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对我说,自从认识了奶奶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见过母亲。也许是在那场大爆炸之中死亡了吧,但是谁也无法确信。因为自己的经济来源直到手术结束后也一直没有中断,所以他依旧保持着母亲还活着这样的美好的想法。
谁又知道呢?
爷爷回忆中最令我感到震惊的是奶奶的手脚都是假肢,这是怎样的一种痛苦啊。而且直到奶奶去世,爷爷都还以为奶奶是一个正常的女人:可以洗衣做菜,可以跳舞游泳……直到死亡虚假的东西才完全脱落,这是何等的悲哀?
爷爷说,奶奶临终之际悄悄对着他的耳朵说了一个秘密:“妈妈曾经对我下了一个美好的愿望哦,真是幸福的一刻呢……”似乎是带着对世间最美好的祝愿,奶奶笑着离开了她所热爱的人世。爷爷很愧疚:“我并没有实现我对她的诺言:带她去世界各地,陪伴着她一起等待雨后的彩虹。我是一个骗子,一个恶魔。只会一味的从别人那里索取,却无法创造什么。”
“那个愿望是什么呢?”我问。
“不知道。这是你的奶奶留下来的最大的秘密。”爷爷吞吐烟雾,看着满天的星星发呆。
那时妈妈就站在门旁看着我们俩,不知在想些什么。
爷爷在我七岁时去世,之后就开始了我的噩梦……
妖精与恶魔都知道,它们彼此间有着牵扯不断的关系。这种隐形的绳索一样的联系,使得它们甚至可以隐隐约约感受到对方的想法。这种羁绊对于它们来说是一种折磨,时间越久,折磨得就越深。
宇宙树立了物理的法则,强大而不可撼动,但是在某种情况下这些法则都会失效。妖精与恶魔诞生于智慧生物的心灵,是智慧生物内心的阴暗两面,却出奇的都怀有一丝悲悯。纵然恶魔喜欢做坏事,却坚持着最后的底线。然而智慧生物所共有的一套法则就是善与恶是两种极端,绝对无法共存。自然的,妖精与恶魔在这一重联系下的“缘”,止于了无法翻越的障壁。
但妖精与恶魔并不甘心如此,太长时间的牵连,已经成为无可救药的眷恋。
爷爷去世后,妈妈的性情大变。她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每天都会。我躺在自己的房间中,每日都能听见她的嘶吼,像是野兽面对着自己的敌人,发出拼死一搏般的嘶吼。我蜷缩在自己的房间中,感受着长久的恐惧。
终于在那个雪夜,妈妈在深夜间打开我房间的门,掀开我盖在头上的被子,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她呢喃地问我:“为什么你的爸爸要离开我呢?我是怪物吗?我犯了什么错误吗?我像是仆人一样照顾着他老不死的父亲,自己的爸爸去世了都没能看上一眼。我该怎么说呢?太自私了吧,我可爱的女儿,你说是吧,太自私了吧?”她揪起我的头发,朝着坚硬的床板上一下一下地撞着,我只能感觉到有什么液体在我的脸上乱流,其它什么都意识不到了。
黑暗的房间有一个怪物,它晃着我的头,让黑暗都变成了一个漩涡。我像是漩涡中一条小鱼,随时都会被撕碎。
终于,她停了下来,万分平静地离开了。她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最后的缝隙中显示出一个饿狼般的绿色瞳孔:“晚安,我可爱的女儿。”
之后的,几乎是每个星期都有一天,饿狼都会在夜间找到我,发出一只狼才会发出的长嚎,然后用锐利的牙齿撕扯着我的皮肤,我的全身鲜血淋漓,我无法反抗。
在那个寒冷的雪夜,她把我丢进一个仓库。我睁大眼睛,看着天上惨白的雪花一片一片铺满了大地。无神的双目中,这些雪从妈妈的脚下开始,慢慢变成了红色。
从脚底开始绽放,那是一朵血色的莲花。
