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莉达起得很早。
其实只是一晚上都没睡觉……
娜拉倒是睡得很香，听她打一晚上的呼噜也确实算种享受。
叫醒娜拉的时候，她明显还没睡醒，伸着短小的指头一个劲揉着惺忪的睡眼。
虽然有些不忍心，但实在没办法。她们必须得动身赶路了，绝不能让伯爵抢在她们之前回去。
她将娜拉抱到地上，拉起她的手走出门去。
外面天光微亮，太阳还没露头。
这是她昨天就和林顿一家说好的出发时间。
“早。”一出门，她就看到了站在路边列队迎接她的林顿一家。
他们怎么都起这么早，真的不困么？
“女巫大人早。”一家6口齐声打着招呼。
而林顿的母亲则拿着一个看上去全新的背包走了上来：女巫大人，这是您的背包。我看有点旧了，昨晚帮您缝了缝，手艺不好，您别介意。”
“怎么会，谢谢您。”莉达笑着接过，看着上面用的线头和布料几乎和原先的背包一模一样，不认真看根本看不出来是补过的。
“还有这个。”女人又递过一个用麻布包成的鼓囊挎包，还有一个看上去沉甸甸的皮囊袋：“家里实在没什么能招待您的，就这点酒和面包，您拿去带在路上吃。”
“您太客气了，真的十分感谢！”莉达深深鞠了一躬，双手接过。
“林顿。”女人便朝远处喊着：“女巫大人的马刷好了么？”
“好了。女巫大人，早刷好了，快来吧。”林顿在远处挥手大喊。
“女巫大人，我们走。”
女人带着二人朝马槽边走，林顿便把手里的毛刷放在地上朝莉达跑来：“妈妈，您可以站远一点么，我有些话要对女巫大人说。”
女人笑着摇摇头：“你这孩子，不知道又玩什么鬼心思。好，你们说吧，我先走开。”
林顿见女人走远了，才用后背挡住她的视线，从腰上摘下了一个“叮当”响的布袋：“昨天听您说您已经没钱了。这是我攒了半年的钱，虽然不多，您务必收下。上次的事一直没来得及好好感谢您，况且您也为我们村做了很多善事。我必须要好好回报您。”
莉达楞在地上有些不知所措。
善事？我哪来的善事？
她嘴角无奈一翘，真想把自己坑蒙拐骗的残酷真相告诉这个天真的男孩，但还是忍住了：“这钱我不能收，你还得留着娶老婆呢。”
“不！您必须收下。”男孩双手往前一推，硬生生把布袋推进莉达怀里：“不然我会睡不好觉的。”
“可我……”
莉达正要找借口拒绝，男孩却拉开了她身后的背包，把小布袋丢了进去。
“妈妈。”林顿转头朝远处的女人喊：“女巫大人要走了。”
“哦！”女人和其它家人们全都跑了过来：“女巫大人有空一定要常来啊，我们大家都很欢迎您。要是以后遇到什么麻烦，随时和我们说，我们会全力帮您的。”
麻烦？我能有什么麻烦？
我可是有两枚金劳拉的富婆女巫啊！
她背过手，想从背包里摸出那袋钱还给林顿。
“大人快上马吧。”林顿解开了拴马的绳，将马迁到莉达面前：“天要大亮了，您昨晚不还说还急着赶路么？”
可恶……这个男孩把钱放得太深了，这样背着手根本摸不到。
要不还是把背包拿下来吧。
“大人。”林顿伸手按在了她背包的肩带上：“太阳快出来了哦。”
莉达抬头看向天边。确实，一轮金光已经笼在了远方的地平线上。
她必须赶在伯爵之前回去，没时间在这里为了一点钱和男孩推辞了。
她叹口气，犹犹豫豫地跨上了马背。
“去吧，这是一匹好马，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马，愿您一路顺利。”林肯用力一拍马的屁股，马儿便撒腿跑了起来。
在马蹄荡起的烟尘里，林肯一家人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
莉达摸向马背，上面一丝丝的毛发都被细细理过，就连缝隙里原先的污渍都被擦得干干净净。
一定刷了好久吧？
她抬头想象着那种场景：
