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冷雨过后,便步入了秋季。
昨夜的雨已停息,但风依旧侵袭。一大早上起来,湿漉漉的街道,遍地枯黄的叶片,满是萧瑟的意味。
我站在秋琳家的楼下,无聊的翻看着手机上的内容。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慢慢吞吞。
昨天夜里,她兴致冲冲地给我发了一条又一条短信。内容无非是什么入秋了感到高兴,炎热的夏天终于过去……我对于季节是没有多大兴趣的。冷也好,热也好,都有着各自存在的理由,没有必要偏爱哪一方。所以我除了一开始发给她一条回复,接下来就一直扔在一旁,没有理睬。但我现在翻看里面的内容的时候,却发现最晚的一条短信竟然是凌晨一点半的时候发过来的。这让我有些吃惊。
“新桓,你有什么愿望要我帮你实现吗?”她总是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语。
“你能起得早点就是我最大的愿望了。”我其实很想这样对她说。
那么会不会是睡得太晚了所以说今天早晨根本起不了床?我保持着这样的猜测。
秋琳和我不同,她是一个人独居的。父母好像是去国外了,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只留
下女儿独自一人?也不知道秋琳的父母是怎么想的。
在我看来,倒是秋琳有些放纵过头了。不说别的,竟然玩手机玩到了凌晨。现在可好了,还有不到半个小时就要上课了。我站在楼下,有种想要到楼上把她像小狗一样揪出来的冲动。
“秋琳,你还好吗?快起床了,我要把你扔在这里了。”
楼上一片寂静,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声响。我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准备转身离去。
“等等我,我马上就好!”楼上那一扇百叶窗被粗暴地打开,穿着睡衣的少女把半边身子探出窗外,用小狗一样活泼的声音冲我叫道:“真是抱歉啊,我一下子又睡过头了!”完全没有诚意啊,一个“又”字就瞬间暴露了本性。我捂着脑袋,有些头疼。
“还有十分钟。”
“十分钟什么,给我准备吗?那已经足够了!”
“不,我是说还有十分钟咱们都要迟到了。”
“……真的对不起!”
楼上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弄得我以为是楼要塌了一样。我清晰地听见了有脑袋撞到墙上的巨大声响以及书从架子上一股脑儿滑落下来的声音。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呦吼,我准备好了!”头发乱糟糟的少女穿着一身单薄的夏季校服就冲了出来,胸前有着水浸透过的痕迹,粉红色的胸罩若隐若现。
我一头黑线,直愣愣地走到她身边,不容反抗地拉着她的手,将她重又拽回了楼上。
“快去,无论花多少时间,至少像个女孩子一样穿戴整齐。还有,今天已经入秋了,快点换上秋季的校服!”
“欸?这是传说中的老婆婆模式吗?”她睁大一双碧绿色的眼睛,一脸疑惑地望着我。
“别把我逼到极限……”我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死死地盯着她。
“明白了!”秋琳终于是恭敬地敬了一个礼,飞快地跑到了卫生间换衣服去了。
“唉~”我不禁叹了一口气,慨叹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竟然会认识如此恼人的女孩儿。
我坐在客厅中,等着毛手毛脚的女孩赶紧把所有的事情全部搞定。在这个空当里,我继续翻看着手机。
昨天夜里将近十二点的时候,秋琳发来的一条信息引起了我的注意。
“你知道妖精吗?妖精可以帮助别人实现愿望,是十分美丽的花朵呢?”花朵?这是什么比喻?
“我曾经遇到过妖精哦!真的是十分美丽呢。妖精还和我签订了协议。只要我帮助九十九个人实现了他们小小的心愿,妖精就会实现我的愿望……”所以最后她才会问我有什么愿望吗?真是小孩子心性,完全把梦当做现实了。我不禁莞尔。
“我这次真的准备好了!”她跳出来,邀功似地看着我。
我随意瞄了一眼,不错,这次倒是衣冠整齐了,于是我直接转头:“快走吧!”
“没有什么夸奖吗?”
