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弯月,不见星辰。
铺满鹅卵石的林荫小道昏暗不已,黑鸦聚集在枯树上,却十分异常地安静着,像是不敢打破这片死寂。
这座花岗岩教堂尘封已久,可现在,正门竟开了一条细缝,还有两道踏在冷泥中的鞋印延了进去。
如果置之不理,那么我猜,发生过无数次的惨剧想必又会重演吧。
……
“学长,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
悸动的女声缓缓后退着。
“因为只有到这种没人的地方来,才不会被打扰呀!”
邪魅的男声步步逼近着。
……
站在灰木横梁上,我不必低头去观察他们,淡视眼前即可,听觉往往拥有比视觉更平滑的信息传递方式。
持续移动的声源突然停了下来,就足以表明少女被逼到了礼台旁边。
如果脊背抵住礼台边缘的是我而不是她,那么我隔着制服都能感受到这环境的冰凉,但可惜的是,恋爱中的少女永远都是愚蠢的,她们的灵魂就像被满带麻痹毒素的蛛丝紧捆了无数圈似的,只能乖乖被洗脑、全心全意地体会那份来自“主人”的甜美。
……
“可是,之前……学长不是拒绝我了吗?”
少女的声音不出意外地充满了假嗔与真羞。
“前天晚上你看见我独自回到教室,身上沾满鲜血,马上就逃走了,记得吗?一之濑同学?”男人的声音则充满了一种不同于寻常少年的磁性,“那一刻,我迷上了你,也许你自己还不知道,眼角含泪的你比任何人都可爱。”
……
显然,在大片大片的阴影中,他们的脸颊又凑近了少许,两道声源的间距仍是最好的印证。
……
我依旧不想低头去看他们,或许墙上的耶稣石雕和我有同样的想法,因为它的面部刚好偏向了另一边。
不过,这也有可能只是因为它比较喜欢月光映在彩绘玻璃的景象吧。
要是我今晚不来这座教堂,明天早上,少女鲜血四溅的尸体绝对会比彩绘玻璃更加美丽。
这是不可避免的,因为她毫无自知——即便是像少年所说的那样,亲眼看见学长独自回到教室、身上沾满鲜血之后,也没有产生丝毫警惕感。
真是让人既想叹气,又想嗤笑啊。
……
“真的吗……?我还以为我失态的样子很丑。”
“怎么会呢,一之濑同学一直很漂亮,那天我拒绝你,说你土里土气,纯粹只是和朋友打赌输掉以后不得不接受的惩罚而已。知道吗?其实我经常关注你,这次约你出来,也是因为那天吓到了你,我心里过意不去,想私底下给你一点补偿呢。”
“呼……太好了,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嘛,学长怎么可能讨厌我呢?不过,补偿什么的也太言重了,我怎么敢劳烦学长这样费心……”
一顿娇羞过后,少女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那个……我还是有点在意,前天晚上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学长你能告诉我吗?”
话音落下之后,空气却走向了凝结。
回应她的,是一段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
期间,甚至能听见教堂外的黑鸦嘶鸣了几声。
“学长……?”
少女怯生生地呢喃着。
“嘘……”
……
我可以听见,甚至可以从声音中看见,少年伸出手指贴在少女嘴唇上的模样。
……
“究竟是怎么回事,很快你就知道了,一之濑同学。”
……
这句话,终于掀起了一丝波澜。
不在于寂寥的夜空,而在于我心中的湖面。
多么相似的一句话啊。
时隔八年,它在我脑海中仍似昨日之言一般清晰。
……
【究竟是怎么回事,很快你就知道了,夕原同学。】
……
八年前,我们那位前凸后翘、温婉可人的学生会长也曾将纤细的手指贴在我的嘴唇上,对我说出这样一句动人心弦的轻语。
当时就读高二的我,并不比现在讲台旁边的那位少女单纯多少,或者说……愚蠢多少,所以同样深陷温柔乡,无法自拔。
直到一个夜晚。
一场交织着血与泪的大火将夜空染得通红。
从那时起,我才逐渐得知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以及应对它的方法。
历史可真是惊人的相似啊。
莫非这些恶心的怪物连说辞都喜欢用同一套吗?
……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攥紧了左拳,险些将纯白的手套攥到变形。
……
“啊……!学长,你偷袭我!”
“难道一之濑同学不喜欢被我偷袭么?我可不相信!”
“倒也不是不喜欢啦……只是……为什么是脖子……”
“那么,一之濑同学想亲哪呢?告诉我吧!”
“啊……这个……我……”
“嗯?告诉我啊?”
……
尽管我站立的横梁比他们高了将近十米,我的一双耳朵还是能听见他们越发急促的喘息声。
不过,两人的喘息声在本质上大有不同,因为我能嗅到:少年散发着血腥味,而少女散发着春情味。
或许这座曾经亮丽、如今晦暗的花岗岩教堂,天生就能放大声音与气味吧。
……
而没过多久,“学长”的本意便图穷匕见了。
……
“咿啊……!学长你……为什么总是执着于脖子……”
“因为一之濑同学的脖子很香呀!”
“说什么很香……明明咬得那么用力,啊!又来了,好痛!别这么粗鲁啊!学长!”
“你想知道前天晚上是怎么回事,对吧?我现在就告诉你答案,你可要好好体会其中的美妙之处,好好体会我有多么喜欢你这鲜活的生命力!”
