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赶到她身边时，她理所当然地倒在血泊中。
通过我一路而来的议论声，我能知道她究竟做了怎样疯狂的事。
警察会开枪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在那时，据说她已经要取走第七个颤抖不已，理性崩溃的人的性命。
那是我亲眼所见。
她站在细雨之中，浑身沾满了猩红的血迹。
双唇更是鲜艳得像是染血，流露出异样的美。
她低垂的左手中，抓着早已咽气的男人的脸，像是抓着一个轻飘飘的布偶。
而右手里，则是一把被粘稠的血染到黑色的折叠刀。
看到那把刀，我浑身一颤，几乎要跌倒。
如同命运一般，把我硬生生推向这般境地。
“你来了啊，弟弟君。”
她看向我，目光迷蒙，巧笑嫣然。
她说着，把那个男人的尸体甩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由什么东西编织而成的环。
“那是——头发?！”
我身前的警察到吸了一口凉气。
她像是没看到那黑洞洞的枪口，没听到带着恐惧的喝声。
“弟弟君，来，我为你带上好么？”
那一刻她染血的微笑，美艳得像掺着剧毒。而在我看来，她的姿态却放得那么低，像恳求丈夫回心转意的妻子。
就在我浑浑噩噩要走过去的时候。
随着一声遥远、冰冷、带着回音的爆炸，一切都结束了。
……
那本该是让我无比厌恶的，让我无比恐惧的暴力，却轻轻拉扯着我，围绕着我。
在看到她孤零零的、不容于这个世界的身躯时，我便明白了。
在内心的深处，我为她感到哀伤和难过。
那种侵蚀心脏、在血脉里不断冲荡的悲伤，和失去至亲之人的痛苦没什么两样。
我终于确信了，我已屈服于她的爱恋。
是我输了。
在确信的那一刻，我也就失去了再次成为人的资格，只剩下盲目的野兽。
这样的我所渴求的，唯有那样的她。
能容下这样的我们的，也唯有那个枉顾伦理道德的房间。
是的，在这一年里，无论是我还是她，早已一无所有。
我是因为抗拒她、抗拒那个房间才一无所有。
她则是因为我不接受她的爱恋、那个爱巢而什么也没有得到。
这种事，如果我能早点想明白就好了。
假如我接受她，尽管不容于这个世界，我们还是有了归宿。
……
回过神来时，我已抱着她的身体了。
很奇怪地、警车嘈杂的笛声让人丝毫不能联想到正义，只能让人联想到罪恶。
也很奇怪地、她那太过愚蠢、太过压抑、太过纯粹的爱恋也丝毫不能让人感到享受，唯有痛苦的折磨。
也许是因为方式不同吧，也许是因为感受不同吧。
因为爱着，而不断伤害着某人。
因为厌恶，而不断在意着某人。
从一开始，我们就纠缠在一起，像个死结。虽然看起来完全不同，却惊人得相似。
“——是了，当然是这么回事。”
我跪倒在地上，仰面感受着丝丝薄薄的小雨，无意识地抱紧她温热的身躯。
远处，撑着伞的人群越聚越多。警察们似乎也拉起了警戒线，但那毫无作用。
在这片模糊的声音、色彩、光线中，唯有我和她是那么清晰和真实。世界和人群都像天空中尚未落下的雨点，冰冷而遥远。
“你啊，真是聪明。”
我喃喃自语。
当我每日每夜，全心全意地在意着她，注视着她，脑海里全是她的时候，怎么可能感受不到她的温度，不为她所侵蚀呢？
——我根本逃不掉嘛。
我苦笑起来。
要是早知道这一点就好了。
让我们的生命无休止地纠缠下去就好了。
让我去厌恶、让她去爱恋。
在那个屋子里，那我们被认同的唯一的世界里。
直到有一天，我们才能真正地正视对方，去感受那暗藏着的真正的爱吧。
“可你也真是笨呢。”
为了一个人而放弃一切。
为了一个小小的空间，放弃了整个世界。
为了我，放弃了自己。
最后——终于被逼着走向毁灭。
“不……我才不笨呢……爱、爱上了你……”
在我怀中，她轻生呢喃着。
“笨蛋。蠢货。白痴。”
我紧紧地抱住了她，尽力不让眼泪落下。
“你自己露出了破绽，让手到擒来的猎物逃走了哦?本来再有一两次，我就纯粹是你的俘虏了。就差那么一点点。笨死了你。”
“那……那也没办法嘛。谁、谁让我太高兴了。”
“……”
我心中大恸，终于落下泪来。
她轻轻地抚上了我的脸颊。
“别、别……”
尽管连说话都有气无力、呼吸都难以维系了。
“别说话、别说话你个笨蛋。等着，等着，我已经是你的俘虏了。你只要活下去，咱们就一起回到那个屋子里。我再也不走了——”
“那……很好啊。”
她挣扎着抬起头，给了我一个虚弱而温柔的微笑。
然后，她倒在我怀里，像折枝的百合。
在那一刻。
我表现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带上了你的那个环了。既恶心又令人反胃，像个诅咒一样，但我带上了，你的愿望终于达成了，我再也跑不掉了。恶心的你和恶心的我，就剩咱们两个腐烂的家伙才能相依为命了啊。”
“林渺月……我爱你……所以求你了……”
别留下我一个人。
……
远处，警笛声和救护车的笛声交织在一起，一阵阵地冲击着我的耳膜。但那太过遥远，太不真实，甚至不如她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来得真实。
我虽然心里悲伤不已，近乎麻木，有个念头却萦绕不散。
警笛声代表了正义，却只响起在邪恶的地方。
救护车代表了生命，却只出现在死亡的角落。
唯有这充满矛盾的悖论、这交织的螺旋，才能代表她。
圣洁而罪恶。纯粹而混沌。
这就是、献给她的恋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