喳喳喳。喳喳喳。
早起的麻雀已经开始了即将持续一整日的喧嚣。凉爽的晨风吹从打开的窗户吹入房中，微微掀起轻纱的窗帘，吹拂着瑞恩的鼻尖。
褐发的少年缓缓睁开他墨绿色的眼睛，眼前熟悉的吊顶烛灯正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金光。代表着轮回神信徒的护身符挂在床头，随着风轻轻摇摆。
没错，这里就是那间刚刚来到威尔斯堡时瑞恩和希尔菲恩住进的房间。
瑞恩动了动酸痛的脖子，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崩塌的土堡前。
与第一次躺在这里的时候席卷全身的、来自刀伤的刺痛感不同，现在令他无比头疼的是身体被抽干一样的倦怠感，这是魔力枯竭的副作用。看样子应该不是仅仅做了个梦而已。瑞恩这样判断。
“早上好，睡王子。”潇洒的声音从床头边传来。
感觉不到敌意，身下柔软的床垫和鸭绒枕头诉说着眼前那人的温柔。
瑞恩眯起被阳光照射地睁不开的眼睛，坐在床边的那人站起身来，正好挡住了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
白色的骑士袍上绣着金色的雄狮，同样金色的短发毫无忌讳地翘着，碧蓝的双眼炯炯有神。只不过与初见面时不同的是，那人脸上歉意与谢意交织着，露出五味杂陈的苦笑。
“……真是似曾相识的场景啊，维克多。”
瑞恩挪动身体，疲乏与倦怠感就像是毒素一样扩散在全身，让他无法坐起身来。
瑞恩轻轻叹了口气，
“我这次昏迷了多久？”
“两天两夜。现在是你救出托索大人后的第三天”
“意外地不觉得口干舌燥，也没有肚子饿的感觉呢。”
“那是当然啦，这几天不光是露西，时不时托索大人、希尔菲恩大人、还有莉莉都会来照顾你，给你喂水喂饭，待遇可比我这个领主好多了呢！哈哈哈。”
维克多扬起嘴角，在床边坐下来，背对着瑞恩。
“看你开心的样子，任务应该成功了对吧？”
“是啊。”
维克多点了点头，
“你救出了托索大人，而我也和神圣乔治路易斯交涉成功，艾萨苏尼亚的军队也被我们的联军挡了回去。”
他说着说着，突然笑了出来，
“真是的，竟然真的成功了。当时根本没有想过一旦失败该怎么办，现在想想真是太冒险了。”
“没办法的事吧？那时候不是也根本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谢谢你啦，瑞恩。”
“感谢的话还是去给希尔菲恩说吧。毕竟我也只是尽了自己作为神使的职责，满足了自己主神的愿望罢了。”
瑞恩躺在柔软的鸭绒枕上，由于四肢不能乱动，只好伸着脖子使劲伸了个懒腰，继续说道，
“那么，最终你和神圣乔治路易斯达成什么协议了？”
“细节虽然有些繁杂，不过就结果来说的话，我接下来会和那边的君主联合治理两个国家。”
维克多说着，双手撑在背后的床垫上，抬头望向窗外淡淡的几朵白云，仿佛前几天的那场雷阵雨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般。
——是吗，这些事情已经变成了过去的事情了吗。
安心感逐渐将心窝暖热，瑞恩第一次感觉到仅仅是躺在床上就能如此满足。
但是，与自己相比，有些人就不那么幸运了。这次战役大概有数不清的士兵倒在了为自己争取时间的前线吧。亚德的小队多半也全灭了。还有斯图尔特公爵……
想到这里，瑞恩看了看维克多。他背对着瑞恩，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的天空。
维克多应该已经从托索那里知道了吧……
想到这里，瑞恩的脸色很快阴沉下来。
“……维克多，我对斯图尔特公爵的事情感到抱歉。”
维克多摇了摇头：
“我在父亲消失的那个晚上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了。父亲也拍着我的肩膀，对我说过‘威尔斯公国就拜托你了’。”
瑞恩看不到维克多的表情，但是他能够感觉到，维克多的语气中虽然有悲伤，不过并没有因此而垮下。
对于那些牺牲了的默默无闻的战士们，挂念着他们的家人与朋友，也会像这样为他们的死而感到悲伤吧。
“维克多。”
“嗯？”
“等我能活动之后，可以办一个有些规模的祭祀仪式吗？不用多少人帮我，只要给我一片空地，我自己来做就好了。”
“嗯，没问题呀。希尔菲恩大人也给我提过，说‘瑞恩那个工作狂醒来肯定会要求祭祀的！’这样。”
维克多学着希尔菲恩的口气。听到工作狂这个词的时候，瑞恩微微翘着嘴角无奈地笑了笑，接着问道，
“其他人呢？在那之后都在做些什么？”
