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昏暗的房间里
隔着窗户瞧一瞧
外面今天也下雨
积水里
凌乱着没有名字的花
抬着头难过地枯萎——《雨樱》
……
我待在房间中，聆听着窗外秋雨击打落叶的声音，显得有些落寞。孤独的深夜里，孤独的雨音，孤独的房间里，孤独的身影，孤独的女孩儿，孤独的心……有些事情，是那样的难以描述，即使脑海里面有着画的场景，却没有作画的笔。
秋季，多么令人伤感的季节。明明是每年都有的约定，却总让人感到不期而至。
“小雪，你今天脸色不太好啊。是没有睡好吗？”吃早饭的时候，妈妈看着我一脸倦意的面容，显得有些担心。
“没关系的，只是昨天下雨有些太吵了。滴滴答答滴滴答答，真是很难让人入眠呢。”我摇了摇头，笑着说。
“吵？是心不静吧！”姐姐红着脸醉醺醺地插嘴，手上半瓶啤酒在面前晃着，透过瓶子，可以看到一个扭曲了的面孔。
妈妈很不高兴的样子，夺下姐姐的酒放在桌上，然后冲着姐姐训斥道：“你看你，像什么样子，被别人甩了之后就天天喝酒，早也喝晚也喝，难道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了吗！”
“妈妈，别这样，姐姐已经很伤心了。”我不得不劝道。
“小雪，不是我说她。快要三十岁的人了，要是她有一半像你让我这么省心也就算了，可你看看……”
“哼，我才不需要你的怜悯……这几天我会搬出去住。”姐姐扫了我一眼，重又拿起那个酒瓶，晃晃悠悠回到自己的房间。
餐桌上只有我和妈妈两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我默默咬了一口面包，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妈妈叹了口气：“小雪，真是抱歉。”
“不，我不在意的……真的。”
走在湿漉漉的小路上，踩着满地的落叶，秋天的风裹挟着让人想要流泪的东西进入了内心。
我是一个不幸的人，不仅是指我个人的不幸，更是我为别人带来了不幸。我的生母刚生下我就去世了，现在的我，脑海里只留下了她在照片上的模样。她身穿一件粉红色的睡衣，坐在一只竹椅上，两只手轻柔地抚摸着挺得大大的肚子，脸上露出迷人的微笑。我确信母亲是一个美人，是一个十分温柔的美人。但我的记忆只有这张照片，她留给我的记忆，远没有父亲留给我的更深刻。
父亲为了我，不得不为我另找了一个母亲，也就是现在的妈妈。父亲很温柔，很体贴。工作之余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陪伴着我。所以我的童年是完整的，是无憾的。但是，这样温柔的父亲却因为一场事故在三年前去世。 我该怎么说呢？我的那种心情？当我看到父亲抱着我时的照片，泪水就会悄无声息地跌落，从眼眶一直滑落，脸颊上出现两道怎么也掩饰不了的划痕。父亲去世那天是我的生日，他那时抱着一只染上了鲜血的泰迪熊……
我走在路上，脑海里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如今的状况可以说是太过糟糕了。家里面本来是如此幸福和平，但现在却被乌云缭绕着。妈妈一人承担着整个家庭，早已身心俱疲。本来要结婚的姐姐也被男友的突然翻脸搞得丧失了信心。看不清的未来，我应该怎样去面对？
但是……我却依然有着希望。总有一个人，在满是黑暗的世界里，自觉或是不自觉的，点亮了一盏明灯。
我不知道一见钟情是怎样一种感觉，但是每当我看见他的身影，我的整个世界，似乎都被那盏明灯照亮。
我从未见过那样的男孩子……这样说的话出奇的有些微妙。该说，他是一个男人，如同我父亲那样的男人。
在我看来，他总是显得有些深沉。那双黑色的眼睛，不自觉散发出的光芒，像是一个黑洞一般，将人的灵魂卷入其中，温柔地还原其本质的面貌。他像是俯瞰着世界，不屑于与其相争对错，不加置评，如同一个真正的观测者。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一个和我同级的男孩，一个和我同级却又超越了许多的男人，他身上许多的特质，使我难以自拔。为什么呢？我经常这样询问自己，即使我已经遍体鳞伤，那个人依旧会与我形同陌路。他不会俯下身来为我舔舐伤口。我的鲜血依旧流淌，甚至快要死亡之时，他也不会抛来真正同情的眼神。
但他依然像是那盏灯，照亮了黑暗的地方。这是多么奇怪的一件事情：他不需要我，我却需要他。他朝我抛来冷漠的眼神，我却拿它当做生存的必要。
为什么……我会喜欢上他？
“……咱们晚上去那个地方吧！”
“哪个地方？”
似乎，只有当她站在他的面前时，他的眼中才有了关于生命的思考，才有了关于四季的思考……我知道，很清楚地知道，他喜欢的，只有她而已……
第一次我朝他抛出了责怪的眼神，他却回之以好奇。那是完全与己无关的姿态，对于其他事情，全不在意。
但我如此疯狂的迷恋着他，我想跳到他的怀中，享受片刻的温暖。即使是大雪纷飞的冬日，那宽大的臂膀，也可以挡住一切的寒冷。每一丝寒意，都被他吸进肺里，温柔地吐出来，变为朦胧我双眼的雾气……
回到家，身体疲惫到了极限。我想着那个人会和那个女孩儿一同前往一个谁都不知道的世界，一个摆脱了烦恼的世界……我愈加的疲惫。
“小雪，可以拜托你去买一下酱油吗？家里面只剩下一个空壳了！”厨房里飘出细密的白雾，妈妈的声音也一同飘出。
我无法拒绝，纵然我如此疲惫，但我无法拒绝。我突然间对自己感到一种厌恶，这种厌恶使我明白了姐姐对我的厌恶。我像是一个木偶，纵然有着一半自己的思想，却被一根线紧紧束缚着，一个木乃伊……我，只是一个木乃伊。
