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崎闭上了眼睛。
在这一刻，他似乎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去回忆过去——
但他最终还是把思维放回了现实。眼前的是高举着圣剑，表情复杂的少女。
不是把自己绳之以法，而是选择就地了却他的生命吗。
白崎一下子就判明了少女这动作的含义。
真糟糕。这样子反倒成了连自己也没有设想过的最差劲的结局了不是吗。
“算了——也不错。”
白崎却露出了释然的笑容来。并没有特别的动机、只是想要笑而已。
怎样都是最后的话，那么就尽可能地让它变成一个愉快的经历吧。
毕竟该做的努力都做过了，正所谓人事已尽而天命难违——因此他实在没有不甘心的道理。
说到底现在思虑起来，被系统榨干生命和被自己亲手培养出的勇者少女施以裁决相比，好像后者还更让人能接受一些呢。
然而这笑容却不免引起了眼前的少女——茵菲莉娅的某些回忆。
她记得清清楚楚。
“你是…茵菲莉娅同学、对吧？”
——那一日朝自己伸出了援助之手的少年。
“你很努力呢。要是不介意的话…让我来稍微帮下忙如何？”
他所露着的，正是这样的微笑。
过往的话语回荡在心田。
“…别这样。学长。”
所以茵菲莉娅咬紧嘴唇。原本举着剑的手也不知为何就没了力气。
“为什么？而且。现在的我心情真的很好…这可不是在说谎。”
白崎挣扎着逐渐麻木的身子，切换到了一个于他而言还算得上是舒适的姿势坐起。
他自己也觉得这举动很惊奇。
或许是那个吧——语文课上学过的、君子死而冠不免之类的。
虽然在这时候套用古之圣人的事例来形容自己似乎有点没品…不过都无所谓了。
“…甚至觉得，很想聊聊天呢。”
白崎以不符合眼下情形的悠哉语调开口了。
“你终于变强了、莉娅。感觉怎么样？”
没错，若说他和少女的交际的契机是以“想要变强”的话——
那么最后的问答也就在这一点上结束吧。也算得上是自己做了件有始有终的事情了。白崎不免讽刺地想着。
“我…不开心。”
茵菲莉娅的回应却是有点出乎他意料的消沉。
原本就摇晃着的圣剑格雷诺瓦，似乎是在反应其主人的迷茫般铿锵一声坠地了。
“以前的我。不想只是那样…在远处默默看着学长。所以才想要去变强。…”
樱发的少女做着悠长的呼吸。
“…所以。结果是现在这样的话。对我而言、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不是吗…！”
而她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在苦笑还是在自嘲。
“…我想要的、不是这样。学长。我……对我来说，只是每天能和你一起的话就可以了…但是，你却…！像现在这样的，为什么……？”
少女在单方面地倾诉着恋心。但是、白崎的思绪却划入另一个领域。
“…是吗…不用多说了。看来，我只是把我的任性强加给你了啊、莉娅。也许、从一开始我做的事情就错了呢…”
似乎是这样的。白崎抬起逐渐虚无的视线。
没错。他至今为止的行动——基于最原本的自保的思维来进行的、这一系列的行为。
尽管从他个人的视角来看是可以划入“紧急避险”的行列之属。
然而从宏观的角度来看待的话，是相当卑鄙的不是吗。
不仅仅只是“消费少女的感情”这么简单。
——这会剥夺掉茵菲莉娅成长的未来。
圣剑将继续封尘、勇者也终无法重现于世间。
而就算他人不清楚，白崎也是最知晓的。接下来这世界会面临相当了不得的危机——
由魔王的迭醒为首，数以万计的魔族将卷土重来而为祸人间。
那时候、没有圣剑与勇者的力量又会如何…？
恐怕、原本不应出现的牺牲将纷至沓来，而原本能够得以避免的悲剧也会照旧上演吧。
…这也是白崎会感到释然的理由了。
他一直以来并不是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只是单纯地不想去考虑而已。
毕竟若是一直想着这种事的话，白崎就会失去支持他前进的那份合理性——
…这时候，他的耳旁又传来了少女的话音。
“…那么、学长。这次轮到我来提问你，可以吗？”
“啊。请便。毕竟有来有回才是聊天啊。”
白崎任凭逐渐沉重的眼皮垂下，但还是强自以随意的语调应答着。
“她…比我更好吗？”
开口的同时，茵菲莉娅不自禁地握紧了双拳。
“明明学长就算做了这种事、是我的话也都会陪到最后的——但是、她跑掉了吧？你也看到了不是吗、学长？那种人、究竟是哪点比我要好了…？所以，为什么是她…是那个家伙？！反正，她也……！”
然后情感不可遏制地溢出了。过剩的感情使得编织好的话语也破碎。
连茵菲莉娅自己也惊讶于所表现出的那份跃然纸上的妒忌——
“…那种人？啊…说的是伊莱吗。”
不过白崎却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出现。
或许是大脑的机能因为缺血而失活吧。思考能力不断地退化的同时，对方的话语也渐渐地听不清楚了。所以，他只能勉强地捕捉出几个隐隐约约的重点，然后加以模棱两可的回应。
“——他啊。他…嘿。要说哪点比你好，或许真的还没有吧。又恶趣味又咋咋呼呼，偶尔甚至还会吵闹到我想要去动手扁他…就是那样的家伙。”
“那么、为什么还…？”
茵菲莉娅的声音颤抖着，听起来有点沙哑。
“因为有的事情，也只能委托给他罢了。”
白崎有点疲累地转过头。意识也差不多快要飞走了。
只是——没想到人生里留着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一个只因为商业合作而联系起来的男人的评判。
可恶啊、就不能有点更像样点的遗言留下来吗？
“真是的。到最后也是个、叫人火大的男人啊…”
还来得及喃喃自语一句，尔后白崎只听得一声郁挫的钝响。
想来大概是失掉了最后的一份力量，而他的身躯沉沉坠地了吧。
隐约间他听见最后的两道声音。一个是系统那一如往常冰冷的“叮！…”
一句则是身边少女，不知为何带着些茫然失措的话音。
“等等、男人？学长，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
…是指的什么呢。真奇怪啊。
已经没有考虑那些问题的余力了。
而随后，白崎的眼前便陷入了昏沉的黑暗当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