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辰失败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一切小算盘都建立在邵佳宁“心里有鬼”的前提下,也就是断定邵佳宁是个货真价实的姛,而且通过现实扭曲让他变成了女孩。
但这个前提本身就是错的。
不久之前,浮山大学的大一女生宿舍。
邵佳宁在被子里缩成一团,拉紧的床帘隔绝了光线,但挡不住舍友们抖音外放、夹着嗓子和男生打游戏的声音。
她戴上降噪耳机,播放自己喜欢的快节奏音乐。耳膜经受着鼓点的冲击,总算是听不见宿舍内的喧嚣了。
床帘所包围的空间极其狭小,眼前所见只有黑暗,耳中只能听见播放的音乐。仿佛只有自己一人被放逐到了这个漆黑一片的世界。
但这样就好。应该说这样才好。
只有确保小小的空间内仅自己一人、耳中也听不到任何人的声音。自己才能平静下来,感到安心。
“叮~”“叮~”“叮~”
美中不足就是今天刚加的这个宫辰晨学姐的消息轰炸让自己有些烦躁。
“……对不起,我觉得学姐人很不错,但我刚刚分手还没有那个想法,况且我取向也正常。学姐还是别这样了。”
编辑了这样一条消息发过去,应该能让她安静一会了吧。
本以为这学姐只是迫切地想让自己加入乐队,但刚刚的一番骚扰,却让邵佳宁认定对方是个姛。
类似这样搭讪的人自己拒绝过许多个了。虽然对方同为女生的情况这还是第一次,但套路那是如出一辙。
刚见面就试图用共同爱好为引子找话题,伪装出一副真心想要交朋友的样子。
没聊几句就开始打擦边球,发一堆百合涩图,聊什么动漫里的软色情杀必死。
强行把话扯到性取向上,然后就开始问有没有喜欢的人这样的私人问题。
诡计多端的姛。
或许对方以为自己聊得很自然,但邵佳宁实在遇到过太多这样的搭讪男,他们的心思在她眼里简直昭然若揭。
这学姐看来也和那种搭讪男没区别。两人的接触也就早上那五分钟,大概是看个脸就兴奋得不行跑来尬聊了。早点把话说清楚省得浪费时间,对双方都好。
不过这样的女生倒是第一次见。难道自己都能吸引姛的兴趣了?
邵佳宁有些害怕。
她害怕人。厌恶别人的目光,更厌恶自己这容易吸引目光的身体。
因为自己将近一米八的身高,每到一个新环境总是会成为人群关注的焦点——没办法,太显眼了。
偏偏自己还长了一副对绝大多数性向正常的异性都具有绝对吸引力的相貌和身材,同时也容易被同性所嫉妒。
随之而来的,就是各种各样的议论。
“那女孩好高!好漂亮!”“但那女孩胸部那么大,看起来是不是有点壮?”“听说她是有点怪的,喜欢看特别变态的日本动漫!”“好像还玩cosplay?”“cosplay?听说那圈子不干净啊!”
……
她以“最高但很漂亮的那个女孩”的身份成为了旁人茶余课后的谈资。
在这种环境,她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大,被曲解。
随之而来的,就是各种各样的酸溜溜的中伤。
“听说了吗?你们班最高的那个女孩昨天拒绝了xxx的告白呢!”“就她这身高能有人看上她就不错了,长那么漂亮有什么用啊?”“听说人家在和大他两岁的学长网恋呢!”“我擦真的假的,这不是被包了吧。”“那张脸是适合网恋啊!反正对面也看不出这边其实是个一米八的壮汉!”
……
不去听,不在意。就当他们都是没有脑子的大白菜。没事的。
她选择了逃避。
逃吧,逃避虽可耻但有用。像鸵鸟一样把脑袋埋进沙子。不去听,不去解释,不去和他们交际。
只是在同一个教室上课而已,只是在同一间寝室睡觉而已。除了这些必要的接触以外,就尽管逃开吧。
没课的时间就跑出学校,到街机厅玩最喜欢的音游。这是独属于自己的逃避方法。
不仅可以有效减少和他们相处的时间。而且玩音游时,大脑是无暇思考的。
脑中只有节拍,身体只是努力地跟着节奏击打按键。拼尽全力,获得最简单的快乐。
玩到汗流浃背,玩到手臂都几乎抬不起来。然后带着愉悦的心情,回到学校。一言不发地拉起床帘,把自己封闭在小小的舒适区内。
即使是这样奇怪的生活,自己也能安于现状。
还有家人爱着自己,还有宫辰愿隔着网线听自己倾诉,这是自己永远的退路。
那只要从生活中不好的事物前逃得远远的就好了。
但那时邵佳宁从未想过,自己会有无路可逃的一天。
突如其来的疫情,学校严加管控。再不能随便跑出学校去玩街机了。
若只是如此,那或许还不至于无法承受。毕竟自己还有宫辰,还有很爱自己的妈妈和可爱的弟弟。至于父亲,虽然忙于经营在南方的企业,一年到头都很难回家几次,但即便如此,也一直在微信上关心着自己。
有他们作为支撑,自己就不至于过于脆弱。
直到几天前的五一假期,自己回到家,在享受着假期带来的难得的得以喘息的机会时,无意间发现了父亲和母亲的离婚证。
证件上白纸黑字写着的离婚日期,赫然是两年多以前的一天。
自己的退路,自己的舒适区,甚至自己世界观的一部分,在这一天尽数崩碎。
歇斯底里地质问妈妈后,得到了绝望的事实:父亲两年前在南方就有了新的家庭。
两位至亲早已恩断义绝,不过是为了照顾自己和弟弟的心情而继续扮演着貌合神离的一家人。
谁要你们这样做了啊!扮演着无事发生的样子,却依然是一年都不回家几次,失去的爱难道靠扮演就能弥补得回来吗?
回想起父亲在微信上的嘘寒问暖,邵佳宁只感到一阵晕眩,随即而来的是难以抑制的恶心。
曾称为父亲的那个男人,是抛妻弃子的负心汉。果断把微信拉黑掉吧。
妈妈,是被那个男人抛弃的受害者。但却联合他一起蒙骗了自己和弟弟。
虽然本是出于好意,但被骗了一次的自己恐怕再难相信妈妈。
呆在本应最安适的家中,内心深处竟却产生了与在学校时相同的,想要逃离的冲动。
但还能怎么逃?自己的安全区还剩什么?宫辰吗?
宫辰的话,一定会像往常一样,耐心地听着自己没完没了地大倒苦水,然后温柔地安抚自己吧。
但这份温柔,此时也让自己想要逃避啊。
他不过是自己的网友,虽然美其名曰是网恋对象什么的,但邵佳宁也清楚,自己大概始终都没能让他感受到什么身为男朋友的快乐吧,反而是一直被迫当自己的树洞。
有什么资格一直麻烦他呢?
自己现在的精神状态注定没可能当好一个女朋友。
这段关系继续苟延残喘下去,也注定是在某一天宫辰的耐心达到极限时迎来终结罢了。
与其恶心对方到最后,不如帮他及时止损,到此为止。
下定决心,随便编了个自己喜欢女孩的破理由,邵佳宁断绝了自己最后的逃路。
终于,她再无处可逃,再无任何容身之所。
——于是,现实为之扭曲。在脚下,创造出了方寸之地的阿瓦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