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在康斯的视野中不断地扩展着,扩展着…
渐渐地,康斯的视野里只剩下了惨白。
不是乳白色,不是亮白色,也不是透明的白,而是单纯的惨白。
惨白色强烈地刺激着视网膜,康斯眨了眨眼,依旧是惨淡的白色,因为眼睛干涩,眼泪顺着康斯的眼角流了下来,湿润了康斯的脸颊。
身上有些疼痛和僵硬,尤其是腹部,瘙痒和刺痛的感觉一阵又一阵地袭击着康斯的神经,这种残酷的折磨让康斯有种撕破自己肚皮的冲动。
康斯的手渐渐地恢复了触觉,再一次能感受到指间的康斯只想动一动手指,挠一挠瘙痒而疼痛的腹部。
但是,大脑给手臂下达了命令之后,手臂却完全无法抬起来,不仅如此,全身感官逐渐回归身体的康斯才发觉,不仅仅是手臂,整个身体都完全无法动弹。
康斯唯一没有被限制的脑袋费力地抬了起来,试图看一看自己的身体到底是出了什么样的问题。
视野从一片惨白逐渐下移,面向了自己的躯体,康斯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变成了仰躺着的姿势。
接下来的情景让康斯睚眦俱裂。
束缚…绝对的束缚…无法动弹的束缚…令人绝望的束缚。
身体被一件乳白色的束缚衣完全地笼罩住了,束缚衣上的数根束缚带紧紧地缠绕着康斯的身体。从肩部开始,到脚尖为止,每一分米,每一毫米都陷入了束缚衣的包裹之中,除去暴露在外的头部还可以四处转动以外,身体的其它部分完全无法伸展甚至是无法动弹。
除此之外,床面上还有着数枚金属制成的束缚夹,束缚夹一头连接着地面,另一头紧紧地扣在康斯的胸口,小腹,以及大腿和小腿上,这样一来,即使想要翻身滚下床都无法做到,康斯的身体就这样完全被固定在了床上。
康斯下意识地开始挣扎,他在胳膊上和腿上用出了最大的力气,尝试着将束缚衣撑开,但是没有任何效果,充满韧性的束缚衣只是稍稍形变了一点点,紧紧贴在皮肤上的特种布料没有任何被撕裂的迹象。被束缚带束缚的双手别扭地合在胸前,即使再怎样挣扎,也无法挣脱。
绝望…
康斯知道,这是针对精神病人的服装,尤其是有暴力倾向或者自虐倾向的病人。
尝试失败后,康斯放弃了无用的挣扎,他转而动起脑袋,想要了解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首先入眼的是惨白色的天花板,天花板上悬挂的圆形白炽灯发出了无比刺眼的光线,近距离看那光线,就和夏天的烈日一样发出了惨白的光线,之前康斯看到的惨白就是白炽灯的光芒。
头向着四周转动,只有十几平米大的房间布置的很简单。
除去康斯躺着的床以外,房间里只有三样物品:位于床头的床头柜,床头柜上放置的塑料花瓶以及门放置的木制椅子。再之后,就是正对着康斯脚部方向的厚重金属大门了。
墙壁被涂刷成了白色,而且到处都是深浅不一的小洞,那些是用来吸收噪音的隔音墙壁,一般用在需要摒弃噪音的音乐厅…或者是病人会大喊大叫的精神病院。
狭小而又单调的房间,惨白而又绝望的房间。
康斯无法理解,刚才自己还在与家人一同享受高尔夫旅行,为什么转眼却在一个如假包换的精神病房之中?完全无法理解。
自己的妻子,儿子在哪里?与自己一同度假的经理在哪里?刚刚才转身离开的私人律师又在哪里?他们都去了哪里!