“啊——!好痛!学长你快放开我!呜呜……!”
少女的声音越来越大,教堂内终于出现了回声。
听见她的尖叫,我却只想发出一声满含自嘲的冷嗤。
刚开始被吸血就叫得这么大声,那我当初遭难时,岂不是得借几个嗓子来?
不过,自嘲归自嘲,该做的事情,并不能落下。
因为八年后的我已是一名教师,而这是教师应尽的责任。
于是,在一片布满尘埃的阴影中,我举起右手,用消音左轮对准下面那两道交缠在一起的身影,赫然射出一发银弹——
砰。
咻——!
银弹划开空气的下一刹,一声尖锐、悚人的哀嚎,立即扩散到教堂的每一个角落:
“呜啊啊啊——!!”
霎时间,树上的黑鸦纷纷振翅飞入密林深处,留下一轮新月孤寂地悬挂在遍布着乌云的穹顶。
就连这惨叫声,都和八年前那么相似。
大千世界还真是一点也不缺戏剧性啊。
今昔的不同之处仅仅在于:八年前的平安夜,发出惨叫声的是人,八年后的今晚,发出惨叫声的是鬼。
随后,我简单地从高梁上跳了下来。
嗒。
靴底触及地板时,只有一声不足为道轻响,但那个被银弹命中的“受害者”一听,马上就歇斯底里地狂吼了起来:
“谁!是谁!!”
我一言不发地打开袖珍手电筒,淡黄色的亮光迅速笼罩了他们。
而这时我才看见,原来我放出的那一枪命中了少年的左肩,他流出的淡紫色血液并不多,只浸透了校服的一小部分。
不多,但依旧让人反胃。
“啧啧,暗处开枪果然还是没法保证命中率吗,原本是想先打烂你那肮脏的锁骨的。”
遗憾的心情,让我忍不住耸了耸肩。
“是你?!”
少年卷银刘海下的血红眼眸中流露出极度震惊的神色。
也是,平日里看似人畜无害的老师突然给自己狠狠一击,换成谁都会震惊吧。
就像八年前,我被“温婉”的学生会长袭击时一样。
“夕……夕原老师?!”
在少女看来,我无疑是一株救命稻草,趁少年不备,她连忙哭喊着溜到我身边,“老师,快救救我!学长他!学长他!呜呜呜……!”
一时间,我竟不知该说她什么好。
实际上,看着她那两股晃来晃去的麻花辫,以及那副奶瓶底座似的圆镜框,我竟与那只流出淡紫色血液、长着少年模样的腐臭怪物在一个奇怪的方面达成了共识,那就是他用“土里土气”来形容这女孩,可以说一点也不过分。
“唉,一之濑同学,上周我就说过,你最好离这位雨城学长远一点,你自己不听,怪得了谁呢?”
从头到尾,我很想带入一点教师该有的感情,但或许是个人经历在操控一切,我的语气始终如静潭一般毫无起伏。
本来,我应该对她的愚蠢与固执感到懊恼,可我实在是懊恼不起来,因为她的一部分心情,我是能够体会的。
曾经,我唯一的姐姐,也让我离我们的学生会长远一点,但非常不幸,我并没有听她的话。
和酿成更大惨剧的我相比,没有连累别人的一之濑同学,或许已经称得上圣徒了吧。
“夕原!你……!”
雨城紧紧按住肩膀,痛苦地皱着眉头。
“你个混蛋居然是……!”
开始了。
被银弹命中的怪物,声音里开始出现野兽、魔鬼般的沙哑了。
真是让人浑身不适啊。
“没错,二年A班的雨城同学,如你所见,我是个血猎,而且已经观察你很久了,怎么样,惊喜吗?”
我习惯性地推了推半框眼镜,以此来转移厌恶之心,尽量使姿态保持教师应有的不卑不亢。
“顺带一提,你那个赢下赌局、要求你嘲笑一之濑同学‘土里土气’的朋友,昨天就被我处理掉了,说实话,要不是他化成灰以前松了松口,我还真想不到,你居然会到这么有古典气息的地方来杀掉一之濑同学呢。”
有人的心脏骤缩了一下,我听得见。
不止一个。
既有加害者,也有受害者。
“什么?杀……杀掉我?!”一之濑捂着颈侧的伤口,听见这话不禁瞪大了眼睛,声音也颤栗得越来越厉害了,“这……怎么可……”
啊,果然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的人,都会像八年前的我一样,表现得像个蠢蛋呢。
“知道吗,要不是你看见了这家伙刚吸完血的样子,他根本不会约你到这种偏僻的地方来,你以为这只吸血鬼真的喜欢你么?他只是想灭口罢了。”
我可以不紧不慢地解释,但她想必是没有办法不慌不忙接受现实的吧。
“吸……吸血鬼?骗人的吧……?!这……这都是骗人的,对不对!老师!你说话啊!”
果然,听我这么一说,一之濑先是愕然一怔,接着手脚陆续开始发抖,脖子上被咬伤的地方渐渐也流出了更多的鲜血。
不得不说,她这种震惊、恐惧又困惑的表情着实让我有些压抑。
曾经,当姐姐的尸体被学生会长提着扔到我面前时,濒临崩溃的我差不多就是这种表情。
我不可能记错,因为姐姐的怀表配有足够光滑的玻璃面盘,它正巧让我清晰地看见了自己扭曲的面容。
至少在泪水模糊我那会儿的视线以前,确是如此。
烦死了。
杀了无数次吸血鬼,为什么偏偏这次,有那么多和以往相似的东西来扰乱心境?
