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所欲为。”
耳机里传来声音。那头的人在说完这个词后夸张地叹了一口气,能感受到他的疲倦。 伴随着皮鞋踩在浸水地毯上的声音,我走在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走廊之中,一路上没有遇到其他人,也见不到除我以外的人影。经过墙上的画像时,我重复了一次拉开盖住它的幕布的操作。
现在是自那天以来的半年后,如愿加入了事务所的我正在进行着我的第一个外出调查。
“wei.....喂,涅伊.....我们走了几个小时了?”
我满怀厌烦地与画像中贵族打扮的男人对视着,向对讲机另一头的搭档搭话。
“le....乐...乐不思蜀?托你的福,我们已经走了快三小时了啊。”
“啊啊啊啊!草啊啊啊啊啊啊!都走了这么久了啊!”
抱头哀嚎着,我从口袋里掏出怀表确认了眼时间。特制的怀表,在时刻的十二时与一时中间空着一块红色的时刻区,而现在怀表的三根指针都指着那里。
——晚上十三时。
果然,我仍被困在这个鬼地方。
“啊啊别嚎了,耳朵都快聋了。你以为这个情况是拜谁所赐啊蠢女人。”
就算没面对面,都能感觉到涅伊那家伙怨妇般的眼神。
“.....人马上就要被吃了,总不能坐视不管吧?”
三个小时前,我们奉命来到这个常有游客失踪的林中别墅调查,却不曾想在救助受难者的过程中被怪异发现,还被带进了它的结界中。
最开始确实是慌了阵脚,无论走到哪都是一样的场景,明明有下楼的楼梯可走下去之后却发现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尝试了对墙壁进行攻击,结果打出去的子弹被吞进了墙里,还原封不动地还给了我们。
一番讨论后,涅伊推断这个结界只是不断操控着别墅的走廊来让我们错以为它在不断延伸,只要两人都朝着反方向走足够长的距离,肯定能走出结界找到怪异的本体。为了保证我们不会像那些游客一样在结界中迷失,我们在对话时需要进行简单的词句接龙,以此来维持双方在异界夹缝中的存在。
房梁的缝隙中不断地有水滴落到我的头上,长时间持续下来后头发已经湿透。我没有在意,撩起刘海便继续往前走。
借着楼梯上方的窗户能看到外边的景象,被针叶林包围住的天空,和那散着黑雾的弦月。灰暗的月亮让这里像是在老相片里,室内扬起的灰尘和细屑在空中发着光,落下后同地面上的积水混合在了一起。我意外地挺喜欢这种场景,古旧的别墅融入月光,透露着清寂的美感。
看着这番景象,我突然有了自己仍在初遇怪异的那一天的即视感。
在那天之后,我算不算是成长了呢。加入了事务所,了解到了许多有关自己、有关这个世界的事情。即便如此,大部分时候也只是在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像现在这样。
*
——那天之后发生的事情,想讲清楚得花不少时间呢。
首先要讲的,应该是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吧。
只记得与那只怪异的战斗后我大哭了一场,之后就昏倒了过去。
醒来时,我和纳格已经被送到了由国家所属事务所经营的地下医院。大概是临时契约的负担吧,我整整昏迷了一个星期。据说医院利用了怪异结界的特性,让常人没法发现这里的存在。各种各样的怪异遍布整个医院,医生的治疗也有它们的帮助,我对此没有感到奇怪。
可能是治疗的帮助,在那之后我的幻痛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另外,与纱夜之间的临时契约,作为代价只是拿去了我大半的头发。就算是对契约不了解,我也看出了她的意思,但事后对她道谢时却被狠狠的教训了。
『在妖怪和恶魔的观念里,契约是高过我们生命的“规则”。道谢什么的,根本不需要。』
许多纳格的朋友都来病房里看望他了。那人山人海的景象和堆得满满的慰问品,和用乌木、花草、藤蔓与温和人造阳光组合起来的娴静氛围实在是不搭调。但借他们之口,我也算是第一次了解到了纳格那些不曾被我知晓的一面。
在那群人之中,我见到了涅伊洛丝。那个在战斗后冲进我们家,带着我们来到医院的人,是纳格所在的事务所的同伴。
治疗期间,他告诉了我很多有关怪异的事情。比如天使和恶魔、神话中的神、人们口中的怪谈和妖怪都是真实存在的,以及他们将那些存在统称为怪异,协会与事务所就是为了保护人不被怪异危害所创建的。不过考虑到还有很多类似于保护信徒的神、自人善意的祈祷中诞生的天使、与人建立起良好关系的妖怪等怪异存在,所以他们也负责调节人与怪异间的关系。只是考虑到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这些事只被政府的高层们所知晓。
还有能看见怪异的人分三种,第一种是生来就有着较强灵视的人;第二种是经后天训练变得能看到的人;第三种就是我这种,被怪异伤害到后存活下来,留下了“魔障”并与其融合的人。
夜深的时候,纳格会跟我讲起过去的事情。说起不愉快的事情时,他会若无其事地看向窗外,说起事务所的同僚时,他总是笑的特别开心。
在这样的几天过去后,纳格告诉了我一个残酷的事实。
“医生说,我已经没法再战斗了。”
病房的窗户透进幽蓝色的光芒,纳格提起袖子,看了看那满是伤痕的手臂,目光又投向了趴在床边睡着的纱夜。
“纳格......”
