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背后并未有一人追逐,少女却在跌跌撞撞地全力奔跑着,仿佛是在从谁的手中逃脱。
很久,很久。直到眼见四下无人了她方才停步。
而艾普莉尔紧接着才有空隙去环顾四周。
——现在的她正身处于一座石桥之上。
眼下的长河在地势高差的引导下,连绵不绝地自西向东、入海奔流。
望着这样的场景,艾普莉尔那本就激荡不止的心绪,便随着视线中河流的浪涛而起伏不停。
…刚才。差一点就说出口了。
她缄口不言地思想着。
“我没有事的”,“是你多心了”,“不过还是,谢谢你”——
什么的。根本不是自己想说的。
“被你言中了。”
“其实我自己也知道。”
“我有点累了,白崎同学。所以让我靠一靠吧。”
——真正想要对他说出来的,其实是这样的话语。
…但是。怎么可能说的出来。怎么可以说的出来啊。
少女这么想着,尔后紧紧地抿起嘴唇。
先不说他有着那样的一个…相依为命的妹妹。
…就哪怕这事实并不存在,自己也并不是什么能够坦然地说出这种言辞的对象啊。
没错,艾普莉尔。
她凭着桥边的阑干轻轻叹息起来。纠缠不清的思维不停跌宕着。
——如果那种会让人伤心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就好了。
——就算发生了的话,这时候有个能够分享痛苦的“他”在身边就好了。
这种心思谁都会有。
但你应该很明白。这种软弱的想法——
是不被允许的。
这只是自己的问题。也应该永远是自己的问题。
不能够牵扯进别人,也不能够牵扯上他——
倒不如说,正因为是他才万万不行。
离神殿演武也只有不过一周了。他似乎也正迫切的需要这活动的成果来证明…或者说,去得到什么。自己是看得出来的。
所以——
就这样继续隐瞒下去吧。
就像过去、每次都掩饰起自己的想法那样,把它也给——
正当少女这样想着的时候。不知是现实还是错觉,她隐约间觉得…
似乎有什么脚步声一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说不定、是他追了上来?
几乎是心头浮现这一想法的同时,艾普莉尔便在脑海内对此加以否定。
…别开玩笑了,艾普莉尔。
别再时不时地拿这种廉价的幻想来蒙蔽自己了。
你也应该知道的,他是那种——
但纵使心底里是如此的思绪万千。
她也仍是以几乎可以说得上是“一下子”的姿态回过头去。
…可是,正如预料般的,那里并没有任何人在。
少女望着空无一物的桥梁低下了头。随后并没有言语。
许久许久的静寂。
“我果然是,很不中用啊…”
…到最后,少女也只能这样呢喃道。
日光下泛着金色的长河波光粼粼。
艾普莉尔转过身来,在黄昏夕阳的辉映下留下一个稍显丧气的背影。
…就像是一颗见不到太阳的向日葵那样。
***
辞别艾普莉尔后,白崎又与茵菲莉娅逗留了些许时间。
而回过神来的时候已日暮西沉。是该归家的时候了。
但是——
“…白崎哥哥。不回家么?”
在十字路口的对过,茵菲莉娅转过身来,有点担忧神色地朝白崎这么发问道。
而白崎只是招招手:“我一会儿就会回去的。你先走吧,莉娅。”
“…这样啊。那我先回去等着你了,白崎哥哥。晚饭…有什么想吃的吗?”
“像平常一样的,应该就好了吧。”
“嗯…我知道了。”
茵菲莉娅似乎想再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强自压抑下去,露出笑颜朝着白崎告别。
他留在这里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等待了片刻后,道路尽头的那边走过来一个瘦高个的男子的身影。
是伊莱。他朝白崎招着手。
而微微叹了口气后,白崎上前询问道:“…调查的结果。怎么样了?”
伊莱耸了耸肩,表态事情的发展恐怕算不上积极。
“…你猜中啦。老板。那位班长大人,恐怕的确在为了什么苦恼着喔——理由的话,大概就都在这上面了。”
他轻轻地将手中的纸张给递了出去。那似乎是一份手写信件的影印品。
将其接过之后,白崎便一字一顿地低声朗读了起来。
“女儿哟,近来身体安好否?自从你考入魔剑学院以后,我们好像就已经很少面对面坐下来交流了。但,父亲有些事情不得不对你说,就给你写了信。…父亲有件想要告诉你的事情,那就是、我…决定再婚了?”
