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伦赛彻底继承尤文·特里斯坦与耶里加尔的契约时，他的意识就已经溃散了。
强大的神性与一个修正人格的记忆相互冲击在一起，这对于一个还未能步入超凡领域的人来说，是不可想象的。
尽管经此一役后，伦赛也算得上半个信仰道路的超凡者了。
溃散的意识飘散在虚无的世界里，现实世界的投影遍布在他的周围。
他能感受到燃烧着的硫磺火逐渐熄灭，也能感受到无穷的灵魂腾空而起。
神性的威压刺破现实与虚无的重重阻拦，进入伦赛的意识中，让他不寒而栗。
“原来亚伯拉罕是要召唤神明啊……”
“这真的是一个小的案件吗？”
周遭的纯白维系着他零碎的意识，无力感充斥着他的每一个角落。
“还是没能阻止他吗……”
伦赛叹了口气。
静悄悄的意识空间不时地传来强烈的震动感，每一次都撼动着他的心神。
他本可以就这么昏死过去，不用在意之后的所有，或是醒来后万事皆好，或是再也醒不过来。
但他并没有。
尤文的契约带给了他与伪神耶里加尔常人无法拥有的联系，同样也赐予了他强大的精神强度，用来承载契约本身。
可能和伦赛自己的超凡灵感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此刻的他仍然“醒着”。
因此，他目睹了这一切。
他看到特蕾莎和乔托被亚伯拉罕的磷火化身围住。
他看到灵魂与天平之神喷吐出的灵魂激流将维安局的军队瓦解。
他看到无数人在癫狂中变成怪物。
他看到盖伊的焦急，缪斯的无助，博诺克夫的咬牙切齿。
他同样也看到了泰法利昂的嘴脸，看到了数不胜数的私人超凡强者将他们的主人送离科威尔城，却不愿伸手相助。
绝望，如潮水般冲灭了他的愤怒，大厦将倾。
“我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吗？”
或许之后会有上面的人来救助，或许破除硫磺火之灾的光会再度降临。
但被破坏的一切不会还原，科威尔城终将被重创，可那些身居高位之人却安然无恙。
弱小，即是原罪；贫穷，就是死因。
伦赛无能为力。
“这个狗屎至极的世界！”
“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去改变这一切吗？”
“我不相信！”
伦赛的怒吼声激荡在纯白空间中，阵阵回音自看不见的尽头传来，他的心脏砰砰直跳。
突然间，他的意识就像是被人为操纵了一般，一个早应被淡忘的记忆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熟悉却又陌生的身影隐隐约约地出现在眼眸里。
那是一个穿着白色医师袍的男人，有着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淡灰色的眸子显得无神，平静无波的面上是一只黑色的面罩。
他的身型很修长，不曾流露出什么感情，宛若一个精致的人偶。
“格林……”
伦赛下意识地喊出这个名字。
梦灵的存在在潜移默化中淡漠伦赛对霓虹制药公司的印象，可它却不能彻底抹除伦赛的记忆。
而如今，梦灵已死。
这一切的一切，再次浮出水面。
“如果将来你遇到了什么你无法解决的麻烦，你可以在心底默念我的名字，我便会出现在你的身边。”
格林沙哑的声音回荡在伦赛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冲击着他的心灵。
无法解决的麻烦事，这算吗？
但他真的有办法解决掉这一切吗？那可是个神明……
就算如此，请求帮助是有代价，他想要什么？我能给他什么？我有什么可以失去的？
“……”
我又有什么，可以挽留的呢……
伦赛破碎的意识在这一刻发生了共鸣。
是啊，已经到这一步了，我又在犹豫什么呢？因为我贪生怕死吗？因为我贪图名利吗？
父亲被我丢下了，至今生死未卜。
特蕾莎修女为了杀死亚伯拉罕，自己也身处窘境。
维安局的人们都在为了抵挡神明不顾生死。
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又有什么好去考虑的呢？
格林……
“格林，请你……”
“帮助我吧！”
微弱的话语穿过平静的空间，落在如水面一般的墙壁上，泛起阵阵涟漪，接着是一片无声的寂静。
伦赛有些自嘲的笑了。
