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批准我的申请?”
萧景瑜怒气冲天地质问着,但坐在他面前的青年没有一丝慌乱,仍低头处理着自己的文件。
“你已经不再是萧家的重点培育对象,过去所能享受到的种种特权都被取消,所以我不能将这些药材轻易交给你。”
“你也要对我落井下石吗?”
“我只是在执行萧家的规定,萧家子弟,若想获得三品以上药材,必须提前一个月向库房申请,说明品种、数量以及用途,经过家中长老批准才能通过。”
“我等不了那么久!堂兄,娟儿快死了,我需要这些药材来救命,算我求你了。”
“规矩就是规矩。”
“可是……”
“不过也不是不能稍微变通一下。”
“真的?”
“今天下午,你来帮我工作,只需要花费你两三个小时的时间,结束之后,我就批准你的申请。”
“没问题,你让我上刀山下火海都成。”
看着一路小跑出去的萧景瑜,青年不由得按压了半天太阳穴。
“什么时候能收敛收敛性子……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在功力尽失之后被坑得特别惨。”
到了下午,青年将一个箱子交给了萧景瑜。
“你的工作很简单,一直跟着我就可以了,期间只要我向你伸手,就从这箱子里取一个钱袋子给我。”
“钱袋子?这满箱都是钱吗?”
“都是些散碎银子罢了。”
“我们要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
离开萧家之后,他们直奔城区边缘,许多穷苦之人聚居的地方。
青年轻车熟路地叩响了其中一座茅草屋的房门。
“是萧大哥啊。”
“你哥哥还好吗?”
“嗯,好多了,已经勉强能够下地走路了。”
“好,这是这个月的医药费,你收着吧。”
青年朝着后方伸出了手,等了半天都不见对方有反应,于是拼命地对萧景瑜使眼色,这才让他反应了过来,连忙取出一包钱袋交到了他手里。
“如果有什么困难,你知道如何联系我。”
“谢谢。”
等到离开那户人家之后,萧景瑜难掩心中的好奇,开口想要询问那到底是谁?和眼前的青年有什么关系?但换来的却是沉默,这让他心中难免有了些许怨念,怄气地走到了青年前面。
“你认得路?”
“不认得。”
“那你还不快停下?走过了。”
萧景瑜干咳了两声,好缓解心中的尴尬,而青年则已经推开了另一家草屋的房门。
屋中有一股刺鼻的气味,像是在猪圈里切开了榴莲一般,这让萧景瑜不由得眉头紧皱。
而青年也未进入其中,只是又接过一包钱袋,放在了只剩三条腿的桌子上,接着便离开了这里。
“那里住着的到底是谁?”
“萧家人。”
“萧家人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
“因为他只是萧家的一个下人。”
“一个下人?”
“他是萧家探宝队的一员,你所申请的药材十之八九,便是由他或者他的同僚带回来的。”
“那些不是买的吗?”
“许多珍稀药材有价无市,怎么可能轻易买到?更不用说萧家本就经营着药材生意,你以为那些天价药材都是从哪里来的?还不是一支支探宝队从那各种危险万分的秘境之中取回来的?”
“那么那个人……”
“两年前他在一次探宝途中受了重伤,成了植物人,生活完全无法自理,便被赶了出去。说是赶,但当时的情况更像是被当作一块抹布一样给扔了出去。”
“所以你就把他安置在了这里?”
“不,这里一直就是他的家,是他妻子把他给带了回来,并一直照顾他。我曾想要像上一户人家一样,每个月给与他们一笔生活费,但是他妻子拒绝了,她说她有手有脚,能够养活好自己和丈夫。”
“也就是说你老是趁着他妻子不在的时候来送钱?”