郁闷之下,我忍不住狠狠敲了敲太阳穴。
不过,今晚的猎物,见缝插针的能力倒还不差,能稍微振奋一下精神呢。
从空气中的魔血气息开始翻涌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垂死挣扎”开始了。
“滚,滚啊!”
恼怒至极的雨城一跃而起,双眸周遭红筋暴凸,嘴里的尖牙也赫然伸长,仅一秒的工夫,仿佛就要冲到我面前,“去死!都去死吧!你们两个!”
嘭!
那一跃,直接将教堂的地板踩出了裂痕。
外表温和的少年少女,瞬间便可化作惊悚的怪物,自创始之初伊始,大千世界就喜欢开这种玩笑啊。
看样子,他恐怕已经想象出尖牙利爪刺穿人类胸膛的模样了吧。
但非常可惜,下一刹那的混**响乐,他也必须参与呢。
砰。
咻——!
“咿呀呀呀呀……!!”
“啊啊啊啊啊啊——!!!”
……
两轻两重,四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只不过,消音后的枪响比起一之濑闭眼发出的尖叫声以及雨城的惨烈哀嚎,尤其是后者,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雨城的哀嚎声中携带着一缕魔兽般的嘶哑,而恰好墙壁上的十二门徒画像又都凝望着讲台前方,一时间,他看起来不免像极了被监视的笼中困兽。
“呼哧……呼哧……”
连吃两发秘制银弹,雨城的动作终于迟缓了下来,他不停地喘着粗气,身边环绕着手电筒照出的尘埃,紫色血液大面积正渗透着精致的校服。
如果不是他的嘴一点也没闲着,说不定我还真会以为他已经虚弱到了奄奄一息的程度——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啊!你们这些血猎!本少明明可以饱餐一顿,明明可以完美处理掉这女的,你一个教师凭什么坏我好事!呼哧……呼哈……咳!咳咳……!我要杀了你!绝对要杀了你!”
碰巧的是,我就喜欢这种穷凶极恶的吸血鬼。
如果他摆出悔过的态度,搞不好我在下杀手的时候还会心生罪恶感呢。
“天哪……天哪!怪物!学长真的是怪物!怪物……怪……”
万分惊恐的一之濑连站都站不稳了,喊着喊着,她居然直接晕了过去。
扑簌。
——要不是我伸手接得及时,她的脑袋多半会被旁边的长椅磕破。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雨城也是够倔强,一看我身手不便,立刻孤注一掷、将所有疼痛感抛在脑后,不要命地爬起身扑了过来,也不顾紫色的鲜血不停地洒在教堂的花岗岩地板上——噗啦……噗啦……
惨败的脸颊,满脸的黑筋,尖锐的獠牙,利爪似的指甲。
这就是血族,拥有着半显可怕、半显可笑的执着杀意,直到我举起左轮手枪、头也不回地将第三发银弹射入他体内,他才彻底瘫软在冰凉的地板上。
咻——!
“呜啊啊啊啊啊……!”
……
我将一之濑放在长椅上,接着重新用手电筒照向瘫在地上的雨城。
哒……哒……
——他安静下来以后,我徐徐步行的声音便显得尤为清晰。
想当初,学生会长啜着鲜血朝我走来时,周围似乎也是这么安静呢。
活着的,都死了,死了的,却还活着。
除了我。
站在雨城面前,看着他散乱的银发、缓缓流出的淡紫色鲜血,聆听着他急促而浑浊的呼吸声,我似乎能够稍微感受到八年前学生会长的视角了。
但我也能感受到,我和她的心境完全不同。
她是饮血的恶魔,是扭曲的魅妖,而我,绝不会成为杀戮的机器。
哪怕一语成谶,我也会立刻朝自己的心脏射出一发秘银子弹——砰!
……
俄顷,我停在了他身旁。
“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人类呼吸是为了生存,吸血鬼呼吸是为了什么?”我盯着他微微抽搐的脊背,随口问了一句,“莫非这只是一个未经优化的条件反射?就像大家总会无意义地抖腿那样?”
而雨城的姿态就没那么从容了。
他艰难地翻身朝上,继续喘息了好一会儿,才恼恨地斥骂起来:
“我还想问你这个混球呢!这些银弹让我又痛又酸又痒,只有拼命呼吸才能缓解不适,也不知道你在银弹上加了什么东西!不得好死的家伙!”
雨城那双血红色的瞳孔睁得很大,我甚至能从中瞥见自己西装革履的身影,哪怕教堂内十分昏暗也不碍事。
“呵,多谢夸奖,”我轻推眼镜,冷嗤道,“不过,假如光是像这样,用圣痕雕纹加马鞭草硬化凝油来招待你们,那恐怕只能将你们吸血鬼虐杀人类所带来的苦痛,返还个万分之一左右,所以呢,恐怕我得来点更猛的凶器才行。”
说完,我轻轻一抖右臂。
袖子里,一根白色锐物应声滑到了我手掌之中。
那是一根削尖的木桩,足以让吸血鬼感受到烈阳之痛的白桦木桩。
“怎么,你想灭杀我?”
