼吸。浸湿的衣服让身体感到冰凉,终于得以呼吸的畅快填满胸脯。
『作为临时契约的代价已经收下了,现在尝试在内心寻找「面具」的形状便是。本就是个半吊子的仪式结界,马上就该解除了。』
如此说着,纱夜操纵着结界内的地板,将已无力移动的纳格移动到了耶布身后,让他靠在了一座小土堆上。
『人已经确实救到了,接下来就靠着你得来的力量来解决眼前的问题吧。』
耶布听从指示闭上眼睛,没费多少力脑海中就自然浮现出了衣装和武器的形态。
『很好,接下来,伸出手,将那形态实际握到手中。』
如果说耶布她们所处的空间是有别于现实的异界,那么「面具」一定就是能扭曲现实的神迹。
那身装备要说是夹克又有点故作正经的意思,要说是军服,又显得过于洒脱。那是她的决意,那份选择接受和拥抱过去的决意。色彩逐渐在耶布的身上具现,手中紧握着的空白也慢慢有了形状和重量。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内心的形态吗......求生必要的胆怯和决意,是很适合你的武器呢。』
耶布睁开眼,一把手枪在她的手中成型。身上的衣服变成了黑红相间的制服,只在关节处有轻量的皮护甲。
如果要跟刀剑相比的话,那这把小手枪倒确实称得上是怯懦的武器。
耶布慎重地扣下保险,将食指放在扳机上。明明是第一次摸到这种武器,但她却对手中的这把玩意相当熟悉,这兴许也是「面具」带来的纱夜力量的功劳。
突如其来的剧痛,仿佛是从内部灼烧着眼球一般。哪怕稍稍眨动眼睛,炙烤的疼痛都会成倍的袭来。
她没有因疼痛而停下动作,证明她明白现在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有可能让自己丧命。举起手枪,做好瞄准准备,咬紧牙关,克服恐惧,深呼吸,这些是她现在唯一能考虑的事情。
尽管如此,颤抖还是没有停下。
“你是个在才能上远胜于我的孩子。绘画也好,写作也好,又或是歌唱舞蹈也好......哪怕是和我与爸妈一样走上与怪异抗争的这条路,”纳格抹掉嘴角的血,来到耶布身边“只要有那个心,你肯定会获得与那份努力相称的,你想得到的结果吧。然后,去尽情拥抱你所选择的未来吧。”
一只手搭在耶布的肩膀上,耶布察觉到后便看了过去。
“说起来,你已经和那时的我一个年纪了呢。”
耶布不由得感动起来。
来自过去的一些片段闪现在她的脑海中。那是因疼痛而没能安稳入睡的夜晚,去厨房找水喝时看到里面仍打着昏暗的灯光,而纳格正趴在厨房岛台上盯着笔记苦恼着。
「又把衣服洗坏了.....内衣啥的不能机洗,单色和混色又不能一起.....怎么这么多讲究?」
「......先拿干抹布拖一遍,再用湿抹布会干净点的样子。」
「坏了啊——截稿日怎么就在后天。还一笔没动呢我!」
“转眼间就长大了。”
真是个爱逞强的哥哥。从不把自己苦恼的一面展现给我看。明明也会像常人那样犯错,却非把自己表现成完美无缺的样子。
这样的你——
(你果然是我最敬爱的哥哥)
“这幅装备,是属于你内心的形状,是承载着你愿望的匣子......去回应来自内心的声音,去正视那更深处的情感,”仿佛注视着耀眼的光芒,纳格眯起了眼睛,“冷静下来,你一定能做到的。”
纳格搭在耶布肩膀上的手慢慢失去力气。
“我的性命,就交给你了。”
他的声音非常平静,在把一切托付给耶布后,手臂缓缓垂下。
——要让他看到,自己现在能做到的。向着未来踏出的第一步。
纱夜的结界一点点褪去,天空重新变回了血红色,能看到那其中的星辰逐渐暗淡。听到来自拳头敲打结界时发出的巨响,循声而去,耶布确定了怪物的位置。
『芙....耶布,你害怕吗?』
“嗯。”她没有后退,或者说她没能后退。
『是嘛。看来你会成为一个强大的战士啊——』
这是她第一次用名字称呼耶布。虽认识不过一个小时,但的到认可的事实却鼓舞了耶布。
对视的瞬间,对方再次露出了那瘆人的笑脸。
『找——』
确定目标,再到扣下扳机。一瞬间完成。
就算具现出了可以保护纳格的护盾,那怪物的攻击产生的余波也足以让他身上的伤口进一步地开裂。所以,这样的武器才是最合适的。
那是手枪本不该有的威力,代替耶布宣泄出这七年来的一切情感,从枪口喷出的火焰像是黎明结束前最后一颗闪耀在空中的明星那般耀眼,细小,却又鲜明地闪着光芒。被压缩到极致的光芒迸发,一瞬之间贯穿了怪物的头颅。
头颅处的烧伤毫不掩饰地表现出这一击的威力强大,甚至那粉红色的液体都被伤口处的高温烧尽,怪物随即倒地,身体逐渐变得透明,一点点地消散。
那疾驰至结界所伪造的天空之外的耀眼光芒,最终也消逝在了黑暗中。
『胜局已定了呢。连祈祷都省下了。』
笼罩着周围的赤红色天空随着主人的死亡而消失,耶布又回到了自家门前的走廊里。
身着的衣装逐渐化为粒子飘散。下个瞬间,脑神经运转过度的实感传来,就连身体的每个部位无不在发出精疲力尽的悲鸣。
就连回过头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变得困难,身体在抗拒着继续行动。
——你是个可爱的孩子,将来一定是个美女呢。
但她还不能就这样倒下,至少在确认到纳格的安危前还不能。
——你是个有才能的孩子,去成为艺术家也不错呢。
用尽全身力气转过身,这个过程是那样的漫长,仿佛十几个小时被压缩在了着几秒钟一般。终于,她见到了瘫坐在地上的纳格。
——你有着我最喜欢的声音,想必肯定能成为一个好歌手的呢。
即便是这样了,他也仍微笑着。
——只要有那个心,你肯定会获得与那份努力相称的,你想得到的结果吧。
耶布扑通一声跪在纳格面前,不知所措地流着眼泪,双手在纳格的脸上摸索着,拼命确认着他的存在。
——然后,去尽情拥抱你所选择的未来吧。
哈,哈啊.....啊..啊......
冲进家门的那位少年很焦急的样子,好像在说着什么。
谁管他呢。
一切都结束了吧?
是呀。
我的努力你有看到吗?
嗯....
那,稍微,哭一会.....也没什么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