“他妻子在一年前就已经病死了,我没能救回来,这钱是给我请来照顾他的人的工资。”
“……”
萧景瑜此刻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一路走来,看到无数曾为萧家拼搏的人们最终落得这般田地,他的心里就像堵了块大石头,难受得厉害,之前的那些小情绪也烟消云散,顺从地跟在了青年身后。
然而当他们来到最后一户人家前时,萧景瑜的好奇心又开始作祟了,因为他看到青年明显犯了难,伸手几次都不敢叩响这家的房门。
最终,他还是鼓起勇气,却没想到门在此时正好打开了,一个妇人从里面走出,接着就看到了堵在门口的他们两人。
青年刚想说些什么,那妇人一个巴掌就扇了过来,随后还想继续动手,吓得萧景瑜赶忙上前拦住了她。
功力尽失之后的萧景瑜虽然不再是那个天之骄子,但好歹是一个大男人,可他却隐约觉得自己有些制不住眼前的这个妇人。
不过这终归只是他的错觉。
“你给我滚!我死也不会要你们萧家的钱!”
妇人虽然动不了手,但嘴上一直没饶人,骂得萧景瑜都开始怀疑人生,而青年则是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完全不为所动。
直到那妇人骂够了,骂累了,不顾形象地一屁股坐到地上之后,他才缓缓开口:
“人死不能复生,别忘了你还有个儿子。”
“滚!”
“这钱不算萧家的赔偿,只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如果之后你们仍想要求得什么,是你们的自由。”
“你是萧家人!”
“……我明白了。”
这是青年第一次没有向萧景瑜伸手。
直到快要走回萧家,萧景瑜才说出了什么的疑问。
“那人是谁?”
“萧家大房的三少爷认识吧?”
“嗯,登徒子。”
“那妇人的女儿被他奸杀了。”
“……人渣!早知道当初我就应该直接废了他。”
“过去的你还有可能,现在的你就别想了。”
“唔……看着吧!早晚有一天,我会把失去的东西都夺回来。”
“你都失去了些什么呢?”
荣耀、地位、萧家人的尊重,还有诸如此类,萧景瑜自功力尽失之后,受尽冷眼和嘲笑,每天想的都是要夺回那些属于自己的东西,就差拿个小本本把这些都给记下来了。
可是看着眼前的青年,他突然有些开不了口,只是自嘲地反问道:
“你觉得呢?”
“志气。”
“志气?”
“你十岁的时候,曾当着家主和一众长老的面宣称,自己要成为天下第一。”
“那都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你提这个做什么?”
这件事对萧景瑜来说,是纯纯的黑历史。
“呵呵,那个时候你说的话,在我听来完全是不知天高地厚,要多放肆有多放肆。可即便惹得那些大人哄堂大笑,你也面不改色,眼神里透着光。一看到那个眼神,我便明白了,这个孩子以后一定会为此而奋斗,这是他的志向。”
“快别说了……”
“然而现在,你整天喊着的都是什么‘莫欺少年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虽然嗓门儿还是一样大,但我却看不到过往的那种志气了。就好像你被一重浊气给遮了眼,整日浑浑噩噩,用着不知所谓的目标来麻痹自己。”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也可能只是我的错觉吧。”
回到萧家,萧景瑜如愿获得了那些药材,可以去挽救心上人的性命,但他心中却产生了一丝犹豫。
“可以告诉我,这些药材原本是要用来做什么的吗?”
“没什么大用处,说不定不给你,就会直接烂在库房里。”
“可你说过,为了取回这些药材,牺牲了很多人。”
“这萧家的高墙大院的门一关,谁会在意外面人的死活?”
“那你为什么要救助那些人?”
“可能是因为我知道,这门关上时,自己一定会在外面。”
“你是萧家人。”
“你也是。”
萧景瑜似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回敬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随后便要放下箱子离开,然而青年却摆了摆手阻止了他。
“剩下的你拿走。”
“我不需要。”
“刚和家主闹翻的你,有谋生的手段吗?”
“唔……”
“拿走吧,就当作是我对你的投资。”
“投资?”
