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静寂无声,目光所视皆是灰白一色。
在浑然一色的世界中,流云就像是墨滴一般,点缀出格格不入的黑色。
“已经结束了吧。”
双目无神地静躺着,眼前的光明渐渐被压抑的黑暗所吞噬,水潭里伸出无数双手,将流云拉入绝望的深渊。
“到最后,我还是没能赚到这笔钱啊。”
粘稠的液体溢入他的口腔,淹没在黑色的池子里。他快要窒息,发出无声的呻吟,双手无力地挣扎……
“我要死了吗?”
哗哗……
“咳咳!”
睁开双眼,灰绿色的森林映入眼帘,咸冷的雨水击打着他的脸庞,把他呛醒了。
血泊被雨水冲散,在阴暗的天空下下,被衬托得格外显眼。
他下意识地想要驱动僵硬的手臂遮挡蓄水池,但瞬间袭来的剧痛,让他不得不停了下来。
遍体鳞伤的他因为昏迷太久而变得僵硬,爬起来似乎都成了难事。
被子弹穿透的后肩将衣服染成了红色,但却幸运地没能夺走他的生命,有些巧合地避开了要害,只是让流云流了很多血,让他捡回了这条卑微的命。
“我还活着啊。”
丝毫没有喜悦的感觉,流云就像是发现自己没死透的活死人一样,苦涩地笑了笑,心潮澎湃地闭上眼睛。
就像做梦一样,流云和死神打了个招呼,又活过来了。
头重脚轻,浑浑噩噩。
在庆幸完自己的好运过后,他毫不犹豫地喝下了止血药剂。
伤口就像是被堵塞住一样,血止住了……虽然止住了血,但因为失血过多,他还是十分虚弱。
他望了望四周,草地和丛林还是之前的模样,但是狼群的尸体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看来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命硬啊,小子!”
在雨幕之下,阴影中,走出一个令流云瞳孔收缩的身影——克洛帝斯。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是担心我死不了吗?该死!”
就如同看见魔鬼一样,流云心有余悸地往后退,现在手无缚鸡之力,连刀的拿不起来的他只有逃跑了!
但是,这副身体又怎么跑的过运动专精的枪手呢?
在遭遇死期之前,他只能绝望地自嘲两声,在暴风雨来临,保持着平静:“你是回来杀我的吧。”
出乎意料地,克洛帝斯否定了他:
“不。我可没时间杀一条半死不活的丧家犬。”
“你……”
满腔愤怒挤压在流云的胸口,但他正想为自己的尊严作辩护的时候,深红色的左轮再次瞄准了他。
“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天真的小鬼,我可没时间和你玩过家家——在我还没后悔射偏以前,滚吧!”
冰冷的枪口正对着流云,好像随时都会喷出火焰一样。克洛帝斯的眼神冷漠而平静,静候着流云的回应。
是要决一死战,还是就像条癞狗一样夹着尾巴逃走?
“把我利用完,就不管我的死活了吗?还是说有其他的企图……”
流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动用他敏锐的大脑,希望能分析出什么。
回忆起临行时,夜萱说的话,流云心中一阵后悔。
还真给她说中了。
但克洛帝斯可没有耐心,他突然扣动了扳机。
枪声响起,在流云的错愕之下,子弹从他的身边穿过,只听一声凄厉的悲鸣,无辜的鸟雀应声落下。
轰隆!
闪电的咆哮声回荡着,和那声沉重的枪声一起为流云敲响了警钟。
“考虑清楚了吗?”
克洛帝斯试图点燃一支香烟,但一下子就被雨浇灭了。
“可恶。”
被当做是可有可无的物品,利用完就驱逐……但现在,流云却要向他求饶,在他的宽恕下,低声下气地逃走。
如果他再有一些力气的话,他一定会冲过去和克洛帝斯决一死战的。
但他没有。
理智最终让他收敛了复仇的獠牙,在明确了得与失之后,选择了退缩。他像捡回一条命的野狗一样,畏缩地弓着身子,慢慢退后,然后逃走。
但从离开的那一瞬起他就在后悔,但却没有勇气回去。
活着,一切都有可能。
但满身伤痕的流云是完全不可能一路走回去的,在行走了一段时间过后,他就气喘吁吁了。
虚弱得已经没有办法在行走了,流云必须停下来休息。
在遇到野兽之前,他必须恢复体力。
凭借着猎人独特的经验,即便是身处茂密的丛林,流云依旧能够找到河流。
“唔!”