“大家都很好哦。托索大人依然十分精神，最近每天都会来帮我一起做工作。由于和神圣乔治路易斯缔结了同盟，这段时间工作可是成倍地增加呢。亚德·哈特曼虽然外伤很严重，不过已经能够拄着拐杖走路了。希尔菲恩大人的话——”
还没等维克多说完，房门就被粗鲁地打开，一个银发的少女喘着粗气，发丝稍微有些凌乱，可以看出是一路冲刺跑过来的，她愣愣地看着躺在床上的瑞恩。
瑞恩想要伸出手来打打招呼，但是身体依然用不上劲，只好将头侧过来。
“早啊，希尔菲恩。”
“……瑞恩。”
“两天不见，精神着吗？”
“瑞恩！！！”
希尔菲恩冲过来，一下扑到床上，将头深深埋在瑞恩胸前，温暖柔软的触感与香甜的气息顷刻间把瑞恩淹没。
“笨蛋笨蛋！人家还以为你要死了！”
她紧紧地抱着瑞恩，让他觉得有些呼吸困难。维克多在一旁苦笑道：
“希尔菲恩大人在你昏迷的这两天，一有空就会跑到你的床边候着。即使我们告诉她你只需要睡一觉就会醒过来，她也一副放心不下的表情。”
“太大惊小怪了……只是魔力枯竭而已啊。刚刚来带威尔斯堡的那天我不是也昏迷过的吗？”
“但是那时候瑞恩第二天早晨就醒过来了嘛！”
希尔菲恩呜咽着，将眼泪使劲蹭在瑞恩的胸口，
“这次第二天早上，人家怎么叫都叫不醒……担心死了啊笨蛋！”
“希尔菲恩……”
“人家还以为再也吃不到你烤的小甜饼了！”
“——担心的是那里啊。”
心中刚刚升起的暖流一下子熄灭，瑞恩不禁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么，既然二位都在这里了，有件事情我想要向你们宣布。”
维克多干咳一声站起身来，展了展骑士袍的皱褶，
“经过和托索大人的商讨，我们决定让轮回神希尔菲恩大人成为我国影响力第二大的神——仅次于贸易神托索大人。”
“哇！就是说维克多会帮我宣传信仰吗！”
刚才还哭丧着脸的希尔菲恩一下子激动地从床上跳起来。瑞恩听到维克多这样说，虽然也同样高兴，不过——
“虽然作为她的神使，我是很高兴啊。不过可以吗？让这家伙增加影响力不会为威尔斯公国带来多少利益吧？”
“啊哈哈，我不否认这其中是有感谢你们这次为威尔斯公国所做的一切。不过现在我们和神圣乔治路易斯王国结盟了，而希尔菲恩大人又正好和他们的国父大人的关系很近，这一点或许可以让两国的羁绊更加紧密。
“另外，作为‘大神’阶级的希尔菲恩大人应该也接受‘崇拜’的对吧？”
和常规的“你支付信仰我支付恩惠”的、类似“等价交易”的信奉方式不同，崇拜者可以按照自己的需要索取恩惠，再于自己方便时献上信仰便可。这种关系更像是相互扶持的“施舍”。
也就是说，崇拜者可以在享受被崇拜的神的恩惠的同时，选择信奉其他的神灵，成为其他神灵的信徒，从而获得更多不同种类的恩惠。
因此，即使轮回神希尔菲恩成为了威尔斯公国中影响力第二大的神，也不会和贸易神托索抢夺信徒，那么何乐而不为呢？这就是维克多想说的意思。
“而且，希尔菲恩大人聚集了足够多的信仰之后，就能够使用神力了吧？既然我们是同一个战线的战友，帮助了你们，我们也会得益不少，没错吧？”
维克多飒爽地笑着，瑞恩仿佛看到了老奸巨猾的奸商。不过条件确实是诱人的，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
瑞恩想起了初到威尔斯堡时，维克多对自己所说的话——
商人在做的，是将此处多余的东西，运向缺少它的彼处。因此一个商人要做的，并不是敛财，而是流通。在流通的过程当中，同时让卖方和买方都获得幸福。通过看似等价的交换，实则创造了两份甚至更多份的财富。所以一个成功的商人，应当是一个成功的幸福创造者，而不是金钱的收集者。
“现在总算是明白了啊。”
瑞恩以维克多无法听到的声音小声嘟囔道。
“怎么样？这个条件不差吧？”
“瑞恩瑞恩，快答应吧！”
在维克多和希尔菲恩热烈的注视下，瑞恩别过脸去叹了一口气：
“好啦好啦，这种条件当然是没问题了。”
——明明我也不是因为想要拒绝，而仅仅只是想满足一下好奇心才追问的原因，为什么他们会产生我要拒绝这个条件的想法啊？我的表情真的有那么僵硬吗？
瑞恩有些苦恼地往被子里缩了缩。
窗外的麻雀聒噪地闹着，阳光把屋子照得暖洋洋。
逃避圣战之旅的第五天，被卷入争斗、又从中顽强地生存下来，侍奉的主神也即将拥有几百年来第一份信仰。虽然整个大陆的政局仍然在动荡之中，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但是只有此时此刻这份温暖的安心感，希望能够永远存在心里。
看着挂在床头的那个同心圆护符，瑞恩在心中默默地祈祷。
（第一卷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