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幸运,办公室里一个人都没有。”
有如巡视着自己的领地,黑猫步履优雅地进入教职办公室。
“那是因为我传假消息让二年级组班主任都去会议室开会。”跟在黑猫后面进入,红祸环视了一圈被办公桌一格格区划开来的房间,“别浪费时间了,你从这边找起,记得名字是漆原云想。”
“了解。”黑猫舒展着身姿,从地面轻巧地跃至一张办公桌上,红祸则走向另一排。
几块隔离板区分开来的办公室,每一张桌子上都堆摞着大量的笔记本、试卷或是学习资料,如果是坐在位置上几乎都能把视线淹没,看似大海捞针,实际上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因为很多老师都有将班级名册放在显眼位置的习惯,而就算目标班级恰巧没有,再使用排除法寻找也轻松得多。
漆原云想……漆原云想……漆原云想……
默念着云想的名字,红祸在第四张桌子的名单上发现了这个名字,“找到了,在这边。”
他快速搜寻着桌上的东西,想要找到记录有具体家庭住址和联系方式的通讯簿,听到呼唤跳过来的黑猫同样用前爪不断寻找着,尖细的猫爪在繁复的文件中挑选搜寻,速度比云想只快不慢。
“找到了。”“找到了。”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红祸扭头看向黑猫,它两根爪子夹着一个笔记本,猫嘴微撇一副得意的表情,“工作薄……多点参考资料也是好的。”
红祸点头同意,他打开通讯簿,找到云想名字,将其地址记下,然后将之放回,黑猫则蹲坐在桌子上,开始翻阅起工作笔记来。
“唔……看来这位班主任挺负责的,红祸大人您真应该去这样的班级的。 ”迅速翻动着扉页,看着上面每一页都密密麻麻记录着的各种信息,黑猫调笑道。
“很可惜,我的成绩进不了A班。”
红祸所在班级是C,普普通通的平行班。
“那您再努力一点不行吗,把上课发呆的时间……啊,找到了,漆原云想。”找到了所需的部分,黑猫停止了打趣,爪子在上面轻轻一点。
『漆原云想,成绩优异,擅长国文和英语……』
『存在严重交际缺陷,几乎不与别人来往,缺乏交流与倾诉欲望,不善言辞,性格孤僻……』
『似乎在班级中有受到排斥甚至欺凌的情况,在部分学生的问话中也反映出了这点,不过本人却矢口否认,不排除受到威胁的可能,初步显示与此相关者有……』
“喂!你在干什么呢!”
一人一猫正看着,后面突然传来一个怒喝,转身一看,一个怒气冲冲的中年教师正站在门口。
看见红祸扭头,中年教师顿时怒气上涌,他大步走上前来,“可恶!果然是学生!上次偷偷进来偷试卷的也是你吧!这次还带着猫!你是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这次可不会这么简单就——”
“闭嘴。”
红祸淡淡道,不知什么时候,他的眸子已经变成了深红竖瞳。
本来滔滔不绝叱责着的教师立即闭上了嘴,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恍惚,面上也显露出一丝迷茫。
“忘掉这里发生的一切,然后离开这里。”
中年教师点了下头,听从命令转身离开。
红祸按了下额角,随着眼皮缓慢一眨,眼睛又变了回来,黑猫在一边露出了赞赏的眼神,“真是不错,您的魔力运用得越来越纯熟了。”
“再纯熟也没用,魔力根本就不够,从你那回流过来的魔力也越来越少了。”
黑猫身上的毛顿时一炸,“这可不能怪我,都是您自己的错!说到底都是您拿挑食当借口,要是再这么下去的话——”
“好了好了,我没怪你,赶紧离开吧,之前的谎言也只能争取到这点时间了。”
红祸打断了黑猫的话,关掉工作簿放回原处,黑猫烦躁地继续摇着尾巴,“而且,我都已经缩小成这样了,还怎么节约魔力?再说了,哪有主人靠着使魔的魔力过活的道理。”
尽管这么抱怨着,看到红祸快速离去,它还是跳下桌乖乖追了上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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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三楼,病房之内。
窗户就这么敞开着,因为季节适宜而苍翠茂盛的树木在外面挺立着,偶尔飘落几片树叶,下方的庭院中还残留着一部分人,不过比起几个小时前已经少了很多,花坛边玩耍的孩童也已不见踪影,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移动到了天边的另一头,即将临接远方的山峦,洒下的光辉称之为晚霞或许还为时略早,不过云层和地面的颜色已在悄然间发生了变化。
洁白的窗帘轻轻摇晃,这时的微风,已然有了些许凉意。
透过窗户这联通的轨道,病房内同样被染上了相同的色泽,由于背景的缘故或许还要更为明显——在纯白的床单被褥上,以及苍白的肌肤上。
