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离开了,小小的房间中再次恢复了宁静。但对于仍然端坐其中的荧来说,少年不久前的哭声似乎还在耳边环绕,悲伤的气味久久不能消散。
即使少年没有明说,但荧知道,那位和儿子约定好的父亲,他大概率已经因为战争而再也回不来了。
父亲说好回家的时间距离现在已经有了两周,少年恐怕早已收到了确切的消息。
虽然他极力在压制自己的情绪,但他终究还是一个孩子。他心中的悲伤不可能向本就悲伤的家人,也不可能向其他朋友去倾诉。
只有这里,只有神社中陌生的巫女,这是他所能找到唯一一个可以放声大哭,并且可以倾诉心中悲痛的地方和对象。
男孩走的时候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虽然还带着一丝哭腔。但荧能感觉到,他离开时向自己道别的声音,是这短短的时间里从未有过的敞怀。
短暂的安宁很快就被打破,这处特殊的房间里迎来了一位新的客人。
“早上好啊,巫女小姐。今天天气怎么样?”
这次的声音听起来是一个年轻的女人,透过厚实的布帘,荧可以很模糊的看到一个纤细修长的轮廓。对面的女人好像正在用力舒展自己的四肢,看起来好像很累的样子。
今天的天气,这应该是可以谈论的。荧心里这样想着然后回答道:
“还不错,算是个好天气。”
“是么,哈啊——”女人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听那声音,荧甚至觉得她似乎昨晚一整晚都没有睡的样子,
“你也这么认为呀,在门口的那个巫女小姐也是这么说的。”
对面的声音停下,过了一会儿,荧突然听到了“嚓——”的一声。荧第一时间没有听出那声音是什么,但随后,一阵有些辛辣、还混合着木头燃烧的味道直冲她的鼻腔。
现在荧知道刚才那声音是什么了,那是火柴被摩擦点燃的声音!
“这位女士!很抱歉!请不要在这里吸烟!”
在问出那股味道的来源后,对面女人的手里忽然出现了一个直直的轮廓。
即使荧看不清它到底是什么,但联想到刚才的火柴和它的形状,荧果断地开口阻止了对面女性的行为。神社中禁止吸烟!
“好吧好吧,我不会点着,只是闻闻它的味道。闻一下总是可以的吧?”
另一边的荧没有回答,虽然她是因为不知道这样合不合规定,但对面的女性却只当是荧默许了她的请求。
“巫女小姐,可能我这个问题不太合适。不过,你抽烟吗?”
“不。”
荧皱了皱眉,虽然她经历过漫长的旅程,也遇到过不少喜欢抽烟的人。但她自己却完全喜欢不上那种味道。
“一次都没有吗?”对面的女性又追问道。
“是的。”
“唉~”女人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拿着手中的烟杆凑近鼻子,发出了很夸张的呼吸声。就好像要把烟草直接吸进去一样,
“那真是太好了。”
荧没有再搭话,女人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两人就这么互相沉默着,直到几分钟后布帘对面的女人首先开口:
“烟草这东西真是又好又坏啊。以前,我也不喜欢这个味道。可后来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离不开这东西了。”
房间里又变得沉寂了,女人说完后呆呆地看着手里的烟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另一边的荧则依旧没有回话,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话。
“呐…巫女小姐,你知道幕府军和反抗军之间的战争吗?不不不,你一定知道的。整个稻妻哪里有人不知道啊?”
又一次听到了关于那正在进行的战争,这场战争的意义和重要程度,荧立即觉得自己得要重新评估了。
没有在乎荧有没有回应,女人抬头看着房间顶上刷着红漆的木梁,自顾自地说道:
“战争这东西大家应该都是不喜欢的吧?毕竟会死很多人。不管是获胜的那边还是战败的那边,期间都会死掉很多人,这种事绝对不让人开心不是吗?”
“当然了,有些战争是没法避免的。人们为了活下去就必须反击,必须取得胜利。可我还是不喜欢战争,要是大家可以好好谈,是不是就不会有战争了呢?
战争这东西,我真的真的很不喜欢。战争就是狗屎!引发战争的人比狗屎还要不如!但没办法啊,有些仗必须打,不然就没法生存下去。”
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女人终于短暂的停了下来。她用力的咬着烟杆的尾端,即使烟叶并没有点燃。似乎只要咬着那里就可以让她冷静许多。
“巫女小姐,你有在听吗?”