“你应该庆幸我的脾气很好。”我瞪了她一眼。
“……我错了。”
不出所料,最后,我们还是迟到了。
秋天是萧瑟的季节,秋心即为愁绪。古人在这时往往都要代入自己的主观情感,见到一片枯黄的叶片,便看到了自己正在悄然破碎的玻璃心。但也时常有着无可救药的乐天派,对着浩瀚长空,发出一两句豪爽的慨叹。
我是对于外界环境不感冒的一种类型。无论是晴空万里还是乌云密布,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白雪飘飘,在我心中,没有引起过任何感情波动。我是如此,但秋琳却完全和我相反。似乎每一个季节,她都有着不同的性格。
春天,夏天,秋天……季节的翻转如同人性的变幻。
“你知道吗,我最喜欢的就是秋天了!虽然许多生灵都沉寂下来,但世界依然充满了乐音……我可以听得到的。”有时候,她会像这样,情商突然间提高了不知多少倍,让我也不由自主的被感染。
真是复杂的心思,女人都像这样吗?就是不知道她在冬天时会想什么样子……转眼间,我认识秋琳已经快要有一年的时间了呢……
“新桓,晚上有空吗?”秋琳用碧绿色的眼睛凝望着我,目光闪烁,如同平静的湖面上偶尔荡起的波纹。
我本想随便找个理由说我自己没空,但又实在不忍心,只好败下阵来:“有空。”
“啊,那真是太好了!咱们晚上去那个地方吧!”
“哪个地方?”
“就是那个有一片很漂亮的小树林的地……”
秋琳话还没说完,我一瞬间感受到,自己被无数炽热的光线包围。一群男生不知不觉围成了一个圈子,有两个人把教室内的前后门堵得死死的。
“喂,你们要干什么!”两个人按住我的双手,让我无法动弹分毫,不知谁掏出了一条麻绳,把我牢牢捆在了凳子上。
“人人生来平等但有人生来即有罪。”
“为让上天明晓有罪之人丑恶嘴脸。”
“吾等秉承团长坚韧不拔之意志。”
“给予有罪者最沉痛之审判。”
“将他。”
“悬吊于一池深水之间。”
“波浪翻滚就在唇边。”
“但负罪之人不可饮其一滴。”
“甜蜜水果就在眼前。”
“但负罪之人不可食其一粒。”
“将万吨巨石悬挂于负罪之人头顶。”
“使其永久面临死神之恐惧。”
“吾等!”
“即为死神!”
“完全不懂你们说啥玩意啊!”我叫道,把脸转向秋琳:“你刚才说话有歧义啊,赶紧给我解释清楚!”
一群女生围着秋琳,我隐约听到有人说:“新桓真的对你干了那种事情?”秋琳红着脸不说话。你倒是给我说话啊!
“不会吧,竟然是真的!”喂你脑补能力太强了。
“那个人,平时看着这么冷淡,没想到竟然是个变态!”我平时就这么差么?
众人一言一语,我完全没有插话的余地。
“把他扔下楼去!”一个男生提议道。这可是五楼啊!
“扔下去会死人的吧?”一个男生有些迟疑,但很快有把嘴角咧成了一个恐怖的弧度:“死了不是最好的结果吗!”给我保持理智!
就在我的生命岌岌可危的时候,一个天籁般的声音响起:“还有一分钟上课,赶紧回去准备,别在这里瞎闹好吗?”班长林雪走过来,很快驱逐了一众男生。那些女生看到头儿过来,也是很自觉的就散了。秋琳的脸简直红的像一个红富士。
林雪瞪了我一眼,有些生气地回到了座位。我摇了摇头,实在想不明白。
“秋琳,快过来,帮我把绳子解开。”
“哦……”
我很清楚地意识到,在我认识秋琳的这段时间里,自己的运气就一直没有好过。
即使是萧瑟的秋天,但还未完全冷落的时候,蝉儿依旧不舍地发出几声嘶鸣。在那种寂寥的黄昏,斑驳的树影在微冷的风中摇曳,几只麻雀倏忽间划过天际,留下不解的魅影。
放学后,我与秋琳乘上了最后一班公车,前往离家大约三公里的公园。
“为什么突然间想来到这里?”我有些不解。
秋琳只是摇头,一言不发。一路上,秋琳好像一直在思考自己的事情,一路上的沉默,是天空中的暮色。
公车上除了司机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大概没有学生像我们这样,不乖乖回家写作业学习,而在一个微妙的时间点前往一个大人们都不知道的世界。
司机频频朝我们这边望,我只好回之以微笑。到站后,司机提醒我们说:“你们俩最好不要在这里待太久,最近世道可不太平。到晚上就赶紧打辆车回家吧。”
我点了点头吧:“多谢关心,我们不会待太久的。”
司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就开车离去了。
“新桓,这个公园已经废弃了呢……”我挥手送别,秋琳却拉着我的衣角,显得有些惆怅。
我不语。这个公园,是我和秋琳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本来带着优雅格调的大门现已生上了棕褐色的铁锈。刚一踏入,满地的杂草就疯狂地涌入我们的眼帘。
“这还真是废弃的够彻底的……”我不由得感慨一声。
“呐,新桓,还记得那颗大合欢树吗?”秋琳从一种莫名的悲伤中走出来,转而恢复了平时那种只对我一个人开朗的活泼。她指了指西南方向,一个孤寂的身影立于残阳之中,带着薄暮冥冥的色彩。一根树枝垂了下来,像是在发出悠长而又无奈的叹息。
秋琳不顾地上长得快撵上大腿的杂草,像只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到了那颗合欢树的下面,招着手让我跟过去。
一瞬间,我有一种回到了过去的感觉。我还记得,那个时候,她也是这样招着手,向着素不相识的我招着手。她那柔弱的身体,轻轻倚靠着粗壮的合欢树。那时没有一丝绿意的合欢树,却有着梦幻般的色彩,像此时一样……而此时带着倦意的合欢树,像在进行着灵魂的升华,和她的身体一起,前往了一个谁也不知道,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我走了过去,被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牵引。
“新桓,就在这里……”秋琳指了指合欢树凸出来的一块老树根:“我那时就是坐在这里看见你的。”她坐了下去,双手抱膝,显出楚楚可怜的样子:“好啦,现在我的腿又被扭伤了,你要该怎么做呢?”