眼角的余光似乎看见了什么。康斯将头支了起来,眼睛望向脑后的墙壁,那里似乎写着什么。
终于看清了,那里的墙壁上挂着一个日历,是一个非常简易的日历,除了年月和日期外什么都没有写的日历,是用宣纸制成的,每天撕一张的那种廉价日历。
上面的数字是唯一与这个房间色调不同的事物,那是如血一样鲜红色的印刷日期。
七月十七日。
康斯呆滞了,记忆深处似乎在颤抖着,无数记忆碎片飞出了大脑的记忆库,来到了记忆表皮,一处本应删除的碎片记忆此时却成为了最深刻的记忆。
‘老同事在和妻子说着什么,儿子依旧和几个工作人员玩闹着。’
‘桌台上放置的日历写着今天的日期是七月十日。’
呆滞之后紧随而来的是发自内心的恐惧,视野中的惨白色天花板似乎即将要吞噬掉康斯为数不多的理智,终于,再也无法保持平静的康斯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哀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咣当咣当’的声音响起,厚重的铁门被人突兀地打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
有人的出现多多少少缓解了康斯的恐惧,康斯又收回了一点点理智,他停止了叫嚷,望向了那个站在面前的人。
“你是谁…我在哪里?”白炽灯耀眼的光线让康斯无法看清面前人的长相,只能大概认出这是个男人。
来人没有说话,他转过身去,走出了房间,几秒钟后房间里的灯被关上了,这时,那个人又走进了屋子,这一回,康斯可以清楚地看见这个人的脸了。
“你是谁?我怎么到的这里?”康斯再一次提问。
面前那个看起来五十多岁,头发有些花白,身着白色大褂的男人脸上的神色似乎有些吃惊,他仔细盯着康斯的眼睛,似乎想从里面看出点什么。
康斯也盯着他。
“你还记得你是谁么?”男人没有回答康斯的问题,反倒是问起了问题。
“我为什么在这里?你是干什么的?”康斯防范了起来,没有回答。
男人的表情愈加惊讶,他愣了一会儿,回答:“你还记得我么?”
“如果我记得你,为什么要问你叫什么?”康斯有些恼怒:“放开我!你这是侵犯人权!你到底是什么人!”
男人似乎没有想到康斯的逻辑如此正常,他思考了一下,从白大褂里拿出了一个手机,然后按下了什么按钮。
几秒后,两个身着白色护工服装的精壮男人走了进来,他们开始着手卸下各种束缚装置。一边卸载,另一边五十多岁的男子张开了口:“康斯先生,首先恭喜你,你的病情有所好转,我是你的主治医师威尔,其实我们已经相处了很长时间了,不过也许与你的情况有关,你遗忘了我。没关系,只要你有所好转,一切都是好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康斯的身体被解放了,他揉着有些僵硬的手腕,咆哮着。
解除了束缚的护工站在威尔的前方,似乎在保护他。
“这里是杜奥精神病院,因为你的病情,恐怕你还需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如果你有问题,可以用寻呼按钮呼叫护工,过几天可能还有一些精神测评,需要你配合。快吃午饭了,请好好享受。”
威尔没有理睬康斯的咆哮,他自顾自地说完了一段话之后,向着一旁的护工道:“将精神状况等级从S调到A,检查完了还需要观察一段时间。”
护工点了点头。
说完,三人一同离开了房间,厚重铁门再一次‘咣当’一下关上了。
康斯从床上跳了起来,他拍着门,但是已经没有人理会他了。
房间没有了刺眼的灯光,没有了恼人的束缚,康斯感到轻松了不少,但是恐惧却依旧没有消散,威尔刚才所说,这里是杜奥精神病院——杜奥医药集团下属的医院。这让康斯察觉到了阴谋的气息。
再望向悬挂着的日历,康斯确定了今天的日期,毋庸置疑的七月十七日,比起记忆中的最后一天整整快进了七天时间。
康斯完全无法了解,这七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自己陷入了现在的局面。