“果然啊，世界上是不存在奇迹的，生活从来就不是一篇童话。”
“被困在意识空间的我怎么祈求外界的帮助？”
“况且，那可是神明，可是凡人需要仰视的神明啊！”
“他再怎么强大，也不可能……”
“也不可能什么？”
正当伦赛那绝望的心情再次支配他时，一个令他感到陌生的青年声音出现在他的耳畔，眼前的空间随即爆发出一股无法形容的亚空间波动。
那波动远胜于郊区四溢出来的量级，几乎形成了实体，形成了实实在在的风。
伦赛有些惊愕。
风，为什么意识空间里会出现风？
那风儿拂过伦赛残破不堪的意识体，一道清凉的触感自肌肤处直达心底，他精神与灵魂的损伤在一瞬之间被修复完善。
不断涌现的风如利刃一般切割着意识空间的边界，直到一座巨大的门扉将他眼前的虚无洞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像是一张白色的布匹上出现一滴墨水一样，伦赛的眼前是一面近似于墙壁的空间破漏，紫黑色的空间立场出现在破漏的对面，亚空间的风源源不断地溢出。
紧接着，一只脚从中迈了出来。
那是一个陌生的男人，穿着富人才拥有的高档西装，有着高大苗条的身型以及优雅的姿态，纯白的无面面具后是凌乱的蓝色头发。
他理了理胸前的领带，面具后的视线停驻在伦赛身上。
“我问你，也不可能什么？”
伦赛咽了咽口水，对刚才的一幕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破碎虚空！而且还是意识的空间！这种几乎无法做到、无法想象的事，怎么会出现在他的眼前！
要知道意识空间的定义远比亚空间更要虚无缥缈，个人的意识空间几乎是无法由他人的渗透的，除非……
那个存在已经脱离了“人”这个概念。
“梅尔隆德，别戏弄他了，要知道，今天我们是来交易的，我和他的地位是对等的。”
“不要太过失礼。”
被称为梅尔隆德的高挑男性微乎其微地颤了一下，随即向伦赛行了个礼。
“抱歉，请您赎罪。”
伦赛有些蒙了。
那个足以打破意识空间边界的人如此毕恭毕敬地对我？这真的是现实吗？难道不是我意识出现幻觉了吗？
“呵，伦赛，这当然不是幻觉，你不是还记得吗，我与你的约定。”
被制造出来的虚空门扉关闭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男人的身影，不过与梅尔隆德不同的是，伦赛认得他。
格林，霓虹制药公司的老板，也是前来赴约的缔约者。
“格林……你真的？”
格林的脸上没有任何情感的流露，深邃的灰色瞳孔注视着伦赛，他打了个响指，别无他物的意识空间多出了两把椅子。
“那么，伦赛先生，您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
“所有信仰神明道路的人，都离不开一个东西，锚点。”
“它与一般的灵性不同，又与灵魂有着本质上的差别，它似乎本不该存在于这世界上，却又合乎常理的存在着。”
“因为它与神密不可分。”
“灵性源自于智慧，灵魂脱胎于肉体，而锚点则和信仰绑定，关系着心灵的所在。”
“这里就不得不提出一个概念，也是从今以后你一切学习的基础。”
“神明不是永恒的，但神位是。”
“神明与神位？他们不是一体的吗？”
格林的到来使得伦赛的意识空间不再单调，从一开始的椅子，再到后来的石英墙壁，这周围的一切都似乎受到了格林的影响，开始转变起自己的形态，而不是听从伦赛这个新主人的命令。
伦赛对此没有别的意见，因为现在的他已经完全沉入格林的话题中。
“没错。”格林点了点头，“你应该也知道吧，对于灰烬之战的种种事项。”
“在那场战争中死去的神明就有很多很多，大多小型的信仰体系都因此破灭，包括老光明与火种之神，祂也没能逃过这个命运。”
“可也仅仅是这样而已，新的神再次接替了那个名号。”
格林的目光扫过伦赛的双眼，伦赛便知晓了格林的意思。
他说的都是事实，曾几何时，伦赛乃至是德里都以为光明教会的神已经离去了，他们的信仰力量因此遭到重创。
可直到黑色太阳耶里加尔的出现，才打破了伦赛的认知。
光明与火种之神一直都在，死去的只是那个拥有它名号的“神”罢了。
“我就打个比方来说吧。”
“牧歌与暖冬之神，北大陆的神祇，祂的信徒遍布北大陆的每块高山雪原，被奉为‘和煦之冬的缔造者’，可在灰烬之战的最开始，祂便在无穷的炮灰中化为灰烬。”
