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
白崎和艾普莉尔不怎么辞就而别的十二个小时以后了。
黄昏的车站前,方才买到明日始发的车票的伊莱有些心烦地跺着脚。
可恶、可恶可恶!怎会这样的!他在心里不住地想。
我不就只是给你打探了下人家小姑娘的隐私而已嘛——
可你怎么就跑去跟人家私奔了?!这样子我们的工作可很难办啊!
掩着额头,伊莱有点后悔当时随口就答应了白崎的要求。
…早知道该要点钱的。
不对,早知道就应该拒绝的。他这么想着。
真是打死他也料想不到。
大熊猫A碰上木头人B之后,结果竟然诞生了这样的连锁反应。
听到这两个人恰到好处地一起“生病”的消息以后,情报人员的强烈直觉便同时告诉他,此事必有异常。
而经过调查以后…
问题竟然出在他自己身上喔?!如果不是他随性去做了那么个中介,似乎事情也不会…
当时的伊莱就开始痛而悔之了。
并且,就算不论原因为何——
束缚着“勇者”的“锁链”,就那样大变活人般一下子消失了的话…
——谁知道那名勇者为此会做出什么事来啊。
事态的不可控度已经要溢出来了。
所以他这十二个小时里,几乎全是在为这件事情所操劳地连轴转着。
动用起麾下的所有人员(其总数算上他拢共四人),从无数的线索中推断出了白崎和艾普莉尔的行动轨迹之后,也尝试着和作为他们目的地的、尤尼瓦斯地方的工作员取得过联络。
但对方的回应则是一连串的推诿:
“什么?那是格兰萨总局…不,准确来说,是你们勇者管理部的事情吧?情报方面,我们可以继续跟进并提供帮助,但是你说直接出面协力的话…我们也有自己的难处在啊。恕难从命。”
简而言之就是,眼下的局面明明就完全不管我们的事情。
有什么突发状况的话,你自己来解决不就好了吗!
——就,这点言外之意,伊莱还是听的懂的。
所以当时,虽然表面上依旧是无所谓的宽容态度,用“嗯嗯,你们也辛苦了…”一类的话语做回应。
但伊莱实际上觉得自己也快要脑溢血了。
该死的互相扯皮,去他的形式主义!
总有一天要把这些和自己一个行伍的官僚们全都给驱逐出去——
不过,就算是心里如此焦灼着。
在之后,伊莱也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动身去买票,然后慢慢地等着第二天开拨的列车。
毕竟同僚们明摆着不合作的情况下,也只有他亲自去解决一途。
而机密情报局又不比其他的公职。保密性是这岗位的头等大事。
所以,自然不可能有什么专属的交通工具存在…
堂堂如一部之长的他最后也只好求助于圣王国的公共交通网络。
好在正如之前说的,艾尔多兰的轨道建设相当完全。
有票在手的话,总能抵达那里的——
所以,再等一天就再等一天吧。太过焦急也是没有益处的。
…然而,就在这么想着的伊莱面前,突然发生了“奇遇”。
他视角的余光捕捉到了和自己擦身而过的人影。
而对方也察觉到了自己——接着便转过了头来。
然后,那双玫瑰芯般的眸子直直同他对上。
“…啊…”
看见这双瞳孔的一刻,伊莱下意识地如鲠在喉。
……这确确实实地太奇了一点。对他来讲。
正看着他的粉发少女——毫无疑问,那是工作上要关注的重点对象。
那位“勇者”,茵菲莉娅。虽说保持一定程度上接近的距离,是勇者监察部的必要任务。
但…此刻并不是什么碰面的好时机啊。而且,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让伊莱的忧心加深。
“…呀。”
茵菲莉娅轻启朱唇,然后朝他微微招着手。
竟然…是在向他在打招呼?
老实讲,伊莱并不吃惊。
说到底,白崎和她在日常生活的交谈中说不定也会提及他的话题——
但是——糟了,糟了。
眼下他的最主要问题,是要怎么应付过眼前的状况。
肯定不能够朝对方透露自己的工作内容和真实身份。这算得上是情报工作的基本要求…
但,明面上作为“白崎的朋友和组员”,还是被对方先发制人的认出的状况下,如果说现在一副完全不理会的姿态的话,也相当地容易暴露不是吗。
好在伊莱是个合格的工作人员,衬度片刻后他便下了决定。
他步上前去,然后佯装好奇地朝她问候道:
“哟。你好。请问、你是…”
果然还是瞒天过海吧——
他这么想着。但是。
“怎么、不认得我了?”少女压低了声音,“…是我喔。是勇者喔?是你们观察的重点对象喔?没理由认不出这个我来的吧——?”
“?!”
