眩晕感似乎越来越严重了,康斯倒在了地上,不住地抽搐起来,身体上的汗很快就将整件上衣都弄湿了。
对于这种眩晕感,康斯已经渐渐掌握了它的规律,如果这个物体与自己毫无关联,这种惨白的视野很快就会消失,眩晕感也不会持续很久。但是,如果这件物体与康斯失去的七天有所关联,那么‘记忆重置(memory reset)’的副作用就会非常严重,而且,越接近真相, 痛苦的感觉就会越严重,持续的时间也会越来越长。
康斯知道,自己距离真相已经不会太遥远了,之前的‘记忆重置(memory reset)’已经回放到了七月十三日,那么接下来,很快就可以抵达更早的时间,搞清楚,律师到底想要做什么。
眼睛又可以看清东西了,惨白遮蔽的视野恢复了正常,一阵一阵的眩晕也渐渐消退,但是身体上的不适还残留了一些,康斯躺在地上,等待身体再缓和一些。
仰躺着,视野中出现的已经不是旅馆那乳白色的天花板了,而是暗灰色,无法看得很清楚的铁皮天花板了。
休息了一会儿,康斯挣扎着站了起来,视线望向了黑暗的四周。
这里很明显是一个供人居住的房子,但是又并非一般的住宅,而是将什么建筑强行改造成的住宅,要说起来,这个屋子的布局更像是一个仓库,只是因为码放在房间中的破旧家具才让人感觉这里像是住宅。
这个房间有些暗淡,头顶上悬挂的吊灯发出了并不强烈的黄色的光芒,勉强照亮了房间的一部分。
康斯站着的地方应该是客厅,客厅里没有人,与客厅相连的还有一个房间。
康斯向着房间里走去。
差一点杀死了康斯的那个黑风衣男子就在房间里,他半靠在床上,一只手握着一罐啤酒,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在发送什么信息,他一边发着消息,一边喝着啤酒。
房间就好像是一个垃圾堆,到处都是没有清洗的衣服,随手摆放的快餐盒,以及满地滚动的啤酒罐,康斯皱了皱眉毛,他很难想象在这样恶心的环境里,人是怎么能待得下去的。
康斯向男子靠了过去,想要看一看这个男人到底在发送什么讯息,但是没想到,就在康斯刚好能看见手机屏幕的那一刻,男人有些恼怒地关上了手机,将手机揣进了兜里。
要不是知道记忆中的这些人无法看见自己的存在,康斯会以为这个男人发现了自己。
关上手机之后,男子从床上走了下来,站在了地上,他有些烦躁地将喝完的啤酒罐随手扔到了一旁,然后拿起了另一罐啤酒,继续开始饮用。
男子开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时不时不安地望向客厅。
康斯也在等待着,等待着这段记忆里发生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男子好像失去了耐心,他从椅子上拿起了一件薄背心,穿在了身上,然后把手伸进了衣服里,摸了摸,似乎在确认有没有携带必要的东西。
但是,男子只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预约单——来自凯斯心理诊所的预约单。男子不得不又在一大堆杂物和垃圾中间寻找起来。
几分钟之后,男子从脏衣服堆里找到了自己的钱包和钥匙,他将这两样揣进了裤兜里,然后快步向着外面走去。
‘诶?这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要走了?’
突然,惨白和眩晕出现,康斯痛苦地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但是,这一次,不适感很快消失了。
眼前的场景已经切换了,现在康斯身处的是一家人来人往的便利超市,男子正推着购物车从康斯的面前走过。
康斯赶快跟上了男子的脚步。
这个男人到目前为止没有显现出一点可能行凶的可能性,他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颓废青年一样生活着。虽然他的行为很邋遢,但是即使如此,在一般人看来,这个人也很难去杀人,到底是遇到了什么的事情,才让这个男人在七月十四日那天铤而走险,差点杀死了康斯呢?
男人来到了收银台,购买了几罐啤酒,一包方便面和一条口香糖,在店员的微笑中,男人付完款,拎着购物袋,走出了超市。
超市门口的显示屏正在播放今天的特价菜品价格。
‘七月十二日,精品白菜,精品油菜,丝瓜,蘑菇八折优惠,欢迎选购。’
眼前再一次出现了惨白,康斯知道这是场景切换的标志,只是稍稍忍耐了一下,这惨白就消退了,睁开眼睛,现在所处的位置是街道上,不远处,还拎着购物袋的男子正在行走。
这是男子购物完不久后的事情,应该是他回家的途中。
与康斯猜想地相同,跟随着男子,几分钟后,视野中出现了刚才那破旧的,如同仓库一样的房子。
在外面看才知道,这里是一片废弃的厂房,到处都是被开发商或者是公司停用的工厂和库房,厂房中的机械都已经被拆走了,只剩下厂房的外壳而已。
这些废弃厂房却为很多流浪汉提供了庇护之所,一路走来,康斯已经见到了不少流浪汉,他们将这些厂房改造成了适合他们居住的‘家’然后住了进去。
既然拥有这些厂房的公司都没有追究这些流浪汉的责任,那么负责这地区治安的警察当然也图个轻松,不再去管理这些鸠占鹊巢的可怜人,久而久之,这片废弃厂房就变成了一大片流浪汉居住地了。
回到家的男子拿出了钥匙,将钥匙插进了房门里,准备转动。
一个充满磁性的中年男性声音从房子边缘,一个黑暗的角落里传了出来。
“我等你很久了。”
一瞬间,康斯被吓了一跳,而正在开门的男人则瞬间摆出了一副战斗的态势。
“是我,不要激动。”
一个男人走出了阴影。
康斯感觉一阵又一阵的天旋地转,不同于‘记忆重置(memory reset)’带来的副作用,这种感觉是受到巨大冲击而出现的眩晕。
康斯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出现在自己视野里的真相。
康斯的老同事,为康斯的公司工作了数十年,创造了无数财富的公司经理正站在那里,与那个差一点杀死了康斯的男子交谈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康斯感到自己已经无法理解事情的进程了。
公司经理的手中拿着一根香烟,他将香烟递到自己的嘴边,轻轻吸了一口,吐出了一缕白烟,然后将烟头扔在了地上,用脚碾了碾之后,开始与男子交谈起来。
“你去哪里了?我等了很久。”经理指了指地面,那里有三四个烟头。
“我去哪里你管不着吧?”