清澈的溪水泼到脸上,疲惫的身心稍微得到了放松,混乱的心情也稍微冷静了一些。
脱下破旧的上衣,清洗伤口,钻心的刺痛让流云皱紧了眉头,忍不住叫出了声。
虽然很痛,但清洗伤口却是必要的。在荒郊野外,在这样的绝境中,如果再感染了其他什么毛病,那就完蛋了。
吃掉口袋里被压扁的面包身体的虚弱稍微好转,但要谈战斗还是有些勉强,只能说恢复了一些逃跑的力气。
顺着河流往前,越过这个山坡,熟悉的村子呈现在流云的眼前,让他感觉到了希望的到来——在哥布林的村庄里,说不定能买到疗伤的草药。
狰狞的伤口正在他的后背、手臂以及胸口张牙舞爪,带给流云痛苦。
被风吹得刺痛的感觉让他不禁泌出了不该泌出的汗,渗入伤口,让疼痛更加剧烈。
加快脚步,捋开碍眼的树叶,他期待着的,平静祥和的村子,终于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但眼前的情景,却让流云感到窒息。
血泊之中,绿色的矮小生物凄惨地倒在了那里。
“这……”
穿过倒塌的围栏,遍布在地上的,是哥布林尸体的残骸。
有四肢被残忍地分开的,有躯干被狠狠地劈去了一半,内脏外露的……呕吐的欲望油然而生,他头皮发麻地捂嘴,颤抖着行走在这片曾经和平的土地上。
血流成河。
死亡的气息笼罩在周围,灰色的绝望在这场大雨之下,降在了哥布林的村庄,更降在了流云的心理。
无形的恐惧让他开始颤抖,继而瞳孔收缩,发出凄厉的哀嚎。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他冲出了这个村子,不顾身体的疲倦,在大雨之下,朝着记忆中的方向逃走,眼神惶恐而绝望。
在失去理智的奔跑下,他的脑海里似乎只剩下了“逃”这个字——横冲直撞,拖着残破的身子奔跑,流云顺着零零散散的记忆,一路狂奔。
“唔!”
突然,他撞到了什么东西。
是活人!
轰隆!
雷声再次响起,流云充满期待地伸出手,但下一秒,被撞倒的人抬起头,瞬间吓得他摔倒在地。
红色的斗篷下,遮蔽着苍白的,如陶瓷一般精致的面孔。
身材矮小的,陌生的少女,正用着血红色的瞳眸盯着流云。平静掀不起一丝波澜的表情,与外表完全不符的冰冷,让流云不寒而栗。
恐惧地咽了一口气,流云瞪大了眼,在这样的目光下,他就像是被绳子紧紧束缚了一样,不敢动弹。
“咦?看来我的眼神有些吓人啊?”这个给流云带来强烈危机感的少女,并没有像流云想的那样凶猛,反而摘下了斗篷,“别那么害怕嘛,难道我的眼神比狼还可怕吗,小家伙?”
斗篷下,倾泻如注的苍白长发,在这一片绿色的丛林之中,点缀出异样的光芒。
那并不是什么高贵的银色,而是真真正正,让人感到颤栗的,像是恶鬼一般的白色。
无论是从穿着上,还是从诡异的相貌上来看,她给流云的感觉都是压抑的。
如果硬要形容的话,那就是杀多了人,身上形成了煞气吧。
外表可怕的少女伸出了白皙的手,但流云却自己站了起来。
“你,伤得很严重啊!”在看到流云身上骇人的伤口以后,白发少女惊叫了一声,“这里可不是小孩子可以来的地方,你的父母没有跟你说吗?”
会担心自己,那看来这个人应该是个好心的正常人。流云稍微平静心情,沙哑地说:“不,我……”
“小心!”
应声回头,在流云的身后,突然冲出来一只凶猛的黑熊。
“可恶,在这种时候……只有逃跑了!”