无助感渐渐让康斯感到害怕,他靠着墙的角落,滑倒在地,恐惧地望着房间里的一切。
多年的人生经验和残存的理智告诉康斯,现在大喊大叫或者砸门摔东西只会毫无作用,而且会陷入更加糟糕的境地。现在能做到的,唯有表现得尽量正常一些,让威尔降低警惕,然后伺机逃离这个精神病院,搞清楚这七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想通了这一切,康斯也无法忍受赤脚站在冰凉的地面上了,他站了起来,爬上了床。
房间里没有任何娱乐用具,白色的房间也让人莫名感到烦躁,已经丢失了整整七天的记忆,康斯不想再继续睡觉,而且,莫名其妙的境况也让康斯无法正常入眠。
康斯半跪在了床上,望着日历出神,他仔细搜索着大脑深处,依旧没有七天里的记忆。
他伸出了手,将整本日历摘了下来,拿在手上。之前的日期页已经被人撕掉了,只留下了残破的边角,今天的日期页以及之后的日期页都完好无损。翻动着日历,数字从眼前跳过,有红色的数字,有黑色的数字,交相出现在眼前。康斯试图从日历中找到一些线索或者自己的记忆,但是很可惜,这只是一本日历罢了,什么线索都没有。
突然,一阵眩晕袭来,康斯的眼前瞬间变得惨白,然后又在下一个瞬间恢复了正常的视野。
康斯眨了眨眼,发觉自己正站在一个漆黑的房间里,这里堆满了各种东西,大部分是杂物,有家具,有废弃的医疗设备。看来这里是某个医院的仓库。
康斯再一次陷入混乱,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到达的这里。
漆黑的房间突然映入了一道光芒,角落里,一扇门被人打开了,一个身着白色制服的护工走了进来,康斯慌张地想要藏起来,但是,护工就像没有看见他一样,从康斯的身旁走了过去。
“什么…?”
护工走到了康斯身后,寻找了一下,然后从杂物堆中拖出了一个棕色的纸箱子,这个箱子看起来很沉,应该是装满了东西。
打开箱子,护工从箱子中拿出了一个东西。
康斯悄悄地走到了护工身后,拍了拍护工的肩膀,手却从护工身上穿了过去。毫无察觉的护工拿起了从箱子里得到的东西,向门外走去。
康斯看清了护工手上拿着的东西,那是一个崭新的日历,第一页写着七月一日的完整日历。
视野再一次变得惨白,康斯揉了揉眼睛,很快又能看见东西了,这时,康斯已经站在了束缚自己的小房间里,床上躺着的正是被完全束缚住的自己,似乎正在昏睡。墙上挂着的日历已经被撕扯了很多页,康斯摸了摸躺在床上的自己和墙上的日历,手都穿了过去,对这些完全造不成影响。
这时,一名护工走了进来,他没有管昏睡的康斯,只是走到了墙边,用力地撕扯下来一张日期页,现在,日历上显示的日期正是七月十七日。
视野又变得惨白,这一次的时间格外久,半晌,当康斯再一次能看见东西时,他正跪在床上,原本拿在手上的日历掉到了腿上。
轻轻伸出手来,能够摸到日历,感觉到日历的形状。
“这是…什么啊!”
康斯的背后流下了冷汗。
“刚才的那个…是日历的记忆么?我能看见…日历的记忆?”
康斯再一次用左手拿起了日历,但是那种惨白的视野根本没有降临。
一分钟,三分钟,十分钟,什么都没有发生。
康斯皱着眉头,用右手拿着日历。
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情,康斯的两只手都抓住了日历的边缘。
一分钟,没有事情发生,两分钟,还是没有事情的发生。
七分钟,惨白的视野再一次降临,眩晕和不适的状态瞬间席卷了康斯,等再一次恢复正常时,康斯已经又一次站在了似乎是仓库一样的房间里了。
这时,白衣护工又一次走了进来,忽略了康斯,前去角落寻找日历。
日历的记忆飞快前进着,回到真正的病房中时,手中的日历已经掉在了床上。
“这是…什么鬼东西…”
“记忆重置(memory
reset)?”
康斯缓缓转头,望向了厚重的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