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苍洲，焚沧国，焚羽仙宫。
今日晴空万里，时有飞鸟掠过流云，穿空而去。
幽谷间溪水潺潺，不时有猿鸣鸟啼响起，盖过草木窸窣，又有游鲤鱼越而出，溅起水花片片，随流水飞瀑而下，没入一片莲池之中。
池外青山连绵不绝，高耸入云端，隐约可见其中亭台楼阁，洞府林立，偶有火羽仙鹤腾云而来，衔走新生红莲。
此景在仙家眼中倒也平常，但在入门尚浅的外门弟子看来，却能称得上是人间仙境了。
这是焚羽山脉外层山峰，名为赤练，也是仙宫外门弟子所居之处。
赤练峰平日里并无太多弟子，虽说外门弟子数量不少，奈何仙宫之大，分散而去倒也显得冷清。
而仍留在赤练峰的弟子多数是有望得入内门，一窥仙道的存在。
外门弟子的招收讲究宁泛勿缺，稍有仙根资质便能收作外门弟子，授以练气法诀，若是资质过人，倒也能通过宗门考核进入内门，即便资质低劣，那也可以为宗门做些打杂的活儿。
不过若多年前也出过一次例外。
一个毫无仙姿，却被宗主亲自收入门中的例外。
那例外名叫林澜，被安排在赤练峰后山，最人迹罕至的角落。
专门为其构筑的楼宇稍显简陋，简陋到除了木床和排泄用的水沟，就再也没有其他东西，不过用来防护的阵法却是不曾有半点含糊。
阵法集御敌，隐蔽，迷踪与一体，将隐秘性发挥到了极致，显然是不愿有人发现此地。
与其说是外门弟子，在林澜看来改成‘家畜’更为合适一些。
在这生活规矩繁多，诸如没有长老命令不许出门，每七日必须要拜见大长老一次，衣食住行会有专人记录下来等等...
不用修炼，不用干活，每天只需要按时吃喝，练些凡间武学。
跟养大以后就送去宰杀的家畜毫无区别。
实际上林澜并不在乎这些，反正他是不被需要的人，死了也便死了。
只是觉得既然已经离开了那个世界，稍微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活着似乎也是可以的。
是的，林澜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只记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很久，久到记忆都已经模糊。
他醒来了，也就到了这片天地，那时他的身体两岁，除了带着以前的记忆，脑海之中还存在着一个自称‘本仙’的系统。
‘宿主暂未寻至‘天命之人’，本仙无法为您开启服务。’
以这种模式说话的，应该是系统没错吧... ...
这般想着，他盘腿坐在木床上，不自觉地神游了起来。
他在思考什么是‘天命之人’，自己要去哪里找，也在想自己待在这里有多久了，为什么要待在这里。
问题很多，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头绪，望着窗外流云飞鸟，他忽然有些想离开了。
“有点无聊...想走了。”
‘你的存在至关重要，不到万不得已，宗门是不会让你离开的。’
在产生想要离开的想法时，林澜忽然想起了当年带他拜入焚羽仙宫的中年修士所说的话。
“至关重要啊...”
他沉吟着，实在不能苟同。
尽管林澜当时的身体年纪尚小，但因为前世记忆的原因，导致他对于‘恶意’这种笼统情绪十分敏感。
那中年修士看向他时，眼中流露出的情绪明显是‘厌恶’。
既然讨厌他，为什么还要把他留在宗门那么多年呢？
林澜想不明白，他在这里看过几度春去又冬来，逐渐也不再去想，直到莫名想起来的今天。
“要走吗。”
他再一次问自己。
其实他很清楚，有些想法在诞生的时候就注定要去做的，不管问自己多少次，得到的答案永远都是同一个。
于是他不再思考，换上前些天新送来的外门道袍，头一次在没有长老命令的情况下走出了这座囚笼般的楼阁。
没有阻碍，也没有警告。
林澜看着触手可及的溪流花草，绿叶红花，这早已在楼内看腻的风景在此时显得那么新奇。
他走到溪流旁捧起一泓清水洗了洗连，望着水中倒影，才恍然惊觉自己的变化有那么大，大到让自己都有些陌生，不由得喃喃自语道。
“我真的出来了啊...”
... ...
焚羽仙宫，青琼山巅，宗主大殿。
作为仙宫的根本所在，宗主大殿建于灵脉最高处，再以大法力挪移滞空，漂浮入云巅。
大殿极高，足以在此观察到焚羽仙宫的任何角落，因此焚天奕在闭关冲击元婴境界之际也会偶尔眺望云下山岳。
如今是他闭关冲击元婴境界的紧要关头，若非一些关乎宗门兴衰大事，极少有弟子长老会来大殿议事。
可今日，贵为仙宫宗主的他却为了一介凡人破关而出。
“他离开蓄星楼了？”
指尖敲着大殿宝座，他闭着眼，看不出悲喜。
坐于首侧长老席的鹤发老者一袭玄色道袍，腰悬鎏金红葫芦，手握银柄墨浮尘，眉眼之间正气凛然。
样貌虽老，却胜在气息沉稳，观其一举一动颇具仙风道骨之韵，轻捋白须，亦有不怒自威之风，能坐上焚羽仙宫大长老的位置足以证明他的心性实力。
可在面对那凡人少年的问题时，他古井无波的眼中竟然生出一丝愧疚之色。
“只是出去，尚未离开阵法范围内。”
指尖落下的频率明显快了些，焚天奕忽然问道：“鸢儿情况如何？”
“少主之苦已寻到方法压制，只是终归不治本，无法维持太久。”老者愁上眉头，连声叹道：“根基尽毁，仙脉焚烬，能坚持到现在已然不易，再过些年月，怕是... ...”