“还能活动已经是个奇迹了。倒是不影响画画啥的啦,只是想再拿起武器的话,就.....”
纳格少见的露出了不甘心的表情,与我透过纱夜的记忆看到的样子很相似。
“不过,看到你向迈出了第一步,我很高兴。”
还仅仅是与过去的那些痛苦和解了罢了,现在就将其称为向迈出了第一步多少是有些夸张吧。但纳格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看上去是打心底地开心的。
“所以,我也得继续前进才行啊。也是为了告诉你,我从未对那些做出的选择后悔过。我的妹妹不是别人,而是你.....能成为你的哥哥,真是太好了。”
他温柔地看着傻愣在病床上掉眼泪的我。光投在他的脸上,金色的眼睛闪亮着。
“我也会去看看,纳格曾看到过的景色。”我有点着急地说出了心里话。
我已经不是那个只能远远看着哥哥背影的妹妹了。
“......很快就赶上你。”
“是嘛。”
他愉快的笑了。
“那可真是叫人期待啊。”
这次,要站到你的身边,一起面对未来。
没过多久,纳格所属的事务所所长就带着协会的人来找了我们。
代表协会的人是个带着圆眼镜的女牧师,栗色的卷发给人一种很温和的氛围。不合身的教袍拖在地上,在走进房间时很慌张地反复确认着门牌,在读出协会的安排时却显得很沉稳。
首先被通告的是纱夜被特别允许留在纳格身边保护曾是调查员的他了,理由是与怪异签订过契约的人会更容易被怪异盯上。这里似乎还牵扯到了其他的什么事情,但她却没有继续多说什么。
而对我——
“请你考虑下这个请求!我、我们这真的是个非常缺人的组织!当、当然我们也不会强求,毕竟和怪异打交道是很危险的嘛......”
少女将教典护在胸前,郑重地弯下腰来。那帽子边沿的流苏在空中晃了许久才停下,在那末端编织着几个相交在一起的金色圆环。我曾在书上了解到过,在圣教的教义中,交织的圆环意味着维系世间的万物,而圣教的教职人员自视为上天的使者。
“当然。我愿意。”我没有犹豫,接下了她手中的徽章。
“真的嘛!?非常.....”牧师欲言又止,暧昧的表情看不出是扭扭捏捏还是看开了,思索一番后马上又补充道“真的...很危险哦,因此丧命的人也不在少数,可以的话还请你再三考虑后再决定.....”
“已经决定好了,要去见证各种各样的事情。况且,我不想在因为没能做到什么而后悔了。”
“是吗....非常感谢您的加入。”
牧师紧握着我的手,我能感觉到她的颤抖和体温,传达过来的情感。我想,这一刻的感受,一定会让我毕生难忘吧。
*
“——而且,要这么看着他们被吃掉的话,你也不会好受的吧。”
“......”
在我联想着搭档那怨念的死鱼眼和黑眼圈时,那些躲藏在地窖里的人们的表情渐渐浮现出来。朦胧之间,仿佛听到了头顶除了水滴声以外还有了什么别的声音。
虽然很细微,但是有水花溅起的声音......这是,脚步声?