雨城见状,依然狂妄地与我对视着,眼里毫无惧意,“你以为学校里只有我们几个吸血鬼吗?真是愚蠢至极呢,夕原!再敢放肆,你就等着被吸血鬼大军撕碎吸干吧!”
确认过眼神,是一份很无瑕的自信。
但在这份无瑕的自信上凿出裂痕,只需要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行了。
毕竟,吸血鬼的心理防线,昨夜我就已经见识了一次。
“呵,难道你以为,昨晚你的朋友没有像这样恐吓过我吗?”
盯着他极度阴暗、毫无光芒的眼球,我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可是呢,到最后他还是哭着向我求饶了无数次喔?那位四枫院同学比你更健壮更强悍,连他都承受不住的痛苦,你承受得住吗?”
果然,听见这番话,雨城的赤瞳倏地颤动了一下。
“什……难道你……?!疯子!你这疯子!居然真的敢杀血族!”
目睹他惊诧而愤恨的表情,我只觉得一阵可笑。
疯子?
谁还不是个疯子呢?
杀人的怪物是疯子,所以,拥抱过怪物的人也就成为了疯子。
“我是个教师,学生喜欢开玩笑,谁说教师也喜欢呢?”说着说着,我越来越忍不住想将语气中的悲悯放大,“一想到你即将化作尘埃,沦为笑柄,再也无法跻身上等血族之列,再也无法体验一切美好事物,只能被我用一种连你朋友都无法忍受的痛苦方式,杀死在阴暗的角落里,我就难过得直想叹气!可别崩溃得太早啊,雨城同学!”
雨城的嘴唇激烈而微颤地开开合合,却迟迟没有挤出声音。
稍后,他反倒咬紧牙关、短暂地移了移视线。
这是他的勇气正在迅速流失,对此我非常确信,因为曾经的我和现在的他,有太多相似的表情了。
“夕原,你要知道,我们……我们的数量可是非常多的!”他看起来又怒又惶,脸上的黑筋抽动不止,说到一半,才敢重新直视我的双眼,“只杀了我朋友一个,我们还不会把你怎么样,可你要是再杀下去,那……那你全家……不对,你认识的所有人都免不了一死!知道吗!”
他恐吓的方式可真够单调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猎杀吸血鬼,传入我耳畔的狠话都大同小异,毫无新颖之处。
古老的羊皮卷上曾记载说:初拥人类会降低血族的心智成长速度,以前我还没什么体会,但现在,我算是越来越看清事实了。
“就让老师我来告诉你两件事情吧,雨城同学。”
我蹲下身子,凑近瘫在地上的雨城,死死注视着他,说:
“正是因为你们的数量非常多,我才会到你们所在的学校来当老师,我不光要杀掉你和你的朋友,还要把剩下的每一只吸血鬼都赶尽杀绝!很美妙的梦想,不是吗!当然,实在杀不完也没关系,杀一个够本,杀多了纯赚,所以问题来了,你凭什么觉得自己无谓的胁迫能够生效呢?小渣滓?”
听到最后,雨城紧紧捂住弹伤的手掌终于开始发抖了,他扭头想避开我的目光,但这次并没有成功,因为我在说完话以前就伸手扣住了他的银发和脑壳。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怕你的朋友,你的亲人,全都……!”
他又开始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了,然而不等他说完,我就用覆着白手套的食指点住了他的嘴唇。
“嘘……”
就像刚才他点住一之濑同学的嘴唇,八年前学生会长点住我的嘴唇那样。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情了,我行事孤僻,还经常说一些怪话吓跑学生,你们一定都认为我骨子里就像这样惹人厌恶,对不对?那你们就错了,我只不过是在削弱和普通人的联系而已,这是我为了应对你们这些魔鬼的报复,而不得不进行的准备工作,知道么!至于亲人,亲人!”
本以为在提到亲人的时候,我能够抑制住自己汹涌澎湃的心潮,可事实证明,我并没有那个能力。
曾经蹿过我脑海的每一缕鲜血,仿佛都在这一刻搅动了起来。
真该死。
无论怎样都忘不掉吗。
一时间,我不得不站起来,将左手背到身后,干咳一声、扶正镜框,全力吞下喉咙里那股哽咽的冲动。
没办法。
就是忘不掉啊。
我忘不掉八年前的那个平安夜。
忘不掉大家一起聚在哥特式别墅里举办圣诞派对时,娇艳的学生会长指挥仆从、杀死每一位受邀的宾客的血腥画面。
也忘不掉她咬住姐姐的脖子,一口一口将她吸干的悲哀画面!
“拜你们这些吸血鬼所赐,我已经没有亲人了,知道吗?”
“不只是我,我高中的每一位朋友都没有亲人了,他们甚至连自己都没有了!只剩我一个了!知道吗!”