“对,因为我相信这萧家将来最能成大事的人是你。”
“你这信心从哪儿来的?我都快不自信了。”
“萧家长辈数十年修为不进一步,只顾着争权夺利,小辈不思进取,仗着家族背景肆意妄为,忽视了修行。在不远的将来,萧家一定会没落,因为即便不喜欢,我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没有强大实力作支撑,如何维持一个大家族?”
“所以只是没有其他人选了吗?”
“这也是一个理由,但最主要的是我愿意相信那天见到的少年郎。”
“哼哼,可别后悔。”
“无所谓,反正我不会吃亏。”
萧景瑜走了,这一次是彻彻底底地走了。
他游历了整片大陆,解决了自己的体质问题,重新成为了万人仰慕的强者,一点一点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
直到家乡遭遇战火的消息传来,他才急忙带着一帮愉快的小伙伴返回了平阳城。
可为时已晚,这里已经被敌军洗劫,成为了一座空城。
萧景瑜一行搜遍了每一条街道,甚至出城之后又探寻了几百里,才终于是在官道旁找到了一伙难民。
一开始这些人还是挺惧怕他们的,但在看到他们拿出的食物之后,终归是没能抵住诱惑。
而在这之中,萧景瑜还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大妈,你还记得我吗?”
“你是……那个拿箱子的!”
“对对对,是我。”
“你还有脸回来?叛军来的时候就属你们萧家跑得最快,现在城破了,人也被杀了个七七八八,然后你们跑回来当善人了。”
“不是你误会了,我几年前就离开平阳郡了,不久前才得知这个消息。”
周围的同伴也纷纷作证,才让对方勉强相信。
“大妈,萧家逃走是怎么一回事?”
“逃走就是逃走,还能是怎么着?平阳城还没被包围的时候,萧家和其他几个大家族就悄悄地逃走了,等到敌军一来,大家伙儿才发现他们已经人去楼空了。”
“他们怎么能这么做?!”
“其实这样也挺符合他们的一贯作风,不是吗?”
“额……但是难道就没有一个人留下来吗?”
“倒是有一个,就是那天跟你一起来的那个。”
“他?”
“对,我记得当时城主把城里的粮仓搬空跑掉之后,他跟几个萧家的家丁组织起了一些百姓,搜集了大批粮食集中分配。”
“那他现在人呢?”
“死了。”
这个答案,萧景瑜早有预料,但还是一时难以相信。
“他是……如何死的?”
“说来话长,一开始的时候,大家伙儿对他还是挺感激的,毕竟谁家里也没多少存粮,全指望着那点配给过活。可是被围困的时间一长,粮食越来越少,原本一天三顿馒头粥水,逐渐变成了只有早晚的一碗黄米汤,根本不顶饿。那汤水中的米粒越来越少,城里的怨气也越来越重。后来不知道是谁起的头,说是那小哥私藏了粮食,几千号人把他堵在粮仓前,非要他给个说法,可是他不肯,结果直接演变成了暴动。无数人把他暴打了一顿,然后冲入了粮仓,却没找到多少粮食,于是一大帮饿疯了的人便把他给剁碎了煮成了一锅肉汤。”
“……后来呢?”
萧景瑜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由于悲伤。
“后来?我不太清楚,只知道全城都混乱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哪个不要命的偷偷打开了城门,让敌军进了城。他们到处杀人放火,我们只能到处逃窜,最后混在死人堆里才躲过一劫。”
“这样啊。”
“我也是逃出来之后才听说了这些,发生暴动的那天,我跟儿子一直躲在家里,听到外面的人都开始逃难才跟着一起跑掉,实在是太惊险了。”
“的确,万幸你们活了下来。”
“是啊,我们很幸运,这都是多亏了他,不然我们早在一开始就饿死了。可惜我和他的最后一次对话还是当年那一次,之后虽然见过几面,但都将对方当做陌生人一般,不,我们本就不熟。只不过我真的有些后悔,没有对他说声谢谢,没有对他道一次歉。”
“他不会怪你。”
“我知道,他是个好人。”
“是啊,他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