咬着烟杆,女人口中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在布帘后的荧简单的“嗯”了一下后,她又开始说起了刚才的话题:
“我说的挺乱,但总之就是那么个意思。主动侵略别人的战争就是狗屎!
可就是这种海底的臭虫都不如的东西,有些人却喜欢的不得了!每次遇到战争,他们就跟饿了一年的饿死鬼一样,眼睛里都能冒出闪瞎人的光!
那些战争贩子,别人看见就想跑的战争在他们眼里就是捞钱的绝佳机会!要说战争停止最不高兴的人,就是那些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人渣!臭虫!垃圾!败类!”
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大,她的情绪越来越激烈,说出的话也越来越没有逻辑。
就在荧觉得自己需要让她稍微平静一点的时候,帘子后面的女人突然冷静下来,传到荧那边的声音再没有一点点的激动和烦躁,就好像一下子换了一个人似的。
“但我也没办法啊,有那么好的赚钱机会,我怎么可能就那么放过。为了赚钱我也只能那样啊,售卖军火什么的,这事真的太赚钱了。
我都那么讨厌战争,我都把骂了那些战争贩子不知道多少遍,稍微赚点钱让自己好受一点也没什么吧?”
“而且说到底,会引发战争也完全不是我的错。我只是稍微卖了点武器和药品什么的。非要说的话,这根本就是将军大人的错。
要不是她突然要搞什么眼狩令,也不会产生我最讨厌的战争,我也就不用赚那么多钱了。这完全就是将军大人的问题!没错,这不是我的错,这是将军大人的问题!
是她不该发布眼狩令!我只是赚点摩拉而已…嘿嘿~对,我只是赚点摩拉!我只是卖点军火赚赚摩拉!
因为要赚钱,所以希望战争的时间更久一点,就算进行了一点点的干预,也是很正常的吧?他们挡住了我赚钱的路,那我想办法解决问题,这是很正常的事吧?这是很正常的事,这是……”
女人不停的呓语,到后来她在说些什么荧已经完全听不清了。
但荧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这个女人,这个一会把战争贩子骂个狗血淋头,一会又在指责雷电将军的这个女人——
她已经彻底精神不正常了。
虽然这个女人说的很乱很乱,但从头到尾听下来,荧也差不多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布帘后独自呓语的女人,她应该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军火商人。可能她本身就是这类人,也可能她的家里从事这一行业。
总之,靠着稻妻的这场战火,她赚下了难以想象的巨额财富。
但同时,她的精神出了点问题。
她说自己很讨厌战争,认为战争是狗屎!认为那些战争贩子都是垃圾中的垃圾!
这些话可能的确是她的心里话,但绝对不是她现在的心里话。
或许战争开始前,她真的是那么认为的。但当战火升起,战争带来的巨量财富瞬间突破了她心里的防线。
对摩拉的渴望和对战争的厌恶,以及期间很可能还对自己的竞争对手做了点违法的事情,从而产生了自责的情感。
这几种感情同时存在于她的内心。它们在她的心里也展开了一场“战争”。
而结果,就像战争中受伤最重的永远是土地和居民。这场内心深处的无声战争,让这个女人的精神状态彻底失常了。
[我该做点什么吗?还是就安静地听她说下去就行了?]
第一天开始工作就遇到这种情况,荧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但最终荧还是选择老实按照玄东林檎说的做,不管来的客人们说了些什么,她只需要耐心的听下去就可以。
几分钟后,女人离开了。她临走前还特意嘱咐,让荧不要把听到的东西告诉其他人。但又仅此而已,只是简单的说了一遍,然后就直接离开了。她好像很是信任荧绝对不会乱说。
这让荧有些疑惑,先前的那个少年还好说,只是来这里倾诉自己的悲伤。
可这个女人却不一样,她可是说了很多不可以乱说的话,但却根本不担心会被其他人知道。
虽说之前玄东林檎有对荧说过,在这里听到的东西不可以告诉别人。管住自己的舌头,这是最首要的工作要求。
人又不是机器,没人可以保证自己绝对什么时候都能守口如瓶。
可之前八重神子给自己安排这份工作的时候,她好像丝毫没有担心荧在这方面的问题。
之前荧没有意识到其中的不妥。而现在,在听完了自己第二位客人所说的那些话后。
对于八重神子是否真的认为,自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应聘者这件事,荧的心中有了新一次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