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从来如此。”
江止低头看着满地的骸骨和骸骨上被半埋在土里的破烂衣服,轻声说:
“大点的都城或者镇子都还好,医疗条件比这边强太多了,就算折胳膊断腿了也能治得好,养得起。”
“可这边小山村就不行,江师姐,小山村实在太落后了,穷啊,穷得每人就只有那点薄田,一年到头也没多少收成。”
他说到这儿忽然轻笑一声,接着说:
“这世界上其实只有一种病,就是穷病,而穷病无药可救。”
江菱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她看着面前这片坟地,看着那些白花花的骸骨和破破烂烂的布块布条,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这些人临死前主动走到这片坟地的景象。
拖着残躯,奄奄一息,奋力喘息着来到坟地,然后挑个地方躺下,睁大无神的眼睛,呆呆地仰望着天空。
这时候,那些无奈之下选择赴死的病人会想什么?
贫穷的农家养不起废人,为了给家人减轻负担,他们被迫来到这里等死。
就像年迈的大象无声地离开象群,独自赴死。
他们是会依依不舍,怨恨,懊悔,还是为家人感到庆幸,觉得终于解脱了?
江菱歌不知道,因为她不是俗世之人,她是山上的修士,是高高在上的剑宗大师姐。
所以她沉默片刻,看着江止的背影,问:
“江止,阿衍说你经常下山到俗世里去……你在俗世里经历的都是这些事么?”
“不然呢?”
江止转过身来看着江菱歌,说:
“剑宗经常有弟子跟江师姐你一样,在山上待腻了,又听说俗世有多精彩有多好玩,想去俗世转转,但其实俗世没那么精彩也没那么好玩。”
“——俗世的凡人想到山上去,山上的修士偏偏想去俗世,就像围城内外的人,江师姐,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么?”
江菱歌又沉默了片刻。
她低头看看遍地的骸骨,然后摇了摇头:
“你想告诉我俗世远比我想象的无趣而且残忍?”
“没错,江师姐很聪明嘛,我就是这个意思,或许在不少人眼里俗世怎么都不缺有趣的去处,但在我眼里……俗世确实没什么意思。”
江止走到了江菱歌身旁,笑了笑,又说:
“而且咱们现在见到的只是俗世简简单单的一角而已,后面说不定还有更多既无趣又残忍的东西在等着咱们呢,江师姐,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啊?”
江菱歌表情严肃地点头:
“那是自然的事,走吧,江止,咱们现在就去大景王朝的国都吧。”
江止明白她在说什么,于是恍然道:
“你不去那老村长说的镇上了?哦,也是,毕竟咱们是剑宗的人,是山上的修士,而大景王朝本来就是依附剑宗而建立的俗世王朝,咱们去国都——别说国都了,就算咱们去皇宫,出现到皇帝面前,他都得伏地跪拜,喊咱们一声仙人。”
然后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拍了拍手,说:
“我忽然想到一首诗,就是不知道江师姐你听过没——天上白玉京,十二城五楼;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江止念着诗,捻指,感慨道:
“江师姐,看来不管是凡人还是仙人,至少在这点上是没区别的……所求长生,唯求长生,咱们啊,都想着多活段时间呢。”
这下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了。
江菱歌却似乎对江止这话不感兴趣,她只往前走了两步,接着歪了歪头,语气平淡地说:
“你说的或许很有道理,但我还是决定用我的眼睛去确认你说的那些事,所以走吧,江师弟,咱们去国都,去大景皇帝的皇宫,看看所谓的皇帝造反……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止便微笑着说:
“不愧是师姐,道心就是稳固,不过也没关系,小孩子不懂事说着玩的,咱们最好还是走一步看一步,既然师姐你想去大景皇帝的皇宫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想去就去,走吧,正好我这匹马还算识途,我带你过去吧。”
“……”
江菱歌盯着江止沉默片刻,心说果然——果然这怪人还藏着掖着蛮重要的信息,可他就是不愿意说。
真让人无可奈何。
念既至此,江菱歌朝江止摆了摆手,淡淡地说:
“那就走吧。”
“嗯。”
……
江菱歌跟着江止去大景皇宫找皇帝的麻烦了,这茬咱们暂且按下不谈,还是来看看剑宗中秦希兮那边的情况吧。
上次她故意在江止跟前装出一副很有故事的样子,差点都直接对江止说“我有故事你有酒么”这种话了——就像那位钓鱼仙,她打好了窝,往鱼钩上装好了香饵,就等江止这条大鱼上钩。
但左等右等,等了好长时间,江止都没咬钩。
一开始秦希兮还算淡定,毕竟她懂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可后来江止那边一直没反应,她就有点急了。
而最后往她这捆干柴上撒了把火的是剑宗弟子中不知何时流传起来的小道消息——江菱歌,那位受不知多少剑宗弟子爱戴的大师姐好像跟个男人下山去了。
秦希兮是知道江菱歌的……她不喜欢江菱歌。
可是谁陪着江菱歌下山去了?
莫名其妙的,秦希兮觉得应该是江止。
但她不敢确定,不过没关系,她是行动派,既然不确定那就去确定一下好了——于是秦希兮离开了小拙峰,上了江止的砍柴山。
只能说果不其然,她的猜想没错,江止确实是跟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剑宗大师姐江菱歌跑啦!
真是气煞人也。
不管是陪睡,吃饭,还是决斗……明明都是她先来的!怎么江菱歌偏偏就能趁她不注意把江止拐走?
秦希兮气不过。
不过她很快就计上心来——既然江止离开了砍柴山,那她就可以化身小贼,一头钻进江止的洞府,看看这怪人到底藏着多少秘密了。
可在秦希兮踏进江止的洞府后,首先吸引了她注意力的不是江止藏在洞府里的什么秘密,而是江止之前用来跟她决斗的那把木剑。
洞府里没风,木剑的主人也不在,但那柄木剑却分明在发出轻细的嗡鸣声。
那剑刃上泛着冰冷寒光,清澈而锋利,仿佛是感知到了远在千里之外主人的心意。
它正欲出鞘。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