我很想克制自己,但还是忍不住越说越大声,直至声音变成嘶吼。
“你们这些魔鬼,到现在都还没有被上帝打入地狱!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宽敞的教堂里,首次回响起了我的嗓音。
雨城怔了一怔,就连紫色的鲜血都略微颤了颤,像是被我吓了一跳。
目睹他一脸惊愕的模样,我才倏地回想起一件事:
是啊,到现在为止,作为孤僻、奇怪、刻板、不受欢迎的夕原老师,我好像还没有在学生面前,露出过如此愤怒的表情啊。
不光是他,连我自己都该吓一跳的。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从失去亲人的那一天起,我灵魂中的一部分就永远变灰、永远不会再有感情上的反应了。
“可是……杀害他们的又不是我!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可不能迁怒于我啊,老师!”因我而起的回音消散后,雨城才再度开口,这一次,他的语气倒是软了一些,“你让我走,以后我永远不吸血不害人,也永远不告诉血族盟会你是血猎的事,怎么样?”
果然。
他跟我预料的一样,只会保证以后如何如何,毫无诚意,毫无新意。
这些高中生心智的小吸血鬼,长期潜伏在学校里,并没有很好地消除欺软怕硬的年少本性,他们从未停止凭借自身的优势肆意杀人、吸食人血,即便是在需要撒谎求生的情况下,也只会保证以后如何如何,绝对不会提到要怎样为已经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光是看一眼,就让人恶心得想吐啊。
这,大概就是金字塔最底层的吸血鬼了吧。
……
雨城还想挣扎着爬起来,直到我低头看他一眼,他才乖乖瘫回地上。
“好吗……?夕原老师?”
他惴惴不安地问我,但紧随其后的,是一阵短暂的死寂。
我没有立刻回应他,并不是因为他的态度和言辞具有令人动容之处,而是因为我们的对话已经像楔子一样刺中了我心里的一面薄壁。
当初那场惨剧埋入我心中的激烈情绪则借助这个豁口溜出了“潘多拉之盒”,越来越多,越来越细,以至于无数块记忆碎片竟开始在我脑海中似胶卷一般放映起来。
我很想遏制住这一切,怎奈孤身一人的我实在是太久没有倾诉、发泄过那些比山洪还要激烈的情绪了,积累已久的它们势不可挡,简直令我头酸脑涨、心似针扎!
“你知道吗?我从小父母双亡,一直都是姐姐和我相依为命。”
我攥紧拳头忍了两三次,却还是遏住不住那股爆发的山洪。
“她什么都为我着想,简直就是个天使,明知道我们的学生会长是个吸血鬼,却没有动手杀她,甚至没有告诉我任何有关血族和血猎的事情,因为她知道,我已经对会长无法自拔了。”
我为什么会和一只肮脏的吸血鬼说这些?
“所以,她史无前例地选择了跟血族和谈!你能想象那是一件多么遭同类白眼的事吗!”
“东奔西走那么久,她满心以为,可以让人类一步步和吸血鬼处好关系!”
“可她最后的下场,居然是被活生生吸成一具干尸!”
“这,就是你们这些背信弃义的吸血鬼!和我这个没脑子的傻瓜弟弟!”
……
疯了!
我果然早就疯了!
居然把一个杀了好几名女生、嘴角还沾着人血的恶心怪物,当作神父,向他忏悔?!
……
“她明明病得很重,却还是愿意替我出面,用一周的时间,劝我那些正在闹矛盾的朋友放下情绪,过来参加这个派对,参加这个同样是由她操办好一切的圣诞派对!为什么!”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让我有机会和那个只想玩暧昧、我却天天念叨的学生会长增进感情!”
“这,就是一只钟爱玩弄人心的吸血鬼!和一个被吸血鬼魅惑的废物弟弟!”
……
说着说着,我紧攥的双拳也开始颤抖了,只不过这其中蕴含的情绪,远远复杂于一之濑和雨城。
雨城依然焦躁而忐忑地滞在原地,紫血遍布的身体像半死的蟒蛇一样蠕动着。
但这时,透过彩绘玻璃照进来的黯淡月光已经消失了,我们所处的环境也因此而变得极度压抑、极度晦暗,一如我纠结、郁闷的心情。
……
“说起来,你知道我姐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
“别怪自己,诚人,这不是你的错,咳,咳咳……!是我说服大家过来的,答应我,千万不要被罪恶感压垮,好吗?快跑,带着信念……永不熄灭的信念……活下去!快跑!”
那一刻,姐姐浑身都是伤口,却还在为只有脸颊受伤的我擦去血液,一米六五的她,为一米八的我,擦去那点还没她泪水多的血液。
那一刻,乌云密布,暴雨滂沱,窗户碎裂,鲜血四溅,寒冷的狂风吹得窗帘飘摇乱舞,吹得所有人浑身冰凉,但时至今日,我依旧觉得她那只血迹斑斑的苍白手掌比全世界所有的火炉加起来还要温暖。
即便是在一分钟以后,她的尸体被学生会长一把扔到我面前时,我依旧能感受到那份温暖。
……
“直到最后,她都还在安慰我,把我的罪孽往她身上揽!而我!我却总是在会长面前嫌她管得太严!”
“这,就是一位不该死的姐姐,和一个该死的弟弟!”
……
我愤恨、悲痛而愧疚地嘶吼着,但不知是不是我的幻觉,教堂里似乎没有回声。
或许我只是站直了身子、压制住了眼眶的酸涩与抽噎的冲动,并没有吼出声来,那些嘶吼声不过是八年来我在无数个雨夜噩梦中的悲嚎罢了。
不过,这些声音是真是幻并不重要,无论如何,它们都会在我的脑海中重新流淌一次,这一过程便足以让始终不愿深入回忆过去的我发泄、释放掉遏制已久的混乱心情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在雨城咬紧牙关悄悄起身时,不作任何反应。
如梦似幻,最是令人沉沦。
即便那是个无底深渊,也仍旧残有一丝星光的幻影啊。
……
“诶?你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大家?”