那是关于生命中最重要的事物的裂纹……
于是,当十年后,这样的情景又一次伴随着母亲的出现而浮现在我的脑海,明明已经准备彻底地忘掉,却伴随着失去那个男人的悲伤一起涌上心头。明明我已经帮助九十九个人实现了愿望,但我的愿望却远在天边。当我看到饿狼的双眼的一瞬间,我就已经知道了,我在支付着一个本该就由我来支付的代价,就像奶奶一样,我也是负罪者。
当面前的女人说出“我可是想你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啊”的时候,我的直觉告诉我应该去找他,只有他才能够帮助我……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踏入了房间的门,雪花纷飞,就像十年前我被扔到小木屋中的情景一样。我无法叫唤,在绝对的沉默中静待死亡。
新桓牵着林雪的手,走在密集的人群中。林雪面带幸福的笑容,经常有意无意地看他一眼,目光中尽是满足。新桓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当他握住这个女孩儿的手的时候,脑海里不由得便会浮现另一个身影,很熟悉,又很模糊。用一句话来形容的话,就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他此刻像是在做着一个难以醒觉的恐怖的梦:他正走在悬崖的边缘,稍微一个不慎,就会跌落至深渊以至于粉身碎骨。但又像是庄周一样:“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他是自己在做着这样一个危险的梦,还是身处于旁人所做的梦中呢?他不知道。“庄周梦为蝴蝶,庄周之幸也;蝴蝶梦为庄周,蝴蝶之不幸也。”
他牵着林雪的手,一步两步三步……向着没有尽头的道路的尽头前进。
一步两步三步……当走过了数不清的路灯之后,人群还是人群,带着人群特有的喧闹与嘈杂,耳朵里始终是“嗡嗡嗡”的声响。
“为什么会这么的吵闹?”他心中疑惑。
又是跨过了不知多少步,人群愈加的密集,声响愈加嘈杂。他感到自己有些发晕,很晕。旋转,扭曲……地面似乎在像波浪一般的晃动,人流连成一条绳索,被一股未知的力量甩来甩去。他感到自己如同窒息一般,氧气越来越少,他几乎要跌倒在地上……
幸好,林雪拉住了他的手,露出了微笑。
他看着她,说:“谢谢。”
她却回答:“不用谢哦,爸爸!”
他呆在原地,无数的事情光影交织穿过脑海,那一瞬间,他了悟了。
他拉过林雪的手,使她面对着自己。他吻了她的额头,在她的耳边呢喃低语:“不用害怕,我一直都在,无需害怕。”
林雪望着他,轻轻点了点头,开心地笑了:“嗯!”
于是所有的人群,所有嘈杂的声响,所有的灯光全部消失不见,连林雪都带着一副幸福的笑容消失不见。空旷的黑暗中,只有他的心跳声依旧如故。
他迈动步伐,一步,两步……他开始奔跑,飞快的奔跑,他穿过无尽的黑暗,穿过曾经落满了秋叶的街道,穿过那个破旧的公交车站……那个熟悉的楼房离他越来越近,他看见了那扇百叶窗,甚至看见了她探出头来和自己打招呼的模样……
他撞开房门,一股冰冷的气息铺面而来。他到处寻找,找遍了整个屋子。
空空如也。
他在墙壁上发现了一丝不寻常,他用力一推,那是一扇木门。门中是另外一个世界。本来应该是一片黑暗,但是他打开了门,房间中的光线就全部集中在了一个点上。
就在那个点上,他看见那个熟悉的女孩全身鲜血淋漓地跪在地上。黑暗墙角处传来了一阵野兽的低吟。
他慢慢踱步走到女孩儿面前:两条细长的铁链穿过了女孩儿的肩胛骨,让她遭受难以言说的痛苦。四根铁棒贯穿她的手脚使其固定在了原位。十三根铁链从四面八方延伸过来,将女孩儿像是蜘蛛的猎物一般捆得死死的……