“那些雪原之民崩溃了，因为牧歌与暖冬之神是‘斯兰卡夫雪风’的镇守者，如果祂陨落，高山雪原将会被暴风雪吞没。”
“可事实呢，‘斯兰卡夫雪风’并没有爆发，失去了神明的雪原之民没有被暴风雪袭击，一切就像是个闹剧。”
“但祂的死亡却导致了北大陆神系的彻底变动，一个默默无闻的异端神明在祂死后莫名地壮大起来。”
“那个神明就是如今的冬神。”
伦赛不清楚这些神明之间的事情，但他听闻过冬神的名号。
与别的高傲的神明不同，冬神主动地与凡间建立了联系，并且向当时的阿尔萨斯帝国合作，一同将旧时代的神明击溃。
无论是在信徒还是在普通人眼里，祂都没有一个好的印象，但祂的实力毋庸置疑。
“你的意思是，是祂夺取了牧歌与暖冬之神的权柄，壮大了自己的神位？”伦赛问道。
格林发出一声轻笑：“呵呵，看来你已经清楚了神位与神明的关系，但并不完全是你想的那样。”
“神位是神明力量的源泉，而神明想要稳固这力量的供给，就需要锚点的存在。”
“信徒的信仰，客观的定义，以及对根源之物的掌控，都可以称之为锚点。”
“试想，一个神明被凡人杀死，而祂信徒所忌惮的东西却是一个笑话时，祂的锚点还能够存在吗？神位又会给予祂力量吗？”
“不会。”
“冬神的牧歌与暖冬之神自始至终都共享着一个神位，一方倒下时，另一方就会得重新到神位的青睐。”
“这就是诸神之间的博弈。”
伦赛沉默了。
他本以为神明是高高在上的存在，是纯粹的意志的集合体，但从格林的话语来看，神与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一样充满了欲望，一样充满了利益。
只不过祂们拥有的力量比我们多太多了。
“万物合性会的仪式魔法归根结底就是一种‘竞争’。”
“自己用灵魂夺走一部分神明的锚点之力，在力量耗尽后又被神明重新夺走。”
“这看似是公平公正的交易，但最后都是神明收益，毕竟一个没有自主意识的灵魂，可是一个稳定到极致的锚点。”
“但亚伯拉罕的‘绝对时代’不一样，当你拥有的灵魂数量够多，多到就连神明所占有的锚点都无法与你抗衡时。”
“天平就因此翻转了。”
“从一开始的积累，再到逐渐的剽窃，到最后一瞬间的投注，亚伯拉罕在与神明作赌。”
“他赌赢了。”
“不得不说，亚伯拉罕比天上的那位，更适合当一个神明。”
格林敲了敲自己的下巴，表现出思索的样子，意识空间内瞬间就投影出现实世界的情景，投影出那个可怕丑陋的神明。
灵魂与天平之神的身躯再次扭动，灵魂的激流在祂的身前翻涌。
伦赛的眼神这时变得突然坚毅起来。
格林看向了伦赛。
“那就这么说好了吧。”
“我接下你的请求，解决掉这个烂摊子，而你在这一切结束后履行你的义务。”
“如何？”
眼看着维安局的防线逐渐溃散，伦赛闭上了他的眼睛。
神明的灾难，足以让凡人战栗、让凡人绝望的灾难，在格林的眼里是如此的轻描淡写。
他的强大是伦赛始料不及的。
而与之同行的梅尔隆德更是在格林与伦赛谈话期间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极尽卑恭之态。
在他的面前，我渺小如蝼蚁，可他却愿意与我做对等的交易……
我好像上了一艘贼船啊……
伦赛叹了口气，一道希望的光照耀在心底，他的绝望被那道光驱散了。
“好的，我同意您的说法，格林先……。”
正当伦赛开口之时，他感到自己的嘴唇传来一股清凉的触感。
格林修长的手指抵在他的嘴边，灰蒙蒙的眼睛里闪烁一点微光，尽管他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但伦赛也能或多或少地感受到一些。
“嘘。”
“该改口了吧。”
伦赛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尴尬和难堪，但很快，那神情就被尊敬所替代。
他清了清嗓子，照着梅尔隆德的动作向格林行礼道。
“是……”
“格林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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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呜呜呜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