会长细嫩而深邃的声音,如寒冰在流动。
我浑身脱力,半倒在地下室的墙角。
颤栗不止,却已分辨不清究竟因何而颤栗。
“因为你姐姐很烦啊。”
——终于,当我一手举起小刀、一手伸向货架取走打火机时,衣着火辣的学生会长叉着纤腰,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出了她的真实想法。
“你看,你姐姐一直不让你到我家来,害得我一直不能好好吸你的血,所以我就在想,能让诚人你那么听话的姐姐,到底是何方神圣呀?好吃吗?结果啊,不光她好吃,你的朋友们,以及你朋友的家人们,也都很好吃呢!瞧啊,我的仆从们笑得多开心!比炉火的焰苗可灿烂多了!”
确实,她的仆从个个都在笑。
但没有一个笑得像她那么瘆人。
或许是因为她刚好暴露在冷白色的灯管下,又或许是因为此时正值冬天,她却穿着一身夏日般清凉的娇贵礼服,以至于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跨越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寒意吧。
两米开外,是姐姐的尸体。
姐姐那具被会长扔过来的尸体。
凌乱的黑发遮住了她的面容,淡灰的外套覆住了她因失血而干枯的肌肤,唯有她的温度永远留在我心中。
然而,也只能留在我心中。
活着的,都死了,死了的,却还活着。
……
“但是我觉得,最好吃的肯定还是诚人你呢!”
铛……!
话音未落,会长便将一支被她双指掰弯、把玩许久的银箭扔到了地上。
然后,将深不见底的目光投向了我。
确切地说,是我这条满是汗珠的脖颈。
“放心啦,不会一下子把你吸成干尸的,我会先砍掉你的手脚,再把你放到轮椅上做成移动饮料源,那才完美嘛!”
“如果你足够温顺,我还可以初拥你,让你成为和我们一样高贵的血族哦!”
“几千年的寿命,可以享受的东西太多了,到时候我再帮你找无数个姐姐,多美妙呀!”
她一拍手掌,自顾自地欢喜着。
“所以说,如果你选择用周围的刀具自杀,就太亏了不是吗?当然,想用它杀死我们就更不切实际了,而且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句,我的仆从们脾气不算太好,要是你轻举妄动冒犯了他们,说不定会被千刀万剐哦!诚人君!”
……
而在姐姐化为尸体后,我终于,首次于关键时刻靠自己做出正确的选择。
再也不畏风险。
不畏报复。
不畏失去。
不畏死亡。
如果今夜我注定要化为尘埃,那么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我必须做出一件配得上拥有夕原真沫璃这个姐姐的事情。
于是,我将右手移到背后,悄悄将打火机的机盖扳开。
……
就像八年后的现在,我将右手移到背后,悄悄握紧落到袖口的白桦木桩一样。
……
“抱歉了,香织会长,我做不到。”
我终于抬起脑袋、遏住眼泪、带着应有的勇气与仇意正面迎上了她的目光。
尽管那时,我的视线已经开始因喘不上气而变得模糊。
“一直以来,我对你百依百顺,从来没有……忤逆过你……呼哧……呼哧……但这一次,我不会再听你的了!”
我已经处在了窒息的边缘,但彼时彼刻,只有我自己知道为什么。
吸血鬼的嗅觉比较特殊,他们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去留意气味的。
噔……!——当我将打火机点燃并使劲掷出时,他们平静的反应,就是最好的证明。
对情况一无所知的香织会长,甚至轻轻歪了歪脑袋。
“嗯?什么东……”
然而,不等她说完,灼热绚烈的火焰便如红莲一般,赫然绽放开来!
嘭——!!!
……
随后,楼毁屋塌。
轰隆隆……!!
……
被烈焰灼烧的会长究竟露出了怎样的表情,没人能清晰地看见,我只记得,在我陷入昏迷以前,她发出了一声十分可怕的尖叫。
那场虽然大火杀不死她,但也足够让她好好品尝一下痛苦的滋味了。
毕竟,地下室里的天然气浓度并不低,至少足以让我这个大活人临近窒息。
姐姐所说的那份永不熄灭的信念,其实我一直都有,只是我从未察觉,终日为姐姐所庇护的我从未想过自己存在的意义,直到她蓦然离去,我才发现自己能够独自存活,独自成长,独自斗争,独自披荆斩棘、完成自己的使命。
八年前,我便能及时挽回自己濒临崩溃的心境,用烈火重创吸血鬼,而现在就更不用说了。
因此,当雨城猛然跃起、伸出尖爪直取我的心脏时,我转眼便将思绪拉回当下、用白桦木桩狠狠刺穿了他的掌心——
“呜啊啊啊啊!!”
一脸狰狞的雨城,又一次惨叫着被我放倒在地。
而这一次,是彻底放倒。
紧随其后的,是逐渐从他掌心冒出来的火光与灰烟。
嘶……嘶嘶……
“老师说话的时候,你应该认真听讲,不是吗?雨城同学?”