经理望着男子手中的超市购物袋,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既然你已经回来了,我们进屋聊聊怎么样?”
男子点了点头,将紧闭的门打开,走进了屋子,经理也走了进去,康斯则皱着眉,穿过了墙壁,进入了房间。
男人随手将超市购物袋扔在了地上,然后将沙发上的各种杂物扔到了地上,坐在了沙发上,随后,他用眼神示意站在门口的经理坐下。
身穿名牌休闲服装的经理没有嫌弃男子家中的混乱,他坐在了并不干净的沙发上,开始与男人谈话。
“上次和你说的条件考虑得怎么样了?”
男人没有急着回复经理,而是从购物袋里掏出了一罐啤酒,小口喝了起来,喝了几口,男人开口了:“你答应给我的条件呢?”
经理拿出了一个小口袋,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机票和一张银行卡。
“这张机票是飞往曼哈顿的,这张银行卡里面有五分之一的酬金,二十万美元,这是给你的定金,等你完成了工作之后,剩下的五分之四酬金再打到你这张卡里。”
男人停止了喝酒,他怔怔地看着经理手中拿着的小小纸袋。
“怎么样?考虑好了么?这件事情,对你我都好,而且风险趋近于零。”
男人不再看那纸袋,而是皱着眉头,慢慢地将罐装啤酒送到了嘴边,小口啜了起来。
“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的计划,你只要动手就够了,按照计划行事,你不会遇到任何意外,完成之后,你就可以摆脱这样糟糕的生活了!想一想,在一个没有人认识你,没有人知道你的新国家,重新开始一段新生活,找一个洋妞,过上幸福的日子,这不是很好么?”
男子低下了头,他还在小口啜着酒液。
“在国外,没有任何人会看不起你,也没有任何人知道你有暴力伤人的过去,所有人都会平等对待你,你会得到一个梦寐以求的普通人的生活。为了这样的生活,你需要做的,只是顺从自己内心的冲动,做一下自己的老本行而已。”
男人将啤酒罐放在了地上,他望向了经理,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来吧。”经理抖动了一下装有机票和银行卡的纸袋:“拿好它,这是你未来的新生活。”
男子的手颤抖着,触碰到了袋子。
“没错,拿好了它。”经理就像一个恶魔一样,用话语将这个男人缓缓地推入了不可挽回的深渊,也让康斯命运的进程开始缓缓改变。
“不!”男子突然之间收回了手,他急促地喘息着,摇着头。
“你还在犹豫什么?”
“我…我…我不知道。”
“那为什么不接受这份工作?”
“不…不是…再给我一天时间好不好?就一天!我明天答复你!我还想见见我的心理医生!”
经理眯着眼睛看着有些心虚的男人,几秒后,经理将纸袋子收了回来,他点了点头:“明天,告诉我最后的答复,如果那时候你还没有答应我,不仅工作取消,我还会派人找你‘聊聊’的,毕竟,你已经是参与者了。”
男人的表情变得难看了起来。
经理站起身来,向着门口走去。
“等一下!”
“还有事情么?”
“我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经理停下了脚步:“告诉你也无妨,我相信你的信用。那个人叫康斯,我的老板,一家跨国公司的董事长,至于公司的名称以及我的目的,这些你即使知道也没有什么用处。”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盯着地上的啤酒罐,用鼻子发出了表示‘知道了’的哼声。
经理结束了对话,推开门,走了出去。
康斯就和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一样,没有动弹。
视野里,脏乱的房间在一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下一个瞬间,如同太阳中心那无比耀眼的惨白遮蔽了康斯的眼睛。重力的知觉在同一时间变得稀薄了起来,头重脚轻的感觉让康斯无法认清哪里是地面,哪里又是天空。
康斯感觉自己似乎坐在一辆过山车上,忍受着从低谷冲上顶端,又从云霄掉落到地狱的痛苦。
自己的记忆在被重置着,自己的记忆被注入了属于物体的记忆,这种不应当由人类掌握的能力却被康斯所掌握,与此同时,康斯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惨白的感觉是康斯人生中经历过的最糟糕的感觉了,这是一种完全无所依凭,似乎头脑都要被搅烂的巨大痛苦。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惨白的感官褪去了,如同出现时的速度一样,消退时一样迅速。
康斯仰躺在郊野旅馆的地板上,愣愣地瞪着手中的预约单。
吊灯散发出的光线都让康斯的眼睛感到难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康斯却依旧呆滞地躺在地板上,望着单调的预约单。
康斯的内心深处,到现在都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自己再一次遭受了背叛,而且又是来自自己最信赖之人的背叛。
康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不再去忍受吊灯的光芒,他将举着预约单的手放了下来,静静地平躺在地面上。
不是在等待,不是在焦急,也不是在猜忌。
只是单纯地躺着。
康斯的内心里一直在重述一句话。
‘七月十二日,被人背叛。’
他还在考虑一个问题。
自己的命只值一张机票和一百万而已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