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倾,禅房内。
滚烫的茶水自壶中流出,淡淡的香气充斥了整个空间。
双手捧起杯盏,法海走至三秃主持身前,在弯腰行礼的同时将其毕恭毕敬的送了上去。
“嗯。”
轻轻抿了一口,老主持脸上的皱纹稍稍舒展,也不见他如何开口一道苍老的声音便在房间中响起:“师侄,你的伤势如何了?”
“回禀主持,已无大碍,只需再运功两个时辰便可彻底痊愈。”
“如此便好。”
点了点头,看着眼前这个自师兄‘三葬’之后佛门内最为杰出的弟子,三秃语气平缓地继续说道:“不知,师侄你在伤势痊愈后有何打算?”
有何打算?
听到他的话,法海先是一怔,旋即双手抱拳不假思索道:“自然是再想办法抓那狐妖。”
“.......”
沉默,良久的沉默。
在听到法海的话后,三秃禅师沉默了良久,直到偷窥的张三以为这位已经睡着的时候,他才再次开口:“不知,师侄你可否卖老僧一个面子,莫要再去为难那殷夫人了?”
什么?
听到老主持的话,法海下意识地便想惊呼出声,毕竟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眼前这位寺内辈分最大的老人会为一个妖物求情。
然而,常年接受的教育却告诉他,面对长辈不得如此无礼,于是在斟酌了下语气后,他垂下脑袋问出了两个字:“为何?”
“佛有佛法,隋有隋律。”
取过茶盅又饮了一口,老主持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缓缓出声说道:“那殷夫人并未触犯大隋法律,你又怎能擅自定其罪过?”
“她是妖!”
维持着弯腰行礼的姿势,法海姿态虽然恭敬,可眼神中却透着一股子坚定。
“是妖,又如何?”
迎着他的目光,老主持取过茶壶一边续水一边说道:“人有好坏,妖分善恶。殷夫人可从未.......”
“弟子不明白。”
打断了三秃的话,法海抬起脑袋直视着这位老人说道:“师祖为何要为那妖物求情。”
“为妖物求情?”
虽是被打断了话语,不过老法师也不着恼,看着眼前这位佛门新秀说道:“你搞错了,我不是在为妖物求情。”
“那.....”
“我是在为整个佛门求情。”
“?”
迟疑了许久,法海终究想不通其中的关键,只得再次抱拳询问:“请师祖明示。”
“啧。”
砸吧了砸吧嘴,三秃法师看着他,很是严肃的说道:“你是佛门下一代最出色的弟子,未来也终将成为整个佛门之主。”
“若你依旧如此做事,佛门翻手之间便有倾覆的危险。”
“弟子不明白。”
“不明白?也罢,今日我便不和你将佛法,而是讲讲这现实。”
摇了摇头,三秃法师主动起身,在法海肩膀上拍了拍说道:“我且问你,现如今这大隋境内,是我佛门说了算,还是他皇室说了算?”
“这.....”
沉默良久,法海终究还是吐出来四个字:“大隋皇室。”
“那,皇室对妖族的态度是什么?”
“.......”
张大了嘴,法海似乎想要开口,可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将其憋了回去。
“怎么,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直视着他的眼睛,老法师的眼中透着严肃。
终于,在僵持了片刻后终究还是法海松口说道:“一视同人,共律而治。”
“不错,一视同人,共律而治。”
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三秃法师继续问道:“若你随意捉妖,违背的便是这大隋的律法,是向整个大隋帝国挑衅。”
“这后果,你清楚么?”
“我......”
“三百年前,武帝登基,高句丽拒绝纳贡,后征伐令下三月灭国,上至皇室、下至百官,无一幸免。”
“两百年前,突厥犯边,皇室震怒,屠胡令下一岁而除,至今这天下的半巫都没有恢复至万人以上。”
“百年前波斯袭大隋商队,拜火教揭竿而起,月旬不到城头王旗变换,甚至就连另一个神遗之国罗马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这些,都是曾经我亲眼所见的事情。”
看着默不作声的法海,三秃出声说道:“只要东武林和大隋皇室利害一致,周遭小国弹指可灭。”
“若非昔日师兄游历大隋,见识了武帝的手段而后及早带着西武林投降,今日哪里有什么西武林,又哪里还有我佛门?”
看着眼前依旧咬紧牙关不说话的法海,三秃脸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你要明白,也必须明白,我佛门虽是‘三教’,但也只是‘三教’。”
“我们既没有天剑阁那冠绝天下,曾一日间葬送前朝百万精锐的绝对武力。”
“也没有道门正统那一呼百应,可以在大隋境内,随意掀起数亿民众揭竿而起的影响力!”
“更不是掌握着天下所有民事、军工产业,每年还能源源不断、研发出新式机关造物的墨门。”
“甚至就连那三百年前自内部分裂,而后又遭到当时朝廷打压,从此元气大伤、排行降至四大古门中末位的天机阁,也远远不是我们可以比拟的。”
“我们,没有向朝廷挑衅的资本。”
说着话,这位老人颤巍巍的走到窗户旁,推开了木窗指着不远处的九层宝塔说道:“就算是这锁妖塔,里面关的也都是触犯了法律,朝廷让我们抓,我们才能抓,明白了么?”
见法海站在一旁沉默不语,三秃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虽名义上是掌门的弟子,但却是三葬师兄手把手教导出来的.......”
“我想,他让你来东方,也是让你吃点苦头、改改这性子,认清今后该如何带领佛门在这世上生存。”
“好好想想吧。”
伸手取过禅杖,三秃杵在手中,颤巍巍地朝着房门走去。而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偷听中的张三却是在心里暗自砸了砸嘴。
他本以为,佛门的高层都是法海这种固执的性格,没想到今日却在这里见到了个明白事儿的.......
难怪大隋皇室放任他们和拜火教发展这么多年,依旧没有找到动手的借口,看来这两家的高层还是有带脑子的。
可惜了!若他真能改好了法海,那佛门至少还能再维持个.......等等!
就在他感慨的空档,眉头忽然微微一皱。
......好像有哪里不对?
听他们话里的意思,这法海,在这庙里养了整整一天的伤哪也没去?
也就是说,绑架殷夫人的......不是法海?
那我们今夜来这里岂不是没了意义?
不行,我得赶紧通知其他人撤退。
想通此节,张三悄悄将瓦片放了回去,然而正当他起身准备去通知其他人时......
刺啦啦啦啦啦啦~
仿佛万鸟齐鸣,又似千猿哀啼。
刺耳的的动静响彻夜空,下一刻原本昏暗的夜色被强光驱散。
柳京?这货想干什么?
不过只是片刻的错愕,不过只是瞬息的茫然。
就在张三思索的空档,那柄巨刃便已锁定了目标,朝着那锁妖塔所在的方位缓缓倒下。
我靠!别啊!
看着那劈落的刀锋,张三也顾不上会不会下面人发现,全力运转御风之法冲了过去。
可这距离终究还是太远,在他赶到前,二者之间已经发生了碰撞。
轰!
爆炸的轰鸣响起,塔身原本的防御不过坚持了片刻便已烟消云散。
下一刻,无数奇形怪状的身形化作一道道黑风,从内里飞奔而出。
锁妖塔,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