我稍稍放缓了脚步,头顶的声音也慢了下来。
在刻意配合我的脚步声......
“把『面具』准备好......”
对讲机那头的涅伊声音低沉下来。
话说回来,从刚才开始,周围的物品就开始没再重复了,尽是些我之前没看到过的景象。那是晾肉架吗?这种以外租为主的别墅里本不该有这种东西的。
“好嘞。”
我一边对终于迎来变化而感到高兴,一边也因此开始紧张起来。脚步加快,逐渐变成了小跑。
像是注意到了我的反应,头顶的脚步声变得明显,天花板在一阵晃动后,清楚的踩水声紧追在我身后。
裤脚和皮鞋内侧因灌满了水变得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从天花板滴落的水开始像下着小雨那样落下,身体开始发冷,令我越发紧张。透过愈显清晰的走廊,道路出现了分叉,沉闷的撞击声从正前方和左侧传来,就连踩在脚下的地板都开始摇晃。
我被迫向右拐去。
“泪如雨下.....”在真正出去前,维系仍需要继续。
视野突然变得狭窄,可供我活动的空间也不过刚好两肩宽,手肘时不时会撞到墙壁上。
感觉到了奇妙的违和感,从刚才开始它就只是在我的头顶追赶。如果这个结界是横向不断发展的形式,那么意识到我和涅伊即将把结界拉长到极限,所以开始活动的结界主人为什么还没有开始发动攻击?反倒是像狩猎那样把我引向了这里。
“朋友们都被怪物抓起来了!房间里也是,到处都是被摆起来的人!”想起了受难者们说起的话。
都已经跑到这里了,为什么还没有看到其他受难者?
仓库里的人都受了伤,明明人类对它们来说是不可多得的食粮才对,为什么怪异放他们出了结界?人群里有一星期前就失踪了的人,第一次见到时,它真的是在打算吃了他们吗?
怪异在现世的活动需要凭依对象,那么它的行为一定有规律和原因才是。
啊啊受不了,明明先逃出去才是最优先的,可周围的一切都叫我在意的不行。
由于头顶不断滴着水,积水也没有从脚下的木板中继续渗下去,走廊里的水已经漫到了脚踝处。我吃力地在其中奔跑,注意着两侧以防漏看什么东西。
回来了。
狭窄走廊的尽头,是与之前重复过的走廊完全一致的地方。这对于正在逃亡的人来说未免是个太过分的玩笑。
该死啊,快想想,为什么会又回到这里,
不论怎么往下走都会回来的那个楼梯口,只是现在已经被水淹没。水已经没过小腿,就连那个窗户也......
是人。
窗户外是排满河岸边的人,但都是奄奄一息的状态,恐慌的眼睛望着我的方向。
水位仍在上涨,不对,该说是这个位面正在下沉。
对讲机的另一头打开了自由通话,我能听到涅伊那边的水声。
原来如此,到这里一切就都明了起来了。
“下落不明!”
“明白!蠢女人做好准备,小心......”
得到回应的下个瞬间,我开始尽全力奔跑,天花板碎裂开来,水像是泄洪那般冲入我所处的走廊。扒住了阶梯旁的围栏,总算是站住了。从身后飘来的风中夹杂着动物的喘息,一遍遍地从背后扫过。另一侧也传来了相同的声音,两股声响碰撞在一起,像是在身体里回响一般。
如果我的猜测没错的话!
“——前面!”