大半的身躯都隐藏在被褥下方,少女蜷曲着身子,双手在外环抱着膝盖,下巴搁在中间。她的脸庞同样掩映在漆黑的长发下,看不清具体表情,只能从缝隙中窥见少女缺少血色的薄唇和失神的双眼。似乎是病袍过于宽大的缘故,一缕衣袖滑下,露出对方纤弱的手臂,以及缠绕在手臂上的绷带。高高悬起的药瓶借着气压,小心翼翼地,将液体一点一滴地送入这幅躯体当中。
斜斜射入的光芒在她的轮廓上勾勒出橙黄的线条,反射着光辉的苍白肌肤和如缎黑发,就像是与这即将落日的景象融合一般,让人感觉分外怜惜,而又格外脆弱。
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少女寂然无语,漆黑的眼中浑浊一片,看不到一丁点生命的渴望,看不到一点生命的光彩,如果不是双眼偶尔眨动一下的话,简直会让人误认为这是一尊仿真的蜡像,或者说是——
一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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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记得有这么一句话:「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人类,是会毫无理由互相杀戮的生物。」 )
(具体是谁说的我已经不记得的,但我知道,尽管话语主人很想表达出对于人类的贬低和厌恶,但这种贬低这种厌恶,却是建立在其身为人类所具有的优越感之上的。)
(一种「只有人类才懂得这些」的优越感。)
(而实际上,这句话是错的。)
(仅就我所知,自然界中,至少就有两种生物符合这句话:被取代的头狼有很大可能会在当场就被曾经的属下们围攻而死,而大猩猩为了取乐而杀戮自己部族成员的记载也并不少见。)
(不仅如此,狗会因为主人食物分配的不公而乱发脾气,乌鸦在无聊时会自己寻找游戏或是戏弄其他生物为乐;狒狒会因为欲望而不分雌雄甚至物种的zuo爱取乐;象群会将死去的同伴埋葬,然后一起长鸣以表达哀痛。)
(不管是人类引以为豪的,还是厌恶不愿承认的,在其他生物上或多或少都表现了出来。)
(那么,人类还剩下什么呢?)
(足以支撑人类,自认为凌驾于万物之上所依仗的东西,究竟有什么呢?)
(……啊,当然,反驳的理由随便想都有很多种,但实际上我并不在意是否合理,因为我十分清楚,自己只是在找借口而已。)
(为了让我能够名正言顺的讨厌人类,而寻找的借口。)
(我讨厌人类。)
(我是如此的讨厌人类。)
(为什么会如此愚蠢呢?为什么会如此贪婪呢?为什么会如此善变呢?为什么对互相伤害这件事如此兴致勃勃呢?为什么要排斥和自己不一样的人不管那是低劣还是优秀呢?为什么自己有的就得意炫耀没有的就渴望嫉妒呢?为什么本该是美丽的东西最后会变得丑恶呢?为什么明明所有人都是对的但合在一起进行下去就都错了呢?)
(甚至于……为什么明明我也是人类的一员,明明离开了大家就活不下去,却还要拼命的讨厌诋毁自己的群体呢?)
(我不明白,是我病了吗?是大家都病了吗?是所有人类都病了吗?)
(应该是吧?)
(是这样的吧?)
(一定是的。)
(是,就是这样没错,所以我才——)
(我才……)
(…………)
漆黑色的眼睛,蓦地波动了一下。
(我才…………什么?)
(我想要做什么?)
(我想要……拯救世界……)
(对,拯救世界……是这样没错!)
(……但是,为什么?)
(明明我如此的讨厌人类不是吗?为什么我还想着要拯救世界呢?)
(为什么我会为了这群讨厌的人类,为此不惜做到这个地步,甚至将红祸同学也……)
(为什么我要去做……为什么我要……)
(…………)
(……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我忘了什么?)
(我到底忘了什么?!!)
死气沉沉的眼睛顿时剧烈波动了起来,但那并不是重新回复灵性,反而更像是黑暗中潮水的涌动,在那看不见的波涛深处,谁也不知道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怪物。
少女抬起了头。
她有些茫然地环顾着四周,然后向床下移动,动作很是怪异,就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引了一般,有如扯线木偶。
在快要下床时身子忽然斜歪了一下,她扭头一看,原来是手臂上还插着针管,因为之前的扯动而挪移了好大距离,撕扯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她偏了偏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将针头拔掉,然后继续移动。
仍旧是那种如同木偶一般的怪异行动方式。
她仍然不知道她到底忘了什么。
但她知道,要到哪里去寻找忘掉的东西。
“是的……就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