而这文字中蕴含的信息就让白崎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连带着他的语调都上升为了高八度的疑惑之音。
“虽然无法奢求你的理解,但我还是希冀你能对这样的父亲能够宽容…对不起。我并没有忘记你的母亲。而以后也会和她一样的爱着你。也会像以前一样地爱着她。但是,我终究还是没办法一直忍受这样孤独的日子…可能,父亲就是老了吧。如果,你想要原谅我、或者一定要寻求一个理由的话,就回来看看吧。我会当面和你,把一切都给说清楚的。”
白崎的话音到此戛然而止。这也是这封信件除去落款了的全部内容了。
“…是这样的事情吗。”
他接着缓缓的说道。
“就是这样的事情啊。”
接过话茬,而伊莱更是在后面有点萧然地补充起来:“里面还夹着一张车票呢。直达目的地的魔导动力特快——是我拼上一个月攒钱也消费不起的旅行方式嘞。有钱人还就是这么阔气…哦。不过,时间是今天白天的。已经过期啦。不然我真想拿出来倒卖…”
最后一句话听起来很像是个活跃气氛的玩笑。
但无论是伊莱还是白崎,都没有能够因此笑得出来。
“那。你打算怎么办,老板?一开始是说好的…找出原因以后,想办法帮她解决的吧?不过啊,这种家庭事务之类的…”伊莱斟酌着词句,“很…难搞的吧。很难搞。什么伦理道德,这时候去说了都没用。我看果然、还是走为上策吧?”
“……”
对此,白崎默然了。
他不得不承认,伊莱所说的话的确没错。
——但是,在此之前。
根据对话中了解的情报…今天应该是她能够回去的日子吧。
白崎想着。
班长她,想必是很在意父亲改嫁的事情的。
——但她没有那么做,反而是答应了自己的邀请,来赴了这场无关轻重的小小私会。
…是因为需要做点事来转移注意力?还是说…
是实在太过消沉,所以需要一个人来安抚自己?所以才…
既然这样的话,最后又为何那么早的就离开——
疑问着的同时,白崎的眼前不由得闪回起了艾普莉尔朝他告别时的最后一个画面。
少女那似乎在斟酌着什么的态度。
以及,完全是在躲闪着何物的眼神。
那时候的她。莫非。
——正在等候着吗?
等候着自己…追上去?
这想法浮现的同时,白崎的心脏不由得有点微微的悸动。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她明显地是不会主动去说“来帮帮我吧”、“我有点困难”的类型。
…但是。
另一方面,艾普莉尔也并没有坚强到能够把那些事情全部轻松克服掉的地步。
就像那日的酒后吐真言那样。
她只是把那些感情压抑到心底,而并非说只是那。
所以,少女对白崎的邀约的应允——
那,便是一种“寻求安慰”的表征了吧。白崎这么想道。
若果真如此的话,那么自己现在应该做的事情便是…
“…嘛啊。我的工作到这里就结束了。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老板。”
察觉到白崎恐怕是有自己的想法,伊莱微微的摇起头,然后走掉了。
虽说作为束缚勇者用的“锁链”和重大的私通魔族嫌疑者,白崎在机密情报局内部的监控优先级绝对不低…
但、太过多地介入目标的生活也是不好的。适可而止也是秘密工作的基本原则。
再加上以伊莱对白崎的了解,他在日常感情中,几乎不会有什么太过于出格的举动。
所以他选择了离开,做好一个特工和一个…可以说是“朋友”吧,此刻该做的事情。
如今只留下白崎一个人站立在有点冷清的街角。
他举目望向眼前。
十字路口的向左的拐角通向自己现在的“家”…
而另一条笔直朝前的道路,则是指向艾普莉尔的居所。
…连这景象也仿佛在催促着他快点去做出选择啊。他叹了口气。
但是,他接下来便采取行动了。
“…虽然对你又失约一次是很抱歉啦。但是…原谅我吧,莉娅——现在我如果不去做的话,就找不到第二个人来代替我了吧…”
如此自言自语着的同时,白崎迈动脚步向前走去。
——而他的足迹没有分毫的曲折。
看来,白崎的目的地就是已经决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