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丝温度的阳光从斜上方照射下来。光秃秃的树林拉出细碎的树影。空气中除了还没来得及消散的晨露清新的气味外,什么都嗅不到。四周也只有几只慵懒的乌鸦在树杈之间扯着嘶哑的嗓子呼唤着什么,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响动。
冷风再次吹来。希尔菲恩身上还粘着湿漉漉的泥巴,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瑞恩依然在紧张地环顾着四周。希尔菲恩终于有些忍不住了,轻轻拽了拽瑞恩的斗篷,
“瑞、瑞恩?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啊?”
轻盈的嗓音如同丢入平静水面的一粒石子,沉重的空气猛然涌动。
沙沙!
“在那边吗!”
广场一角的灌木丛猛然晃动。
瑞恩浑身紧绷的肌肉早就等待着这一刻了。他不顾仍然抓着他的斗篷的希尔菲恩,迅速朝着那个方向冲刺过去。
“呀!瑞恩?!”
希尔菲恩被瑞恩突然的行动吓了一跳,本来捏着的斗篷一下子从手中滑脱,她向前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
而瑞恩此时根本来不及照顾希尔菲恩。他满脑子都在想究竟是谁会监视自己以及自己的主神。
——会不会是那个自称神使的青年呢?如果让他看到了希尔菲恩,接下来他是会更加猛烈地诋毁她呢,还是会在自己外出时袭击她呢?
——又会不会是恰巧上山路过的村民呢?万一村民们知道了真实的希尔菲恩,再想要让他们信奉她的话将会变得无比艰难。要说为什么的话……
瑞恩咬紧牙关。
灌木丛中突然窜出一只黑影。那人身手敏捷,仅仅在瑞恩的视线里停留了一瞬间,便消失在下一棵枯树的树干之后,头也不回地向远离瑞恩的方向奔去。
——好快!
“站住!不管你是谁,给我站住!”
瑞恩感觉肺部像是要炸裂了一般燃烧着,腿脚发软。搬运麻袋上山所消耗的体力,此时像是化作了脚镣一般缠绕在瑞恩的脚踝之间。
那人影仍然矫健地绕着一棵又一棵的树干,逃脱的轨迹变幻莫测。看起来,那人比瑞恩要更加熟悉山林。不仅如此,那人的衣着也比较单薄,因此动作要比身穿宽大长袍的瑞恩敏捷得多。
此时二人已经距离希尔菲恩的小木屋有很长一段距离了。这附近对于瑞恩来说还是第一次来。
被枯叶覆盖的地面坑洼不平,手忙脚乱的瑞恩一脚踩空,狠狠地摔在地上。
眼看着与黑影的距离在瞬间被拉开,瑞恩咬了咬牙。
——没办法了,必须要在他下山前拦住他的话就只好……
瑞恩深吸一口气,两只手掌按在地上,
“其名为土其形为钳……”
将仅剩不多的魔力注入身下冰冷的泥土中,地面逐渐震动起来,有什么东西开始在地表之下移动——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化作枷锁限制那人的行动吧!”
那黑影显然没有意识到正在袭来的是什么。他的动作突然慌张起来,但他并不知道该逃向哪里才能躲过地面之下的未知之物。就在他手足无措的这一眨眼间,脚下的地面忽然裂开,碎石仿佛受到黑影的吸引一般,朝着他的脚踝上飞溅过去。
黑影像一只兔子一般灵敏地跳跃躲闪,但根本无济于事。那些碎石就像是经过了精心计算一般,在空中划出怪异的弧线,精准地击在了他的足部。
支撑脚被攻击,黑影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他刚刚准备爬起身,这才发现刚才的那些碎石牢牢地贴在了他的脚踝之上,互相重新粘合了起来,形成了从地面之下伸出的一只巨掌的形状。不论如何挣扎,那巨大的石手就像是固定在了空间之中一般,纹丝不动。
这一切只发生在短短的几个呼吸之间。但这已经足够让瑞恩站起身,并来到黑影的身前了。
瑞恩喘着粗气,他的膝盖在刚才摔倒时受了轻微的挫伤,此时的站姿有些偏移。不过此时他的表情并没有什么痛苦,
有的——只是惊讶。
“……拉姆?”
瑞恩看着黑影,目瞪口呆。
眼前之人正是熟悉的茶发少年。此时他正狼狈地趴在地上,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惊恐。
“瑞、瑞恩……这、这是……”
拉姆睁大眼睛,声音颤抖。
“为什么……”
瑞恩握紧了拳头,丝毫不准备掩饰自己的愤怒,
“为什么拉姆会出现在这个地方?能不能给我解释清楚?”
“对、对不起!我……我没有恶意的,只是好奇……对,只是好奇而已啊!真的啊!”