我一声不响地离开了家，对，家里面只剩下一个空壳。
接近黄昏，但路上人依然很多。夕阳将每一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一直延伸，被旁人踩在了脚下。我感到一阵恐慌，周围很多人……我依然恐慌。我小心翼翼避开很多人的影子，生怕一脚踩下去便会踏入深渊。夕阳艳丽光芒下的黑影，聚集着人的罪恶。人们朝着夕阳的方向前行时，罪恶被抛在了身后，人们背离夕阳的方向前行时，罪恶就摆在了眼前……我凝望着一个又一个从我身旁经过的黑影，愈加恐惧。那种麻木的，不发一言的形状与姿态，让我有一种想要呕吐的冲动。我不敢回头，我的影子，该是被谁踩到了脚下。那人承受着我的罪恶……不，他承受不了！
我猛然回头，明明很多人的街道，却只剩下了三个人：我，他和她。他踩在我的影子上，独自承担了所有。
“班长？好巧啊！”他看着我，目光与往常一样平和。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享受第一次被这样的目光凝视着的刹那：“你们，不是要去哪里的吗？”
“啊？因为没有搭上最后一班车，所以只好来逛街了。”他摸摸头，显出一副尴尬的模样……
那女孩？是叫秋琳吧。秋琳捏住他的衣角，脸有些红。面对熟悉的人时，可以将一切都展露无疑，面对不熟悉的额人时，连谈话都困难。这样的女孩子……
“班长呢？也是来逛街的吗？”
“嗯，来打酱油。”
“打酱油？班长你可真幽默！”他轻笑道。
我呆在原地，感到了比刚才更甚十倍的恐惧。他的笑声，那样的轻柔，带着一个人类该有的感性。但我无法从中再得到什么，这个笑声，更像来自地狱。恶魔，那是恶魔的声音。
我退后几步，无法做到了，面对着他……我转身，惊慌地跑开。他在我的身后略感奇怪地叫着我的名字，但我愈发惶恐。这是在梦中吗？我为什么要跑呢？这股恐惧感是从何处而来？无数的疑惑从脑海里一个又一个蹦跶出来。但我一个都无法解释。
我的恐惧，不是来自于内心，而是来自于更奇怪的地方。我自己都无法找到的地方。
“我回来了。”我再次踏入这个家，木质的地板映着我的影子，夕阳被“砰”的锁在了身后。
房间里一片寂静，妈妈没有回答：“欢迎回来。”只是寂静。双脚踩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和我的心跳发出同一个旋律。厨房里没有切菜的声音，没有飘出来的淡淡雾气，当我走进去的时候，什么都没有看见。锅里空空如也，酱油瓶里还剩下半瓶酱油。我手上提着的酱油，仔细一看，竟然是一瓶醋。
我站在原地，背后生出了冷汗。
这时，房门再一次被打开。
妈妈走进来，踏着木地板，发出“咚咚”的声响。她来到厨房，看见我，显得有些吃惊：“呀，小雪，今天回来得这么早啊！”
我的世界，出现了巨大的裂纹……
吃早饭的时候，没有看见姐姐。
“她昨天晚上搬出去住了，不用管她……像个小孩子一样。”妈妈垂着头，眼眶有些泛红。
“是吗，我知道了。”我动作僵硬地啃着一块面包，却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本应该安慰妈妈的，就像平常一样。我的职责是这样，我的命运是这样。我本身……是这样。
“我去上学了，妈妈。”
“嗯，去吧。”
早晨，变得尴尬无比。
我以为自己就会像这样，像一个木桩被钉死在地上，没有半点机会移动分毫。但是却并非如此。
这天早晨，我比以往来得更早。当我到达教室的时候，教室里空无一人。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想着会有谁是第二个来到这里。结果却让我大吃一惊。是那个女孩儿——秋琳。
她也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言不发。但我能感受到她的不安。虽然我坐在前排，并不能直接看到她，但是她踟躇的小动作依然在空旷的教室中发出无法被忽视的声响。
过了一会儿后，背后传来了脚步声。她蹑手蹑脚地走到我的身后，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转过头，看到了一双水的眼睛。
“虽然我和你不太熟，但有一件事必须向班长询问一下。”
“什么事？”我回答的有些冷漠。
“班长你有什么愿望吗？”
我坐在座位上，回头凝视着那双奇妙的眼睛，我想从中看到有没有玩笑之类的感情在其中闪现，我想从那双眼睛之中看出那个灵魂是不是在以一种嘲讽的姿态窥探着我。然后我看出来，她是认真的。
“为什么要这样问我？”我依然疑惑不解。
她愣在那里，脸变得通红，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只是想知道而已……”
我一咬牙，我感觉这是对我的试探。虽然她的眼神保护着她，但我无法原谅她。我的愿望太多了，我的愿望……我想要父亲复活，我想要姐姐回来，我想要家庭美满……我想要正常人的生活！但是，这些绝不可能实现，纵然有着童话中的七色花，我的愿望也不可能实现。因为这些愿望，已经在某种力量的推动下褪变，那已经不再是愿望，而仅仅是我的欲望而已……
我微笑了，我确信这一刻我微笑了，像是一个魔鬼一样，嘴巴咧的不正常。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我只是以一种十分平和的声调对着她说：“我的愿望……我希望那个男人属于我而不是你，你若离开新桓就是我最大的愿望。”
此刻我终于明白，那个男人是一个恶魔，而我……是恶魔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