她盯着我,水灵灵的大眼睛像是一个波光潋滟的湖泊,里面满满是可爱的精灵。
我一时有些发愣,但还是反应过来,想到自己当时的那种尴尬,顿时有些脸红,但我表面上依旧镇定:“你想要我做什么呢?平胸公主。”
秋琳顿时像是一只炸尾的小猫,跳起来就向我扑过来:“我要咬死你!”
但似乎是运气不足的缘故,她还没有跳起来脚就踩在了一块尖锐的石块上面。
“哎呀”一声娇呼,秋琳扑到了我的怀里。
“真扭伤了?”我问。
“嗯……好疼啊!”秋琳抱着我的腰,抬头看着我,碧绿色的大眼睛隐隐有泪光闪烁。
“……”
我背着她,向着那个秋千走去。
“你为什么要帮助那个孩子呢?”我疑惑地问。
“为什么不帮他呢?”她疑惑地回答。
“你是笨蛋吗?明明自己还穿着病号服就爬上树帮熊孩子捡球,掉下来脚还被扭伤了,哪有这样帮助别人的?”
“但那个孩子很想要那个东西。那是他的愿望哦……”
“愿望?你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子。”我把她轻轻放在秋千上,像是放下了一只小猫。“好了,你真的不回去吗?马上就要到晚上了。”
她摇了摇头:“我想待得尽可能晚一些,我不想回去。”
“你的家人会担心的。”
她摇头笑了笑,不置一词。我可以看得出她有些伤感。
“你的胸真平。”不知怎么的,我突然间冒出了这一句话,“你真的是女孩子吗?”
“你知不知道你这句话对于女孩子来说是多么失礼!”她怒目圆瞪,炸毛地看着我。
“在我的背上舒服吗?”我温柔地问。
她一愣,被我唬住了:“还可以啦。”
“但是我刚才背你的时候可是受老罪,背后被咯的生疼……”肚子上突然间感受到一种充满了世间恶意的疼痛,让我不得不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我平胸真的是抱歉了哈!”
“你叫什么名字?”
“秋琳。”
“我叫新桓,我会记住你的,没胸的小姑娘。”
然后高一第一学期,我们在同一个教室里相遇了……多么……丧心病狂。
“秋琳,你能别咬我的肩膀吗,疼的要命,本来背上就够受的了……”
“咔嚓”我感觉肩胛骨已经碎了。
我把秋琳放到秋千上,秋琳把脸别到一旁,嘟着嘴不看我。
我坐在另一个秋千上,刚坐下去,座下就传来了“咯吱”的声音。
“秋琳,你那时候还是长发。”
“哼!”
“很温柔。”
“真的吗?”
“当然是骗你的。”
秋琳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纤细的左腿,一脚向我踹了过来。“砰”,我屁股下的秋千断了。
我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底下的泥土。我看着那片变得火红的枫叶林,摇了摇头:“秋琳,你真是个小妖精……我们走吧。”
“我想更晚一些回去……”
“别说傻话了,我背着你,走吧。”我蹲下来,背对着秋琳。顿了一会儿,两只纤细的臂膀缠上了我的脖子。
“新桓,我……”秋琳有些犹豫。
“我知道的。”太阳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夜幕变得愈加深沉。在美好的星光下,有美丽的妖精出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