闻言，大殿忽而静的落针可闻。
两人相视无声，最后，还是老者打破了沉默：“听闻玲珑阁来了个不世出的天才，起初也是如少主一般横遭变故，根基尽毁，如今不知为何又重塑根基，破而后立，或许能在她身上找到解救少主的办法。”
“破而后立之秘，谁会告知他人。”
“那万一...”
老者还想说些什么，但终归是化作一声叹息，愁容更甚：“哎，是老朽还心存侥幸，罢了...罢了。”
“那老朽就安排他们相见吧，时间虽少，多少培养些感情也是好的。”
焚天奕指尖落下，沉默良久道：“如此也好，只是别忘了他的身份，若是牵扯过多，怕是日后会成为鸢儿的心魔。”
“心魔尚有方法可除，可你我能过得了道心这关吗。”老者闻言，眉眼间起了些许愠怒：“如此一来，我们又与那些邪门外道有何区别？仙宫千年正道根基，脸面何存！？”
“够了...”他的声音有些疲惫。
“宗主，还请三思。”
老者在做最后的坚持。
“我说够了！”
焚天奕拍碎宝座护木，怒吼声若雷霆，周身气势迸发，威势如天罚降人间，更胜风雷！
“身为人父，我比任何人都不想用这个办法！若是能找到救治鸢儿的可能，我焚天奕何惜一死？何惧一死！？”
“修行百来载！修行百来载！”
“我如何不清楚这是邪门外道，如何不清楚有这悖正道人伦！？”
他说着，气势萎靡忽然萎靡了下来，短短一瞬仿佛过了千百年岁。
“凡人性命也是性命，我已生生剥夺他六年岁月，如今又要以他为药救治鸢儿，无论如何，我有愧于他。”
目含哀愁，声有妥协，焚天奕背身而立，彻底做出了决定。
“让他正常修炼吧，但切莫忘了，无论如何，他都是鸢儿的鼎炉。”
“是。”
老者不再多言，躬身一礼后转身离去。
焚天奕独坐大殿之中，须发散乱，毫无修士形象，他在真正做出决定之后，似乎有什么一直所坚持的东西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喉头一甜，逆血溅于宝座之下，染得一片乌黑。
他的道心，碎了。
... ...
赤练峰，云水溪。
林澜躺在浅溪之中，感受着水流冲过身体带来的清凉之意。
新奇感实际上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待到发觉景色和想象中的差距并不是大的时候，想要游玩的兴致也就很快便消退了。
虽然有点想去红莲池旁走走，但估计也没什么值得赏玩的，该无聊还是无聊。
将那些凡间武学再练几遍？
可他已经做到武学秘籍里记载的臻至化境了，好像再练下去也没什么必要。
那该干什么呢？
他思考着，听着流水潺潺，心中升起一丝倦意，既然想不到该做什么，那就睡觉好了。
几年来他都是这么做的。
只是这次还不待他睡下，一道掠空而过的阴影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一头仙鹤，从仙鹤背后下来了一位鹤发老者。
林澜认识这位老者，他就是自己每过七天就要去拜见的仙宫大长老。
“见过长老，弟子擅自出门甘愿受罚，这就回去。”
忍着攀升的倦意，林澜从溪水中起身。
他猜大长老是因自己不告而出才来处罚，于是朝长老行了一礼，随后向楼阁走去。
“从今日起，你不必再回去了。”
老者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让林澜愣了愣神。
回过身，他不解地看向鹤发老者。
林澜对恶意很是敏感，面对这种措辞，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弟子知错，以后不会再犯，还望大长老恕罪。”
鹤发老者看着极度警惕的林澜，沉默良久后叹息道：“... ...哎，造孽啊。”
“放心吧，老朽前来并非问责，而是带你去内门生活。”
“内门？可我不是废人吗。”
林澜不解，在有弟子送饭之际，偶尔能听到一些关于外门晋升内门的事情，大概是指有天赋的外门弟子在经过宗门考核后才有机会晋升。
不同于外门，内门讲究的是宁缺勿泛。因此几年下来没有一位新晋内门也是很常见的事情。
可他进入焚羽仙宫后并未像其他弟子那样得到些练气法诀，在楼阁里思来想去，他觉得自己这副身体应该是废体，宗门不屑于给一个废人下发练气法诀。
“正好相反，你的天资比任何人都要高。”
“纵然是玲珑阁那破而后立的不世之材也难及你万分。”
PS：第一章重写了，抱歉，本书属于慢热，还请多多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