我不知道自己具体是什么表情。
只知道自己的喉咙有些沙哑,眼眶有些酸涩,但眼睛依然死死凝视着雨城,面容也仍是一片冷硬。
与刚才不同,这小子现在正鬼哭狼嚎地叫个不停,因此,我并不能再度从他血色的瞳孔中看见自己的脸颊。
“啊啊啊!好痛!好痛!呜哇……!好痛!”
雨城一边惨叫,一边恼恨而惊恐地瞥向我,獠牙仍暴露在满是血迹的嘴唇外,脸上的黑筋也一览无遗,和刚才求饶时的模样,有着鲜明至极的对比。
而在插入他掌心的白桦木桩周围,他的肌肤正被急速腐蚀和灼烧着。
紫焰烧了起来,灰烟也燃了起来。
“抽出来!抽出来吧!老师!求你了!痛痛痛痛痛痛……!”
很快,雨城便痛哭流涕,像只疯犬一样在地上胡乱抽搐起来,紫血大面积染脏花岗岩地板,银发沾上缕缕灰尘,苍白而扭曲的脸颊再也作不出恼恨的面色了。
他的反应跟我预料的一模一样,毕竟昨天晚上,我用这根浸泡过秘制圣水的白桦木桩刺几下他朋友,马上就听见求饶声了,何况眼前这个更差劲更瘦弱的雨城呢?
“你也真是有够窝囊废的啊,被扎一次就哭成这样,你的朋友可是被我扎了三次肚子才开始崩溃的,知道吗!”
我白了他一眼,不屑地抽出木桩。
嘶嘶嘶……!——吹口气的工夫,木桩上的紫血就化成了灰烟。
“呜哇啊啊啊啊……!”雨城狂捂着掌心的空洞,仿佛身上已经没有其它伤口了,“饶了我吧,饶了我吧!老师!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他让我很生气。
我最讨厌在讲到真沫璃姐姐的时候,被别人擅自打断。
要不是因为还有话要问他,下一秒我就用白桦木桩扎遍他全身了。
“不想再被折磨一百次,就赶紧告诉我,血族的老巢在什么地方!还有,要去问谁才能打听到一个叫椎名香织的吸血鬼在哪!”已经失去耐心的我,直接一把揪起他银色的卷发,逼问道,“昨晚你朋友黑泽才哭着跟我说你肯定知道,所以我警告你,休想骗我!”
“我……我……”
雨城移了移视线,像是有掩饰的念头,但他一看我扬起白桦木桩、好像又要扎他,便立刻失去了这个勇气。
“钟塔!那个英式钟塔!钟塔是高等血族在学校里设置的议事据点,老师你要找血族的基地也好,要找那个椎名什么的也好,恐怕都得去钟塔找高等血族才行,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低等血族知道的秘密很少的!就连这个据点,我都是为几个大小姐偷了半个月的血袋才知道的!”他下意识地护住身体,半哭半吼地回答说,“老师你相信我,我真的就只知道这些了!”
看着他如此惶恐、狼狈的模样,再联想到之前他猛扑上来的凶恶姿态,真的让人很难不发出一声冷嗤。
这些小鬼动手前后的变化,还真是每次都那么相似呢。
不过,今晚他和一之濑能如此巧合地弄出一堆勾起我回忆的东西,让我在猎魔过程中如此失态,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足够特殊了吧。
嗯,值得我用一秒钟去祭奠他了。
“放心,从你个废物嘴里我也没打算撬出什么真金白银,这点信息勉强还是能为你赎点罪的,好吧,我就不从头到脚折磨你了,怎么样,开心吗?”
我松开雨城的头发,随手将他沾了不少灰尘的脑袋推向一旁,下一秒,他的脑袋便嘭地一声撞在了椅子上。
他已经没什么反应了,这也难怪,毕竟我这支白桦木桩带来的疼痛感,是足以让他崩溃到遗忘其它感受的。
“雨城静和同学,以及那边昏躺在长椅上的一之濑绫濑同学,处理你们的事情让我回想起了很多东西,我一定会记住你们的,所以呢,就别再顾忌什么了,反正你也不算彻底消失,以后啊,就请活在我的心中吧!”
我平静地抹了抹白桦木桩的尖端,不紧不慢地宣判了他的最终结局。
他再怎么鬼叫,都不关我的事了。
“什……什么?!”
雨城见势不妙,又扯着我的裤脚哀嚎起来:“我什么都告诉你了,你不能杀我!老师,夕原老师!你放过我吧,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我永远不喝人血了!也绝对不会再伤害任何人了!”
唉。
放过他?
我怎么可能放过他呢?
就算他真的打算悔改,我也不会放过他的,欠债还钱,杀人偿命,那五个被他杀害的女同学怕是还在死灵的世界里等他呢。
更何况,我的亲身经历还告诉了我一个道理。
一个无比深刻的道理。
“这样吧,雨城同学,让我先讲完刚才的故事,好吗?你可别打断我,如果我生气了,你猜你会有多惨呢?”
说着,我将上半身向前倾了倾,以便蹲得更低、更靠近雨城的脸颊。
“我刚刚说到哪儿了?对,我点燃了天然气管道,炸毁了整栋别墅,对吧?可是在这之后,会长他们犯了一个重大的错误,你知道是什么吗?”