淌过已经高过半身的积水,映入眼帘的是一扇空白的墙壁。死胡同,想必那些经过漫长的行走与逃亡,最后抵达这里的人肯定会这么想的吧。但眼下这个情况,却证明了我的猜想。
隔着墙壁能听到对面的水流声,以及巨兽的咆哮声。
“『面具!』”
短促的三次敲打声,是涅伊的信号。自我的装备已经具现,我放松身体后仰,仍由身后的水流将我向前推行,深呼吸,举起枪瞄准目标。
眼前有障碍的话,打破它不就好了。
在墙壁的边缘留下八个弹孔,利用水流的推力一脚蹬在墙壁上。身后的气息瞬间消失,激烈的水流连带着我将墙冲飞。
伴随着周围被水流冲散的声音,我们被水流冲到满是鹅卵石的河岸边上。水流从建筑的缺口中喷出,一座水坝似的房屋出现在河流之上。它没有像样的屋顶和墙壁,与其说是别墅,不如说更像是一座用别墅残骸和树木搭载起来的水坝。
“原来,打一开始我们就踩进陷阱里了。”
涅伊仰望着灰暗的天空,嘟囔着。
“这是「獭祭」。那些家伙,在以捕猎为乐。留下活口是为了让他们与受伤后留下的魔障融合,以便它更高效地获取存在。对称的环形结界也是为了这点,真是恶趣味。”
我稍微拉了拉湿透了的衣服,肌肤与衣物不再紧贴着,稍微凉快了点。
周边的树叶在随风摇摆,但却感觉不到风吹过身边的实感,也就是说,我们仍在结界之内。
“森林,河流,动物载体。会搭建水坝,估计还混合了很多这类栖息地中的其他动物印象吧.....错以为怪异的载体是别墅本身了,怎么就没再早点想到呢。”
累坏了。
这种时候换谁都会这么想吧。经历了长时间的探索,逃离危险后多少都会想放松一下,但我们却没有解除衣装。对方也在想着相同的事情,正蛰伏在水坝上方等待出手的时机。
跟刚才的情形发生了转变,这点着实让人感到兴奋。自满的狩猎场遭到了他人的破坏,现在自己反倒成了不敢轻举妄动的一方,想必它现在一定相当恼火吧。
河岸边的受难者们还离我们很远,就算在这里开打也不会影响到他们。
像是终于耐不住性子了。躲藏在水坝上方的黑影蠕动着,猩红的眼眸居高而下地看着我们。我试探性地开枪打去,子弹却在它身上偏移开,只是造成了些许擦伤。
怪异的叫声尖细到刺耳,蕴藏在眼中的杀意与被水坝挡住的水流一同炸裂,跳跃时的踩踏摧毁了挡在河床之间的水坝,下方的水流突然激起褶皱,河水也变得湍急。怪异降落到我们前方,被追赶的时候一直没有回头,这才看清了它的样子。
“什么鬼?鼬?有这么胖来着?”涅伊眯起眼睛,困惑地看着眼前的生物。
现世的空气对于怪异来说是剧毒的,所以除非是本体强大到能直接在人面前显现并建立“认识”的特例,一般怪异在来到现世时,会寻找能作为载体的生物或是物品。借以这样的行径,它们才能获得在现世中的“存在”。而通过袭击现世中的生物来获取“存在”的怪异,其外形也会因为受害者的认识而发生改变。
眼前的它的外形,想必是因此而变得如此诡异的吧。
动物们的天敌,再加上独属于人类的那一份恐慌与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将它捏造成了这样。
“噗呵。”
“快别这样......”
不合时宜的笑声,就连身旁的搭档也看不下去了。像是感受到轻蔑和嘲弄的怪异,再次发出了吼叫。只是那从口中露出的尖牙,和那肥胖的身躯实在是不搭。
『叽啊啊啊——!』
是与那身躯完全不符的迅捷,眨眼间怪异就冲到了我们身前,我顺势瞄准它的下颚,扣下扳机。然我们的攻击却被突然袭来的黑暗打断了。
看着那地面上的阴影突然燃起火焰,我惊得向后一跳。
“死矮子!”
涅伊的口中吐出细小的烛火,随之身后的影子形状变得诡异,像是真空中的液体那样浮动着,在他的操控下聚成一团黑色的火球对怪异继续进行追打。面对来历不明的攻击,怪异只得不断后退,和我们拉开了距离。
“又没烧到你,嚷嚷什么。”
火焰爆燃引起的气浪吹起涅伊的辫子,在他的脸颊旁飞舞。
像他那样自由的操纵『面具』,是现在的我还无法效仿的。对自我能力和权能的高效利用,哪怕是获得了智慧的怪异也做不到吧。
就算身体能力再怎么出众,也没法缩短它与涅伊之间的距离。仅仅是踏进了涅伊操控的影子,尖刺和火焰就会在一瞬之间袭来,丝毫不留给它可乘之机。几个回合下来后,涅伊用牢笼困住了怪异。
“那家伙已经获得存在了,做好祷告准备,送它回异界。”
“公式书里可没有这种怪异的祷告!”
