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美丽,却又如此....虚无。”泠漪涵低声自语。
被她抱在怀里的,是一具毫无生气的人偶。但她却美得不像世界上可以存在的事物,甚至就连用完美去形容对她来说都是一种亵渎。
她的眼睛,是瑰红色的宝石。每一寸肌肤都有着恰到好处的完美弹性。发丝轻柔如若绸缎,指尖的触感比最温柔的凤羽更让人爱不释手。就连身上的衣物也由最考究的精灵黑银帛缝纫织剪,它的每一块儿都拥有诱人的光泽。
而现在,泠漪涵必须将这完美的事物扔进锻炉。
哪怕有一点儿将它据为己有或者怜惜它美貌的想法都是绝对做不出这样的选择的,可泠漪涵却没有任何挣扎地把它扔了进去。
随着人偶落入锻炉,锻炉入料口周围的纹路被染上高贵张扬的金红色。这种纹路很快扩展到整个二层,泠漪涵几乎立刻就听到了驻扎在锻炉一楼的卫兵那愤怒的吼叫。
『你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爬到顶层,觐见天空锻炉;永恒的帷幕会庇佑你,但它不再『永恒』;荆棘与白骨的王冠将和我一同沉湎,成功的关键是注定的命运。』
也许是葛拉蒂事先留给泠漪涵的消息,就在泠漪涵做出“扔”这个动作之后,这些文字就像烙印般死死刻在她的思想里。
“必须跑起来不可,必须飞起来才行。”
虫翅尽它最大的努力发出细小的嗡鸣,泠漪涵就像扑向火焰的飞蛾,她的视野里只剩下向上的阶梯。
第三百二十七阶,泠漪涵没有在第三层停留,她没有时间在这里闲逛。
第四百三十六阶,泠漪涵没有在第四层休息,她没有权力在这里驻足。
无论是扇动的翅膀还是在石阶上奔跑的腿都已经疲惫不堪,它们早已榨干了最后一丝体力,只是机械地维持着“前进”、“飞行”这样的指令。指令重复而枯燥,可一旦停下它,泠漪涵绝对不会再向前走一步。
通向天空锻炉的阶梯上,巨人们匆忙地跑上跑下。泠漪涵知道他们是在找自己。
墨绿色的帷幕随着时间前行而慢慢变淡,它就像悬浮在泠漪涵头上的倒计时。
只能继续向上。
第五百四十五阶,泠漪涵来到了第五层,她看到全副武装的巨人士兵们背着巨大的云弓开着会议。
他们无数次从泠漪涵身边经过,却没有一个人找到她。过于巨大的身材往往会让他们忘记那些小小的威胁。
泠漪涵的翅膀已经因为过度的使用而开裂,她能感觉到自己腿上的骨骼和肌肉正在悲鸣。
她依然没有停下脚步。
劳累,是最痛苦的刑罚,无休止的、单调的疲劳能把最精明的人拖进堕落的旋涡。当疲惫来袭时,不论多么擅长工作的人也会迫不得已地放下他手上的活计。
过度的疲劳会杀死任何一个健全的意志和美好的灵魂。
但泠漪涵不能停下,荆棘与白骨的誓言依然在庇佑着这具半死不活的躯体,亡者的契约会让她拥有无穷无尽的动力。
第六百五十四阶,天空锻炉的第六层,这里是巨人王威鲁克斯的宫殿。至此向上,再也没有一个可以歇脚的平台,这也是觐见天空锻炉的最后一程。
云端巨人的古王居住的地方毫无疑问是这云端城的中心,那古老的存在是不是已经注意到她了?
泠漪涵不敢去想,也不可能去想。葛拉蒂可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
向上、继续向上。
哪怕骨骼一寸寸断裂又一寸寸重组,哪怕双翅因摩擦而损毁变形,泠漪涵都必须向上。
驱动泠漪涵甘愿承受这样的痛苦的,是她更加旺盛的好奇心。
她想知道,葛拉蒂什么人;她想知道,为什么天空锻炉会因此拉响警报;她想知道,葛拉蒂到底想得到什么。
泠漪涵能感觉到,在她把人偶扔进锻炉的那一刻,束缚在她身上的、不计其数的丝线断了。
那些缠绕在葛拉蒂灵魂手指上的丝线一直以来都能像提线木偶那样操作泠漪涵的行动。
按理说,它们断了,泠漪涵重新掌握了自己的自由。她应该兴奋地欢呼雀跃,她应该为自由而拍手叫好。
第九百五十四阶,一只血肉模糊的手按在了台阶上。
眼眶凹陷、浑身干瘪萎缩的泠漪涵折腾得像个十足十的干尸,可她依然来到了这里,来到了天空锻炉的最后一层。
宽广平坦的环形结构中央咕嘟咕嘟地向外冒着热气,站在环状落脚点向下看,天空锻炉就像时刻会喷发的活火山,红得耀眼的熔岩在锻炉中翻滚变形,无论是虚无缥缈的云雾还是外域神明的尸体都在这些熔岩中上下翻腾。
在环形“火山口”的边缘,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符合巨人尺寸的铸造台,在这儿工作的巨人不在少数。更令泠漪涵在意的是立在天空锻炉中心的立柱,立柱顶端摆放着一个比所有小型锻造台都要大得多的铸造案板。
泠漪涵颤颤巍巍地向离她最近的锻造台走过去,目标已经近在咫尺,只要她走上锻造台,像其他正在工作的巨人那样把手按到锻造台上放着的锻打锤杵上,她就完成了约定。
飞上锻造台,泠漪涵离那把工具越来越近。
墨绿色的帷幕已经淡如薄纸,荆棘与白骨的王冠虚像也几乎要消失不见。
她已经没有时间了。
对于巨人来说只是挪一下手臂的距离,现在对她来说却那样绝望。即使是依赖着打破生死界限的力量,她也依然有她的极限。
不论是帷幕消失还是荆棘与白骨的王冠彻底销匿,泠漪涵都要面对注定的结果。
无论是被巨人捏死还是因为葛拉蒂魔力消退而从“半生半死”真的变成尸体,都已经结束了。
活人是无法跨越这段距离的,挪到桌子上,跑到这里,甚至已经是死者的极限。
如果在这种时候输掉就太蠢了。
泠漪涵觉得自己已经踏上了凡人的界限。
她伸手撕下自己已经枯槁如木的手臂,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它掷向那柄远比她身躯巨大的锻造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