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欧今天又问我丽塔去哪儿了。
我看着他疑惑的眼睛，痛苦无比。
又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打开家里的古董台式电脑，外置机箱嗡嗡作响。网络上依旧纷乱喧嚣。我四处搜索一星期前市立第二中学的女生坠楼案，没有任何相关信息，就像一粒石子落到了沥青池子里，毫无波澜。
后来教导主任又给班上同学的电子脑里统一添加了一条加强屏蔽指令，使这件事没有透出任何风声。要不是因为涉及数据太多，彻底删除容易出现存储系统崩溃，他们肯定很乐意把丽塔这个人曾经的的存在全部抹去。未成年人保护系统里的一键删除功能，对抹掉短期记忆真的很好用。现在所有同学的记忆里，包括雷欧，都以为丽塔上周转学了。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作为一个隐秘的独行者，我又一次承担了被所有人扔掉的记忆。不知道这样下去还能走多远。
我必须做点什么。
我连入了“快抖呀”直播平台，登上我的账号。
“【莪哋蕜哀沵芣慬】进入直播间【洛丽塔再也不骂人了】，目前直播间共有观众2名，主播上次直播时间为2051年4月30日。”
“【鲁尔好人】向你发起对话邀请，是否接受？”
“是。”
“连接中……”
“老铁……老铁？能听见吗？”扬声器里传来一个浑厚的中年男人的声音。
“啊，是……鲁尔好人大哥吗？”我有些忐忑，不知为何这个忠实的粉丝还守在这个永远不会再点亮的直播间里。
“是啊，幸会幸会。”他倒一点不见外，“那个……谁，你这名字我也不会念，以前也经常见你来这里啊。”
“哦，这叫火星文，是很久之前的网络语言。翻译过来叫我的悲哀你不懂。这就是我网名，好人大哥。”我顿时觉得无比羞耻。
“明白了明白了。那我就叫你悲哀吧……啊，不太好，还是叫你不懂吧……嘶，好像也不太好……”他有点犯难。
“怎么叫都行，大哥。”
“那个……不懂啊，你可算来了。”大哥终于帮我选好了简称。
“啊？你在等我？”我懵了。
“是啊是啊，那个谁，洛丽塔呀，就是这个主播，前几天让我给你捎个话。”
“前几天？那是几天前啊？”我越听越奇怪。
“我想想啊……三天，对！三天前，她说……”
“这怎么可能？”我起了一身冷汗。
“哎，你先听我说完啊。不懂，她说，她现在，已经变成一只新的小鸟，没有从前的羁绊了，可以去做一直想做的事情了。也麻烦你把这句话告诉菜鸡一声。”
“就这？没了？”
“没了。”
“我不懂啊，大哥。”
“我知道你是不懂。我也没懂。就这样吧，再见了。”
大哥很干脆地挂断了对话。
这句话对我而言毫无头绪，又是一个一无所获的夜晚。
我又漫无目的地在网络上浏览，希望在社会新闻里找到关于丽塔的只言片语。我真的不相信在现代社会里，一个人的非正常死亡能够如此的悄无声息。
“国会对普惠电子脑方案进行第十八次听证会，供应商承认内置未成年人保护系统存在硬件兼容缺陷，或导致记忆重置。”
“联邦银行服务器一周内遭两次黑客潜入，暂未造成资金损失。”
“院士访谈：电子脑技术前景——人类能否复制灵魂？”
“一男子电子脑短路倒毙街头，死者疑为过气低俗网红生父。”
“郊区树林惊现白骨女尸，匿名电话牵出十年前失踪案。”
心不在焉地看完一篇篇系统推送的新闻过后，我灵光一闪，似乎明白了什么。
丽塔之前跟我们吹嘘过她的顶配新电子脑，里面自带一整套网络攻防系统，是最牛的黑客都在用的。再加上她以前在暗网黑市上学的那些三教九流的入侵手段，相信没有什么事是干不成的。
包括自己刷机升级配件，虽然这样会出现一些小bug，造成记忆数据的重整，让她想起一些已经忘记了的往事。
包括入侵某个大型服务器，盗取一部分存储空间，用来备份自己的所有记忆。
包括在几秒钟内急速完成电子脑内存数据的上传和下载。
包括入侵某人的电子脑，篡改运算参数，使神经元电流过载，引发短路电击造成脑死亡。
包括向警察局拨打一个匿名线报电话。
最后，包括修改新闻页面的推送参数，把特定的文章推送给特定的浏览者。
我笑了，哈哈大笑，停不下来。
原来是这样。
她做到了。
丽塔确实已经死了，同时死掉的，还有她所有的羁绊。但有一只小鸟，带着丽塔的记忆重生了，并且永远翱翔在无处不在、昼夜不眠的网络上。
当然，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没有任何证据。
直到又过了几天，雷欧打电话给我，说他们家收到一份邮寄来的合同。
合同是以雷欧妈妈的名义签署的，内容是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租了一家餐饮店面。证照齐全，租金已经一次性全部付清。租期是：99年。
他问我：“艾里奇，这是怎么回事？我妈都吓坏了。不是什么新型诈骗吧？”
我说：“不知道。一口气交99年的租金，都足够把这店面买下两次了。能干这种亏本买卖的人，大概是个疯子吧。”
我放下电话，打开窗户，凝视深黑的夜空，似乎听见小鸟扇动翅膀飞过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