“那就现想一个,诗歌也好祈祷也好,只要是为它设计的那就能起效。”
擅自抢去了牵制怪异的部分,把最麻烦的的工作丢给了我。这家伙,刚才肯定是故意把火放的离我这么近的。事到如今也没得抱怨了,祷告的话,我想想......
“.....迷失于世界的夹缝中,彷徨于现世,为了生存犯下伤害他人之罪行的可悲之兽啊——”
闭上眼睛,仔细倾听,思考,怪异存在的姿态,它本因归属的世界,想必此来世界就会回应你的祈祷。
『吼!!!』
听到祷告开头的怪异突然躁动起来,奋起开始撞击牢笼,口腔撕裂到喉咙处,留着黑色液体的部位清晰可见。涅伊将本集中的力量扩散开才得以维持的牢笼,在怪异的舍身攻击下发出了承受不住的呻吟。
“生于他乡,踏入深林,以恐惧为食粮,于黑暗中成长,跪伏于交乱的月光——”
所谓祷告,乃是将误入现世的怪异与那遥远的异界相连,将现世赋予其的认识摘去的话语。
对怪异本身了解的越多,祷告的内容便越是详细,祷告的效果也就越强。但是,错误的祷告会使得怪异狂暴。在知晓这些的情况下,调查员们的祷告需要极度谨慎。
当然,也可以通过提早的准备仪式和更长时间的祷告咏唱,来达成以少量的语句来做到最高品质的提升。毕竟怪异的来源这类信息绝大部分时候是肯定吻合的。只是作为咏唱的能量在祷告过程中会使得人体的负荷相对应的增加,对于单人的祷告来说,长时间的预备可能会让其身体被热量从身体内侧燃烧殆尽。
所以低级调查员的任务才需要两人以上的小组出行。
“太好了!终于看到人了!”
一个最开始在仓库里与我们相遇的男人从旁边的树丛里走了出来,肩头有血留下。
“二位!我可找到你们了,刚才我们莫名来到了树林里,顺着爆炸声找来后没想到真的见到你们了。”
可谓是最糟糕的时机。将力量全部用来压制怪异的涅伊,专心祷告的耶布,现在的二人已经没有余力去管一个突然出现在战场中的人了。
被世界赋予的“认识”被从怪异的身上剥离,化为粒子在空中舞蹈着。
那是由言语编制出的现世的抑制,金色细绳自怪异的脚下伸出,我的祷告即将迎来尾声。
但随之而来的,还有违和感。
细绳在空中舞动着,却没有将尖端对准笼中的怪异。本该被剥离、显现出来的,怪异的命匣也没有出现。
男子踉跄了一下,走出了树丛。
“呜啊!怪物!』惊叫着坐到了地上。
假意摔倒在地上,却从身旁摸索出了什么东西藏进了口袋。在确认距离足够靠近后便拿出手里的石刃,向我冲来。
当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面具』已经化为衣装的时候,哪怕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也能瞬间具现出武器。为了更好的狩猎而向弱者学习,在学习中成长的你学会了弱者的语言,学会了如何利用语言和表演来让猎物放下防备。但在面对有能力反抗的对象时,那份属于强者的傲慢却害了你呢。
“与那虚假的外壳一同,回到那如泡影般梦幻的海洋吧。”
话说回来,我打一开始就没相信这里会出现还能活动的受害者。
金色的细绳将一块方形的命匣从男人的胸口取出,当枪口对准它的核心时,它就已经无法逃脱了。
下个瞬间,闪耀的枪火击碎怪异的命匣。从阴影中喷出的尖刺将怪异穿成碎片。
同时刚才还在尝试咬碎牢笼的怪异也像是断了线的木偶般停止动作。作为本体的核心被击碎,与之操纵的结界本身也就断开了链接。
随后,怪异逐渐变得透明,消散在空中。
“还算合格,作为初次任务来说。”
涅伊手插在口袋里,解除了衣装。回想起第一次听说被要求与我搭档时的那会,现在的样子倒是亲切了些。
“这可是咱做了半年努力才换来的第一次成功,你就不能多说几句好听的。”
“光是我同意来做你的搭档你就该对我感恩戴德了,”涅伊顺手两肩扛起两名倒在地上的人,不禁叫人怀疑那瘦小的身体有多大力气,“结界该消失了,带上受害者准备走了。”
同时,映着灰暗月光的天空消失了,周边变得一片漆黑,到视野适应林子里的黑暗还得有一会。现实世界的风吹在身上,不禁因为全身湿透而冻得发抖。
“受害者总共四名,这下算是全部救出吧。”
扛着两个块头远大过我的人,走出的每一步都可谓是煎熬。他们的鞋子在我身后的泥地上划出了四道痕迹。
我加快脚步赶上了涅伊。
“我有个问题。”
“说。”
“那种程度的怪异,你既然见过,那直接解决掉不就好了。没在公示书上登陆过祈祷也就意味着它的强度根本没到要记录的等级,着何必再费工夫叫我想个祷告来找出它的命匣?”