拉姆慌忙地解释着。他想要坐起身,但是脚踝依然被石手狠狠地握着,就连转动也做不到。
瑞恩的表情像是一块坚硬又冰冷的花岗岩,墨绿色的眼睛幽幽地泛着光,自上而下的视线死死地瞪着拉姆。
拉姆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瑞恩。他只感觉到一股寒气从依然被束缚着的脚踝处开始,游走于全身,深深地刺进骨髓里。拉姆感觉自己眼泪都要不受控制地涌出来了,只好从趴着的动作变成了双膝跪在地上的姿势,左手握着拳,右手握住左手,放在胸前向瑞恩求饶。
“瑞……瑞恩?我我我发誓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求求你、求求你放了我吧?”
“说出去?”
瑞恩只重复了一遍拉姆的话,冰冷的视线丝毫没有变化。这让拉姆感到更加恐惧,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赶紧接上瑞恩的话:
“就是、就是瑞恩你在家养了一个没有到结婚年龄的少女的事情啊!”
死寂降临在两人之间。
拉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死死地闭住了眼睛。他并不知道现在的瑞恩是什么样的表情。他只能尽可能抑制着不断颤抖的身体,祈求眼前这个面色恐怖的人还能将自己作为朋友看待。
不知道过了多少个呼吸的时间。拉姆甚至产生了“会不会瑞恩已经走了”的错觉。就在拉姆准备睁开眼睛确认之时,
“……哈?”
头顶上传来了完全摸不着头脑的声音。
“哎?”
拉姆睁开眼睛,不禁也发出了类似的声音。他的眼前是一脸呆然的瑞恩,刚才那仿佛要刺入骨髓的眼神也早就无影无踪了。
瑞恩摇了摇头,扶着额,
“那个……麻烦你能再说一遍吗?”
“所、所以说,瑞恩你不是在家藏了一个少女吗?”
拉姆所说的,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是事实,不过——
“瑞恩一定是害怕和那少女的关系被揭穿,因此失去在村中的威望,所以才会让我站住的……不是吗?”
“给我等等。这后半句怎么听都感觉你好像有了很深的误会……”
瑞恩的神情已经彻底放松了下来,他深深叹了口气,轻轻一挥手,紧紧抓着拉姆脚踝的那只石手便土崩瓦解,化作一滩细碎的尘埃。
看着限制着自己行动的枷锁已经被解开,拉姆的表情也逐渐变得轻快了起来,
“好厉害……这就是魔法吗……”
接着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拉姆抬头朝瑞恩抱怨,
“话说你不是说你不会用魔法的吗?!”
“该从哪里说起呢……”
瑞恩无奈地叹了口气。
“瑞……瑞恩——!跑太快了啦,等等我啦——!”
不远处传来希尔菲恩的呼唤声。浑身脏兮兮的银发少女喘着粗气,狼狈地拖着身子,声音也因为疲惫而变得有些沙哑。
在瑞恩和拉姆的注视下,她摇晃着柔弱的身体,艰难地避开一个又一个枝杈,总算站定到了两人面前。
“咦……?”
大概是见到新面孔的新鲜感让她暂时忘记了疲倦吧。原本懒散的动作在看到拉姆的一瞬间便无影无踪。此时的希尔菲恩虽然呼吸依然有些急促,不过总算是站直了身体。
“村里人?”
那双好奇的黑褐色大眼死死盯着拉姆。
“嗯……嗯。”
还仍然不理解情况的拉姆被动地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紧接着,拉姆清楚地看到那双眼睛里燃起兴奋的火光。少女稚嫩的脸上绽放出晨曦一般的表情。
她干净利落地蹲下身子,一把握住拉姆的手。
“又来了……”
瑞恩在一旁小声的叹息还没能传达到拉姆的耳中,便被少女激动的嗓音完全覆盖:
“好棒!!!我已经整整一年没有和其他人说过话了哦!每天都是瑞恩那张死板的表情谁受得了啊你说对吧!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啊这个一会儿再说先来给我讲讲村里的生活吧!对了你喜欢吃什么喝什么我让瑞恩给你做呀!哦还有你今年几岁家里有谁?快说说快说说!”
“啊……这个……”
仿佛暴风一般的少女。
这便是拉姆对希尔菲恩的第一印象。他手足无措地看着她,又看了看在一旁摇着脑袋的瑞恩。
“咦?伤口?”
抓着拉姆的手的希尔菲恩小声嘟囔道。
瑞恩朝着她视线前方看去。
拉姆右手的手掌侧面,在小拇指下方的位置,有一排看起来被擦破的皮肤。粘稠的血液中混杂着脏兮兮的泥土,此时已经开始凝固,
“应该是刚才摔倒时受的伤吧。”
瑞恩这样判断到,
“出血量不大,不过以防万一还是处理一下吧。”
“嘿嘿,包扎伤口对吧?交给我啦!”
“虽然我觉得还不到需要包扎的程度就是了……”
瑞恩连同希尔菲恩一起将呆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拉姆拉起身之后,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小木屋的方向,
“总之拉姆,处理伤口也好,解开误会也罢……详细的事情,不跟我们一起去上面说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