女孩儿早已昏厥,只剩下微弱的心跳。
他的眼里含满了泪水,他轻轻抱住女孩儿,哽咽地呢喃:“对不起,秋琳,不过一切都结束了……”
女孩儿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闭上的眼眶中流出两滴眼泪,她用无法被别人听见的声音说:“实现了呢……我的愿望。”
女孩儿的心跳越来越微弱。
一片雪花在空中自由地落下,当它还未落下时,它不知道自己落下时要面对着什么,当它落下时,它不知道太阳出现时它会面对什么……当太阳出现时,它开始融化,直到被蒸发,它或许迷迷糊糊地明白:它或许会重新变成一片雪花……
女孩的心跳停止了,她完全地放松下来,不再是负罪者。
墙角低吼着的野兽发出尖锐的叫声,鲜血缓缓地流到了他的脚边。
他轻吻着女孩儿苍白的嘴唇,温柔说道:“沉睡吧,命运的担负者。醒来吧,我可爱的睡美人。”
深夜秋风冰凉却不显萧瑟。秋琳感到脸上凉凉的,一抹,竟是两道眼泪的划痕。她眼前不是一片黑暗,因为月亮很圆很亮,蟋蟀在发出阵阵低吟。一种孤独漫上心头。她朝身边摸了摸,没有人,于是她大声呼唤:“新桓,你在哪里?”
没有人回答。
她从秋千上下来,盖在她腿上的新桓的衣服掉落在了地上。
“新桓?”她摸了摸那件衣服,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这时一个人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一边挥手一边大喊:“嗨,秋琳,我找到一个好地方!”
新桓拉着秋琳的手,不由分说将她拽到了一个小坡上:“你看!”
从小坡上看,火红的枫树林像月光下的焰火,秋风吹动,空灵而又绚丽。红色的树影,白色的月光之琴。魅影摇曳琴声响,无酒醉人,自有人自醉。
“好美啊!”秋琳发出一句由衷地赞叹。
“对啊,秋天真是太棒了!”
秋琳眼一瞥,露出鄙视的神情:“你不是说过对季节不感冒吗?”
新桓“恬不知耻”地说:“万事总会变的吗……就像你和我。”
“呼!对的,就像你和我!”秋琳莞尔一笑:“今天晚上可是干了了不得的事啊!这么晚回家,你老爸老妈不会剥掉你的皮吗?”
“哈哈,我给他们抱个老婆回家他们有什么话说?”
“你真不要脸……”秋琳羞涩道。
“谈了这么长时间的恋爱还这么害羞,你真是可爱啊,我的平胸公主!”
“我要杀了你……我要诅咒你……我要咬死你……”
少年少女的悲伤已经化为了过去,剩下的只有美好的未来。
望着皎洁的月亮,林雪仿佛看见了父亲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爸爸,我会充满勇气地活下去的。”
那个时候的梦,远远地闪亮着。
妖精与恶魔一同化为了人类。不过有些戏剧化的是妖精变成了男性,恶魔变成了女性。作为女性的恶魔承担了生前的诅咒,因而变得十分不幸。她拥有可以实现别人愿望的能力,但代价往往是牺牲掉自己的幸福。
夏柔问:“阿姨,你有什么愿望吗?”
她的眼中出现了希冀之光,纵然知道可能毁掉面前的女孩儿,她还是说:“我的愿望……我的愿望是所有人一直拥有着希望,纵然被烈火焚尽,依然可以在春风中再次萌芽。就是如此而已……”
夏柔笑了,第一次扬起粉嫩的小脸微笑:“谢谢你,阿姨!一定会有的,相信我。”
我是妖精,我是我,我是孤独的观测者。
你是你,你是恶魔,你是染血的花朵。
我们共生,我们共乐,我们历经坎坷。
我们相离,我们相聚,我们唱响妖精与恶魔爱的笙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