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天地最多的永远都不是修士，而是凡人。
按江止的话来说，修行之路最重要的就是资源，财法侣地四者缺一不可，所以本能渴望成为强大个体的修士们才会报团取暖，成立宗门，为的就是能用更小的代价获取更多的资源。
而俗世王朝也一样。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无论是修士还是俗世凡人都要在同一片天空下争渡，也正是为了争渡，凡人们才会聚在一起，组建家庭，部落，乃至王朝。
江止和江菱歌此行的目的地就是一处俗世王朝。
“师尊对我说咱们剑宗附近方圆千里以内原本都是莽莽大荒，妖兽毒虫横行，后来剑宗的第一代宗主到此开荒，创建了剑宗，这里的环境才开始变得适合凡人生活繁衍。”
江菱歌边走边说：
“原本生活在茫茫大荒里的原始村落，前来剑宗求道的凡人，还有无家可归流落大荒的外乡人——数千年来不断有这样的人聚集在剑宗附近，他们渐渐形成了文明，建立了一座又一座王朝，这些王朝盛了又衰，有的强大到就连咱们剑宗都曾注意到过，有的却弱小到短短几十年就归于尘土……”
江止闻言便有点好奇，他疑惑地问：
“如果我没猜错，那些俗世王朝都是依附咱们剑宗存在的吧，那咱们剑宗的修士是怎么看那些王朝的？”
“怎么看？”
江菱歌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有意思。
她眯着眼，转过头，目光穿过群山，落在了山那边的俗世王朝中，惊鸿一瞥过后又忽地收回了视线。
“还能怎么看，”她淡淡地答道，“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江菱歌一挥衣袖，态度相当随意地说：
“剑宗不在乎。”
“哦。”
江止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剑宗不在乎——也是，高高在上超脱在外的仙人怎么会在乎俗世凡人的起起落落生离死别呢，他们眼里有也只会有大道。
偏偏大道无情。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江止不喜欢剑宗，不喜欢那些修士了。
他觉得自己终究还是个俗人。
当然，要是他有什么惊天地泣鬼神，让剑宗那些眼高于顶的长老见了都忍不住惊呼“此子恐怖如斯”的天赋，说不定他也会挺喜欢这个弱肉强食冷漠无情的玄幻世界。
——他原本想拒绝的，奈何长老们给的太多了。
所以江止咧了咧嘴，点头：
“原来是这样，懂了，不过咱们说这些也没用，还是聊聊江师姐你此行的目的吧……你非要去那俗世王朝干嘛？”
江菱歌瞥了江止一眼，说：
“前些天有个弟子从山下回来之后对我说大景——就是那俗世王朝最近有些异常，让我下山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说到这儿江止忽然打断了她：
“可你刚刚不是跟我说你们不在乎么，怎么那俗世王朝出了异常你还要来查看呢？”
尽管被江止打断了，江菱歌却没有半点不耐烦，她只是表情奇异地盯着江止看了会儿，然后摇头：
“你之前问的可不是我，江止，你问的是剑宗，剑宗当然不在乎，可我在乎——毕竟有不少师弟师妹都来自那些俗世王朝，如今那些俗世王朝出了异常，作为大师姐我当然得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止心说真的吗，那不错。
江菱歌真的是太温柔了，他哭死。
不过他也不再多说什么了，而是忽然抬起胳膊，指着不远处几乎跟周围荒野融为一体的村落告诉江菱歌：
“喏，大师姐，那边那个小村子看到没？阿衍的家就在那村子里，我还答应了阿衍帮他给老母亲捎点调理身体的丹药呢，咱们这就过去？”
“嗯。”
江菱歌点了点头。
于是他们俩便向那小村子走去。
……
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采用简单的烹饪方法，忙碌了一天，衍婆婆准备去自家的小菜园里采点还没开花的油菜花嫩梗炒来吃。
不需要过多调料，只消用热锅化开一小块猪油，再切点蒜片，少来点盐，大火猛炒，把嫩油菜梗天然的香味逼出来，吃起来自然就清甜美味。
阿衍在家的时候最喜欢吃的就是这道菜，只是也不知道山上的仙人喜不喜欢吃油菜花梗，有没有种油菜花。
——上次衍婆婆跟其他老婆子忧心忡忡这么讲的时候还被那些老婆子笑话了。
那些老婆子说想啥呢，山上的仙人可金贵啦，你家阿衍跟了仙人上山去，不得天天吃香喝辣，顿顿都有肉吃？哪里还会跟你这个惹人嫌的老婆子一样顿顿清汤寡水，连斤肉都不舍得买？
放平时衍婆婆高低得跟那群碎催嘴的老婆子唇枪舌战一阵，但如今的衍婆婆已经今非昔比了，剑宗的那位江止小哥经常给她带来阿衍的书信，书信里说到过山上的生活。
她知道修士大多辟谷，不吃不喝也能安然生活，但她又清楚自家孙儿从小嘴馋，以前跟她住一块的时候还能上山打鸟下河摸鱼偶尔打打牙祭，但现在到了山上什么都吃不得，阿衍能受得了吗？
衍婆婆边担心边来到柴房，算着江止来的日子，想让江止帮她给阿衍捎几个她特意做好的榆钱馍馍。
可推开柴房们，看到灶台上放着的那只黑漆漆罐子，衍婆婆才想起她还有事没做。
——前两天朝廷忽然派了人，到他们这坐落在犄角旮旯里的小山村来，然后按人头给他们每人都分了这么一罐黑乎乎的东西。
朝廷的人说最近大荒里瘴毒横行，喝下这罐宫廷秘药就能保你们小命无虞，所以喝啊，都喝啊，为什么不喝？谁要不喝就砍了谁的头！
后来又有个当官的，态度亲切地说不喝也没事嘛，反正陛下也没说要把不喝的人全都砍头，黄芪你别着急。
但最后村子里还是有不少人喝了那所谓的宫廷秘药——但衍婆婆没喝，因为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两人里某个人有点不对劲。
现在衍婆婆站在灶台前，盯着这罐宫廷秘药，犹豫要不要把这玩意儿喝了。
罐子已经被打开了，里面的黑色液体像树胶一样粘稠，味道又腥又臭，而且衍婆婆那昏花老眼还总让她产生液体里有什么活物在蠕动的错觉。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很奇怪地认为那罐秘药肯定会很好喝。
咕噜。
衍婆婆咽了口口水。
不知何时，她已经端起了罐子，正准备往嘴里倒，可恰在此时，院外忽然传来熟悉的呼唤声：
“衍婆婆！衍婆婆你在家吗！”
衍婆婆如梦初醒般放下了那只罐子。
她又奇怪地，依依不舍地盯着罐子看了会儿，才转身推开柴房的门，用响亮的大嗓门回话：
“在嘞。”
衍婆婆离开了柴房。
而被放在灶台上的，没被衍婆婆喝下去的那罐宫廷秘药对此颇感遗憾。
于是它叹了口气。
［未完待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