伊莱不由得向后退去了几步。
对方会这么说,也就是意味着…
“别那么慌张嘛。你之前的工作完成的不错哦,狐狸先生。现在也对我还有些利用价值呢。”
而看着这样的场景,茵菲莉娅露出愉快的笑容。
“而且…我会在这里,也是因为有求于你、之类的呢。所以安心吧。现在、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从这一系列的话里不难看出事实如何。
他已经被看穿了。从头到脚。
“…啊。暴露了吗。”
于是伊莱干脆就放弃了伪装,顺便任凭条件反射的动作带着自己摸了摸鼻子。
这是他方才一直竭力克制的生理反应,而现在已无那种必要了。
至于话语里的另外一个重点,“之前的工作”——
那不仅仅指的是他和茵菲莉娅接头的那段对话。而是在之后他所执行的一项任务。
倒也不是什么特别复杂的事情。
先前,关于“白崎其实就是袭击圣剑祭会场的主犯”这件事——
虽然没有官方的通报,但在民间尤其是魔剑学院内却一直逸散着这样的传闻。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给了被威胁的约书亚一个驱赶白崎的借口和理由。
但…终究任何消息,都没可能空穴来风的。
这传闻之所以能够扩散开来,正由于机密情报局——或者说,伊莱的有意放任。
而他之所以对此完全不加管束,则是因为,这也是和勇者作交易的一项“筹码”。
闲话休提。
“…只是尽了我的一些绵薄之力罢了。那么?堂堂的勇者大人,今日驾临这个小小的车站来找更小小的我、是所为何事啊?”
寻了一个相对偏僻的处所,警惕着四周的伊莱,同时以闲聊般的架势开口了。
“…事到如今,这种假情假意的客套话真的还有必要说么?”
“我认为还是很有必要的。交涉的氛围就总得要轻松一点才好,轻松一点啊。”
伊莱眯起眼睛,摆出了营业性的笑容姿态。
“那就抱歉了。我现在可没那个兴致喔?”
“看得出来。所以您此来,是为了…”
他继续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然而,少女似乎也并没有任何躲闪的意向。
“你们是知道的吧。白崎哥哥现在的动向。如同孢子般四散在这座城市…这个国家里的你们,是没有不清楚的道理的。”
是和盘托出。
茵菲莉娅走得更进一步。她灼热的视线里透露出咄咄逼人的色采来。
“所以——告诉我。这点程度你们还是做得到的吧?”
紧接着,少女不容置喙地命令道。
伊莱则显得相当无奈地举起双手。就好像是在投降一样。
“…别摆出一副这种胁迫般的架势啦。我说,我说还不行吗,勇者大人。——不过在此之前,能容我…容小小在下,问一个无关轻重的问题么?”
他滴溜溜地转动着眼珠。
“这种事情不都是先提问才有结果的吗。说。”
“好。…那我就问了。若是冲突到您,还希望届时能饶过小人一命——”
“…我又不是什么残酷的人。为什么一定要用那种语气说话呢?”
“咳。这样吗。明白了——!那、我就直说吧。是关于老板——嗯。关于白崎的问题。”
伊莱叹了口气。
“我呢,原本以为他和你之间是那种既定了的,那种…比亲切还要更进一步的、亲密的关系来着。但是…最近看来、却似乎不是如此呢。毕竟您看,他现在都…咳咳。但总之,能让堂堂的勇者重视到如此地步…所以,现在的他,对您来说,究竟是怎么样的存在、呢?”
这是他当下迫切的疑问。
——他原本还以为白崎和茵菲莉娅之间只是普通的恋人。学生情侣嘛,虽说伊莱没有体验过,但他还是见过不少的。所以也不怎么吃惊。
不过在与白崎有了更进一步的接触之后,他越来越觉得不是如此了。
眼下在发生的事情更是实证。
——也许那位勇者大人的是抱着真实的爱意。
但白崎自己…却在这方面没什么意向的样子。
不如说那家伙似乎总在为了什么奇怪的目标在拼命,所以连带着身边的情况如何也看不清楚了。伊莱腹诽。
…所以,若是知晓了这点的话,那位勇者的爱、是否会发生什么变质呢?
伊莱想要搞清楚的,便是这方面的问题。
毕竟好不容易留下的“锁链”如果失去了效果…
那勇者管理部的未来,说不定就要举步维艰了。
业绩不佳的话连带着经费也都会被砍半,伊莱指不定就得每顿去吃腌菜配黑面包——
那样子的生活他虽然感觉多少能将就着过,但可以的话还是不要了吧。
所以,他用在期待着什么的视线望向对方。
“白崎哥哥吗。他…”
被问到了似乎是颇为关键的事情,茵菲莉娅轻轻挑起眉。
很显然这提问并没有触怒到少女。倒不如说…
问题的答案,她是相当清楚的。
而那是、以前她隐隐约约有着想法,却始终未曾脱口一次的言语。
不过,现在——
完全能说出口。
毕竟,这是没有必要去隐瞒的事情呀。她想。
“…真要说的话。是’我的东西’、吧?我需要他——”
所以她轻轻地启齿说道。
“他…也必须要需要我。就算他现在还缺乏些自觉。假以时日的话,一定就能了解到的。…嗯。假以时日呢。”
听着这句话的伊莱逐渐皱起眉。
这番发言,结合上之前被委托的事情——他也大概明白了。
勇者茵菲莉娅对白崎所抱持的感情究竟为何。
……某种意义上,如果将其称之为爱的话,或许会显得太过孱弱了吧。
毕竟,维持着这段关系的不是天真浪漫的情愫…
而是糟糕到极点的、近乎病态的依存性。
不过,对他来讲似乎结果是好的。
如此的话,白崎这个“锁链”就至少还能起上很长一段时间的效果——
“这样啊。那么、我就没有疑问了。我会把我所知道的情报和盘托出的。并且,若是您在出行方式上有什么问题,我们也会尽全力协助。总之,这边请…”
所以他的面容很快就恢复了寻常。然后,分外有礼地说道。
——索性,就把这名勇者带到她的“东西”的身边吧。伊莱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