我突然想起来,在那个怪异假扮的男人出现前,涅伊的注意力分明没在那只大老鼠身上。
“是真的。”
“糊弄鬼呢。”
面对一再计较的我,涅伊皱起眉头说道。
“面对再强的怪异,我都没用过祷告,所以不记得祷告的事情是真的。另外这是你的第一次任务,作为事务所前辈的我有义务要对你的表现进行考察,既然如此就得看看你面对这类情况时的表现。事实上你做的不错,仅靠半年的学习就能达到这种程度,已经是一般人比不上的了。”
“哼嗯.....是吗。”
走下山路,找到了停在路旁的面包车,这是协会在收到涅伊发出的消息后备在这里的。只要把救助到的人放在车上,协会就会负责救治受害者,并会在之后将他们安置在普通的医院里。
望着抛下我们在公路上疾驰的车,我不禁惆怅起来。居然真的就把我们仍在这种荒郊野岭然后自己跑了什么的。
在我们两人漫步在冷清的山路上时,我脑海中冒出了一些疑问。
“死矮子?”
当然指的就是涅伊,谁叫他比我矮了两厘米。
“你再这么叫我我就把你头拧下来。”
“——这份工作,肯定会遇上没法救到人的时候吧。”
这次的任务,相比较于我第一次遇见的那个人偶,危险程度未免低了太多。如果遇上的是那家伙,可能就没有那么多救人的余裕了,说不定连同伴的安危都会变得无暇顾及。怪异的种类多样,甚至还有很多没能被人类发现的存在,其中肯定有那些以杀人为乐的家伙存在。想到这里,我便也对这次自己成功救下了人而感到欣慰。
“是啊。”
“不会.....该怎么说,自责啥的吗?”
“别有那种想法。”涅伊轻弹了一下我的脑门。
“别因自己没能救下的那些人而感到自责,别把过错全揽到自己身上。当你把‘都是我的错’这种想法刻进心里的时候,压力只会不可避免地堆积起来,若是因为某些契机一口气爆发出来的话,想必肯定会让你崩溃的吧。调查员都是因各自不同的原因加入到这个所谓拯救世界的行列里来的,但像那种把救人当成目的的人肯定会活不长的。”
挡住周围的树林消失,我们走到了一处可以看到整个小镇的地方。这只是城市的一角,却已经和我所熟知的那个乡村景象大不相同。环山公路上的太阳能路灯已经熄灭,四下只能听到虫鸣和不知是哪种鸟类的咕咕声。即便已是半夜两点,镇上却还亮着灯火,仿佛照亮了我们所在的地方,让人感觉相当兴奋。
“你对我用读心了对吧?”
“非本意的,是你的想法擅自传到了我脑子里才对。”
“真方便的能力啊。”
“你明明知道它有多让我觉得困扰。”
为了见到更多这样令人兴奋的景色,与更多人相遇,也是为了了解纳格曾经的经历与感受,我才加入到了事务所之中。但如果真的到了没法救下所有人的时候,真的到了我所能触及的极限,至少我想保护好身边的人。
“你啊.....”
涅伊板着脸,一拳敲在我的头上。
“你特....!”
“回去了,再在外边吹夜风迟早得感冒。”
抬头看了看夜空,星星像是在笑话我似得尽情闪耀着。
“不知道这么晚了事务所还有没有饭吃。”
“你不回家么?别叫贝尔哥担心了。”
“都这个点了怎么.....”
在吵闹中,夜晚的公路上似乎也没有那么冷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