但就在流云准备脚底抹油的时候,从他的身后,那名白发的少女缓缓走出,将流云保护在后。
“你……”
“安心地看着吧,小家伙。”毫无慌乱之意的少女自信满满地走上前,“喜欢熊掌吗?”
长着一副小鬼样的少女似乎完全把流云当成了迷路的少年,将他当做弱者保护了起来。
黑熊咆哮着猛冲了过来,少女镇定地站在原地,伸出白皙的手臂。
红色的斗篷下,从衣服的缝隙里钻出了些许血液,那血液在一瞬间膨胀,从拳头大小膨胀成巨大的帷幕,带着包容一切的气势,将冲来的黑色猛兽包裹在内。
紧接着,那膨胀过的血液猛地收缩,一瞬间,就连惨叫也没有发出,刚刚还气势汹汹的黑熊在帷幕展开只是,变成了肉泥。
强大的力量让流云目瞪口呆,愣在原地。
明明看起来只是个可爱的女孩,为什么会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他迄今为止的努力,与这压倒性的力量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他开始感到绝望,开始觉得自己的一切都是白费。
“你看起来精神不太好啊,看你的样子是要回家吧?回去以后好好休息吧。”
外表冷漠凶狠实则温柔的少女对流云知道。
流云点了点头,失魂地离开,往认识的那条路走去。
苟延残喘地进去外围的森林,他没有见到划分界限的栅栏,一路向前,向着森林的外面进发。
雨渐渐小了。
他已经筋疲力尽了。
一瘸一拐地,意识模糊地前进,他盼望着能走回西海岸,能倒在安全的地方。
“我说璃子,下雨天了就不要练了好吗?会感冒的!”
“哼,姐姐以前下午的时候不也在练剑吗?怎么有空来说我了!”
“啧,你别把这种陈年旧事翻出来啊,多没意思!而且我后来不也感冒了嘛!”
“我不管……对了,姐姐的手伤怎么样了?”
“还没消肿。”
“是吗……”
这声音……对流云来说,好熟悉。
双腿像被灌了铅一样,眼皮也变得沉重无比。流云一步,一步地向前,他的视野已经模糊了,在走完最后一步。他的身子从草丛中钻出,倒在了地上。
闭眼以前,他隐隐约约看到了红发的少女在呼唤着他——呵,死之前的幻觉吗?
真是不甘心啊。
又回到了那个灰色的世界,周围的一切又是暗淡无色。
“我死了吗?”
他迷迷糊糊地自问,遍体鳞伤的身体仍旧淌着血,虽然感觉不到痛意,但意识却愈发虚弱下去。
向前走两步,一成不变的灰暗让他感到绝望。
记忆中的痛苦如散沙,噼里啪啦地落在他的心上,让他感到刺痛。
左轮的枪声一锤定音,就如同宣告了流云的死亡,以子弹的形式穿透了他的身体,夺走他的生命。
一切要结束了吗?
至今为止,苟延残喘地活了十三年, 在那声枪响下,就这么付诸东流了吗?
他自嘲地笑了出来,无力的笑声就像是一颗砂砾,在无声的海洋中难以惊起涟漪。
要是这么就死去,他不会认同的。
被利用,被背叛,被杀死——不甘心的愤怒之火,将他烧得炽热,将他的意识烫的清醒,驱使着他僵硬的双手,拔刀!
义愤填膺的流云就好像要切割这苍茫的空白——他就像平时一样,忘我地舞着刀……
不知所措的话,那就舞刀吧。重复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剑招,他的心平静了下来。
他看到了斯诺,回想起离别时立下约定的拉钩;
他看到了老铁匠,眼前闪过冷冽而不失慈祥的眼神;
他看到了夜萱,脑海中浮现了握手时的画面。
他问自己,当初立下的誓言,仅仅是小孩子之间的儿戏那么简单吗?刚刚磨利的刀锋,还未尝遍鲜血,就要再锈迹斑斑下去吗?刚刚交到新的朋友,还未一起欢笑,就要说永别了吗?还没享受到荣华富贵,就要绝望地死去吗?
太刀的刀柄滑落殷红的血滴,在无形之中与眼中的血丝重合。
他要斩开这灰白色的命运,他要活下去,把身体上所剩的所有力量都集中在手中,化作斩破死亡的力量,向命运扬起他那卑微的头颅——
“是啊,我还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