一个傻小子为了让路过的客人骑上最舒服的马，深更半夜点着蜡烛从床上爬起，在冻手的寒风里，用刷子和麻布沾着冰冷的水仔仔细细擦抹着马身，一遍又一遍，直到天色微亮，客人从房间里出来。
手一定会冻伤吧？怪不得他15岁的手上就已经那么粗糙了。
但他确实是干活的好手，能把马刷得这么干净，别说在中世纪，就算未来的机械化洗车都不见得比他厉害。
如果结婚……肯定会是个很好的丈夫。
她叹口气，将焕然一新的背包拉到面前，凑近了细瞅才能看出上面打了补丁的位置。
补丁的做工非常精细，针眼也缝得极密。每一针都极其小心，像是生怕把这个破烂到自己都准备扔掉的背包弄坏。
大晚上缝的这么仔细，怎么也得耗两根蜡烛吧？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前一世早早去世的母亲，一生善良，勤勤恳恳，哪怕是秋天的深夜里还要点着台灯用本就发花的眼睛，一针一线地给他勾着入冬的新毛衣。
“你要早点长大，娶个好老婆，我还想给自己的孙子织毛衣呢。”
她总爱这么说笑，但到头来，自己终归辜负了她的期望。
哪个母亲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孩子获得幸福？
有些想哭……
她伸手从里面掏出了男孩留给她的小布袋，解开封口的绳子，里面大概躺着100多枚铜色的硬币，大多都很是老旧，明显被磕破了边角，上面还留着不少汗渍的痕迹。
应该全是那孩子顶着烈日的暴晒用汗水一滴一滴换来的。
100多枚铜劳拉就攒了半年多，想攒够女方开出的2枚金劳拉一辈子也不可能吧？
就像前一世的自己，不管再怎么拼命工作，最后还是孤独而死。
眼泪落了下来。
这么一哭，突然感觉肚子也饿得发痛。
她对中世纪的饮食还不太习惯，昨晚饭桌上也没吃下多少东西，
她打开林顿母亲挎在她肩上的布包，里面是摆放整齐的黑面包，足够她和娜拉吃一个多星期。
“硬的像石头。”她抹着眼泪笑道。
可是……这确实是林顿这样的农村家庭最珍贵的待客品了。
大概是平时不舍得吃，不知道珍藏了多久才变得这么硬。
真是的……
泪珠哗哗地砸落在黑面包凹凸不平的切面上，像打在岩石上似的，溅起了一抹又一抹微小的泪花。
她掰断面包，慢慢塞进嘴里，细细嚼着。
有点咸……
他们一家是傻瓜么？
自己只是个偶然的过客，甚至过去还坑骗了他们不少钱财，怎么他们反而把全家最好的东西都拿给了自己？
她的手指摸索着口袋里的两枚金币。
他们不知道女巫都很有钱么？至少比他们富裕，这用脚想都能想出来吧？
不懂……
想不明白……
“姐姐。”
怀里的银发女孩伸手抹在莉达脸上，替她擦去新流出的眼泪：“他们，很善良呢。”
莉达笑了。
确实，很善良。甚至善良到有些傻傻的。
“姐姐。”娜拉张圆了眼睛：“不能，帮帮他们么？”
帮？怎么帮？
花光我所有的积蓄去帮？我还退不退休了？
莉达夹了夹马肚，试图让马快速跑起来。
“姐姐。”娜拉细声道：“要善良哦。”
噌的一下，马背上的莉达浑身像触电般的一颤。
要……善良？
她紧攥着缰绳的手微微松开了些。
对啊，自己已经不是过去那个邪恶的女巫了。
自己是善良的女巫，必须要善良才行！
可是……
不，不对。
这些肮脏的钱本来就不是靠自己的努力得到的。
就算拿去花能花得安心么？
还不如用在善事上……
可恶。
离退休又要远一步了么？
她仔细摸索着金劳拉上的纹路，指尖微微发颤。
金劳拉的手感可真好……
“姐姐。”娜拉扯起了她的袖子：“林顿哥哥，是好人。我想，看他结婚。”
忍不住了……
这萝莉的口气给谁能忍得住啊！
泪水止不住地再次涌了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把手从口袋里掏出，双手使劲一勒缰绳，调转马头，朝来的方向飞奔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