我紧紧凝视着雨城的眼眸,语气又回到了一开始那种静潭般的状态。
“那就是,他们没有回过头来杀我啊。”
尽管我确信自己没有做出任何吓人的表情或动作,他的肢体仍在不停地颤抖。
仿佛耶稣雕像下那座巨大的管风琴,正在大肆演奏哥特式恐怖音乐似的。
“这可就出大问题了,不是么?明明不至于被烧死,却又不愿意顶着灼痛进入火海、确认一名血猎的弟弟是否已死,怪谁呢?如果他们不嫌麻烦,强行进入火海把我杀了,那么当血猎军团的人前来救援时,就没有我这个活人了,今天你们也就不会遇到我这个血猎老师了,对吧?”
雨城的眼珠慢慢瞪大。
终于,从那不见光芒的瞳孔中,我再次看见了自己的表情。
那是踏足过生与死的交界线,用无数灵魂和血肉雕刻出来的坚定表情。
“所以说!”
话音未落,我便将袖珍电筒抛向空中、猛一扳开他胸前的手臂,将白桦木桩狠狠刺进了他的心脏!
噗!
“行事必须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下一瞬,我便骤然抽出木桩、站起身来,接住了从半空中落下的手电筒。手电筒淡黄色的亮光,像闪电一样乱飞了半秒钟,随后,便又重新回归了我的掌控。
但在这个过程中,有些事物,已经被画上了句号。
手电筒的亮光落定后,照出了雨城迷惘、愕然的表情。
显然,他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也难怪,我瞬间就拔出了木桩,他并不会立刻感觉到痛苦。
直到他看见我嘴角微微上扬,并感受到心脏开始燃烧,他撕心裂肺的鬼叫声才响彻整个教堂:
“呃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
霎时间,他赤色的瞳孔瞪到了最大,仿佛已临近撕裂的边缘。
从那双瞳孔中,我能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微笑。
十分坚定,十分自然。
对此,我很满意。
看来这次,我同样不会产生负罪感。
……
八年前,惨剧翌晨,血猎军团派人前来寻找发出求救信号的姐姐,最终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我。
虽然我身上到处都是烧伤,左臂和右腿也被钢筋压成了粉碎性骨折,但我就是顽强地活了下来,还奇迹般地愈合了所有伤口。
当时我并不知道自己为何能在那堪称必死的环境中存活下来,我认为那绝对是神眷,直到血猎军团将我的真实血统告诉了我,我才知道,原来这个森罗万象的世界上并,不存在什么所谓的神眷,凡事全靠自己拥有的一切。
当时我之所以能够拒绝死亡,是因为我并非普通人类,而那些明明无力拒绝死亡,却偏偏还喜欢自作孽的家伙,就注定要被这个世界淘汰了。
比方说,我面前的这位雨城同学。
“啊……啊啊啊……啊啊……呜呃……咕……呜呜!”雨城在冰冷的花岗岩地板上扭曲地爬着滚着蠕动着,燃着紫焰的左手艰难地伸向我,嘴里似乎还想说什么,但非常遗憾,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看他这浑身是火的模样,想必他的喉咙和舌头都被烧得差不多了吧。
他眼角的红筋也开始燃烧,身上的校服也开始燃烧,我从他脸上看到的最后一份情绪是惊恐,以及掺杂在惊恐中的愤恨。
不知道这位雨城同学在吸食受害女生的血液时,有没有对她们流露出的恐惧有过丝毫的动容呢?
肯定没有,不然的话,他也不至于连续用同样的手法杀害五名女生了。
雨城身上的紫焰不仅温度挺高,亮度也十分充足,有他在那儿燃烧,我都不用打手电筒了,这恐怕就是他仅存的价值了吧。
我推正镜框、整理好领带,将白桦木桩和袖珍电筒收起来,接着便抱起一之濑,在圣徒画像的注视下,朝大门走去。
当我关上教堂的大门时,紫焰正好燃烧殆尽。
自此,又一只吸血鬼化为了尘埃。
乌云不知何时已经散了个一干二净,此刻,穹顶不光有弯月,还有繁星,虽然周围的枯树上少了许多乌鸦,但我能听到和嗅到附近多出了几只刚来不久的蝙蝠。
我径自沿着鹅卵石小道朝大路走去,并不想理会它们。
如果那些蝙蝠到这儿来是为了寻找雨城同学,那么很遗憾,它们来得不是时候,他已经死了。
如果是为了揪我老底,那么也很遗憾,它们来得同样不是时候,因为今晚,并不是月圆之夜。
但我不一样,我来得正是时候。
对于今晚如此,对于这所学校同样,对于这个怪物猖獗的时代也是亦然。
没有休息,没有退出,这是我单方面对已故姐姐许下的诺言,亦是我对八年前死者的赎罪,即使圣彼得永远不会为我敞开天堂之门也无关紧要。
那些正值花季的少年少女,大都和当初的我一样愚蠢,这是毫无疑问的,毕竟每天都会有各种各样的学生在与怪物的接触中,误入歧途甚至惨遭毒手。因此,我目前的使命,需要带着永不熄灭的信念去完成的使命,便是想方设法阻止曾经发生在我身上的悲剧重现,让单纯的同学们尽可能不要偏离阳光大道、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同时,将那些胆敢对他们出手的怪物屠杀殆尽,一个不留。
这,即是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