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前还在担心,也许我找错了人。”葛拉蒂幽幽的声音由远及近。“你刚刚看见我了,应该也是从那个男人身上得到了特别的力量吧?”
洋娃娃般精致的手臂环抱泠漪涵的脖颈,耳边的低语有若毫不停歇的回声。
没有其他人能听到葛拉蒂的声音,她就像一个缥缈的、虚无的幽灵。
“睁开眼睛,看看你周围的世界。”
眼底的绿芒揭开世界的帷幕,错综复杂的藤蔓矮墙与张牙舞爪的木植层次分明。
这哪里是什么安静祥和的庭院。这是一个迷宫。
藤蔓与参天之高的巨型植物阵列排开。它们紧相勾连,各司其要。
“我失陪一下。”泠漪涵说。
孙毅原本想出声询问,却眼见得泠漪涵身边布满白霜。她确信,那是葛拉蒂的警告。
泠漪涵却分明知道,她不需要循规蹈矩地穿过迷宫。为她指引方向的是单纯的本能,她每迈出一步,都知道是对是错。
方向?规律?那都毫无意义。在指引着她的是命运。
“很好,你已经找到了正确的方向。”葛拉蒂的声音很兴奋。
挤过藤条封闭的门扉,跳上数米高的树墙。她不去想自己在外人看来是何等的荒诞可笑,自顾自地遨游于“幻觉”所构筑的迷宫。
近了,更近了。
泠奕涵越爬越高,她能感觉到火焰那炽烈的温度。
拨开妨碍视线的枝叶,便看到通往『乐园』的门扉。
一扇立于树冠上枝杈交错之位的门扉,向敞开的门中窥探,能看到敞开的门扉对侧站着的另一个自己。
“天哪,你竟然真的找到了。”葛拉蒂的语气里充斥着狂喜。
门扉侧面,绯举着她的酒碗,一口又一口地畅饮。
“您不阻止我们吗?”泠漪涵总算知道,她为何打晚宴开始便在这树冠上独饮。
她在守着这扇一般人看不见的门。
“你看到了什么?孩子。”绯用提问回答问题。
泠漪涵显得毕恭毕敬,“我看到了我自己。”
绯大口大口地喝酒,她哀愁地看着泠漪涵,目光却又落到飘在她身后的葛拉蒂身上。
“命运选择了你,这可不是什么好事。”绯长长叹了口气,“进去吧。我没有阻止你们的理由。”
闻言,喜悦涌进葛拉蒂的心头,她从未想过事情能进展得这么顺利,她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的计划。
就在泠漪涵准备踏入那扇门时,绯又开口了。
这是对葛拉蒂说的,“如果你真的想复活,甚至完成你的夙愿,你应该对母神保持谦卑。”
--------------------
『乐园』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在宗教典籍中,乐园是所有生命最终的归宿,生老病死,最后回归母神的怀抱。母神接纳每一个生命,任何来到乐园的生物都会成为生命这个伟大词汇的一部分。乐园也是所有生命的开始,这里是母神的家乡,也是所有生命的摇篮。
泠漪涵对『乐园』的所有了解就是以上这些,它们出自孙毅之口,也出自恒世梦境的教诲。
孙毅说过,那位为幸存者队伍开路的树精马迪是来自『乐园』的园丁。
圣临日的晚宴又是那样神奇,各式各样、有着不可思议作用的水果到处都是。
在泠漪涵的想象里,这儿起码应该是生机盎然、树木丛生的热带雨林。
可眼前的景象又是什么?
黄沙、白沙、黑沙、无边无际的沙子。
天空是黑色的,没有星星,却挂着十七个颜色各异的月亮。
苍凉荒芜,这里什么都没有。
葛拉蒂的身体依然掩藏在墨绿色的帷幕下,但那灵魂的光影却真切凝实。
泠奕涵从沙丘上望向下一个沙丘,无垠无穷的沙海根本望不到尽头。
“这就是『乐园』吗?”泠奕涵轻声问,她淡紫色的眼眸里只映出了沙子。
这里甚至不像地球的沙漠那样会长仙人掌。
“是的,这儿就是『乐园』。我死去的那天,曾经来过一次。”葛拉蒂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
葛拉蒂看向四周,自然地走到前方,扛起带路人的职责。“走这边。”
走哪边又有什么区别?无论是狼怪的眼睛还是虫群的眼睛都只能看到漫无边际的沙子。
泠漪涵跟上葛拉蒂,两人来到一处地势低洼的地方。
“现在,我们要下去。”
“下去?”
葛拉蒂笑了,那笑容甜美到让泠漪涵忘记呼吸。“从这里下去,告诉自己,你要下去。”
“我要下去?”
脑袋里只是有了这种疑问,沙子却已经没过了泠漪涵的双脚。
“屏住呼吸,下去。”葛拉蒂命令道。
明明是漂浮着的灵魂,居然也一点一点沉入白沙。
沙子涌到胸口,没过喉咙,淹没鼻子,视野里只剩下寂寞的黑暗。
喂!
泠漪涵依然能感觉到自己在下沉,而她却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闻不到。她不能发出声音,她的手也触摸不到沙子的流动。
她品尝着这份孤独感,慢慢下沉,也不知道要沉到哪儿去。
与从天空中坠落完全相反,在这片沙海中沉沦无疑是漫长而恐怖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泠漪涵发觉荆棘与白骨的王冠正庇护着她。
原来她已经死了,死于窒息。
凡人根本不能通过这里,这是生命的禁区。
终于,泠漪涵还是触碰到了地面。
她不是从沙海中落到地面上的,而是突然有那么一刻,她踩到了真实的地面。沙子消失无踪。
葛拉蒂静静地在旁边等着泠漪涵,五指上的丝线连在泠漪涵身上,是葛拉蒂把她从沙海里拽出来的。
“我们到了吗?”泠漪涵问。
“差不多。”葛拉蒂答。
这里的空间及其广阔,比马迪的身躯还要粗壮的巨大立柱支撑着不知多高的天花板。而伫立在大厅深处,任谁都看得到那敞开的大门。
地板光洁平整,立柱和墙体上则用云朵雕刻着让人难以置信的浮雕。
“走吧。”葛拉蒂并没有在说话。
“嗯。”泠奕涵的声音却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嗯.......嗯......嗯....嗯..嗯..”
这根本就不是为人类建造的建筑,在这里走过的人....
在山丘一般巨大的门扉前,在擎天的立柱间,泠漪涵感受到的只有自己的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