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像天漏了。
林薇靠在酒吧二楼的玻璃栏杆边,指尖夹着的细长香烟燃了半截,灰白的烟灰将落未落。她没什么表情地俯瞰着楼下街景——霓虹在水洼里碎成五颜六色的光斑,匆忙躲雨的行人像一群湿了翅膀的飞蛾。
乏味。
又一个乏味的周五夜晚。酒喝了两杯,搭讪的人来了三拨,兴致却像这潮湿的空气,黏腻地沉在底处,撩不起来。
她正要转身回包厢,视线却忽然被角落里一团模糊的影子绊住了。
酒吧后巷的屋檐下,缩着一个人。
距离有点远,灯光也昏暗,只能看出那人抱着膝盖,头深深埋着,像要把自己折进墙缝里。雨水被风吹得斜扫进去,那身影便时不时瑟缩一下,湿透的肩线单薄得可怜。
林薇眯了眯眼。
是流浪汉?不像,那身影虽然狼狈,却有种说不出的……干净感。是喝醉了回不去?可那蜷缩的姿态,与其说是醉,不如说是一种无措的茫然。
她本不该多管闲事。这城市每天都有无数故事在潮湿的角落发霉,她没兴趣当谁的救世主。
可鬼使神差地,那截烟灰终于落下时,她捻灭烟头,拎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转身下了楼。
---
后巷比楼上看起来更阴冷。混杂着垃圾、雨水和淡淡酒精的气味扑面而来。屋檐下那团影子听到脚步声,猛地抬起了头。
林薇脚步顿了一下。
是张很年轻的脸,苍白,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额角和脸颊,更衬得那双眼睛大而惶然,像骤然暴露在车灯前的鹿。雨水顺着她纤长的睫毛往下滴,滑过挺秀的鼻梁,落在微微颤抖的唇上。她穿着简单的棉布裙,已经湿透,紧紧裹在身上,勾勒出清瘦的骨架。
不是预想中的任何一种情况。这女孩看起来……太“不合时宜”了。不属于酒吧街的喧嚣,也不属于雨夜的颓靡,倒像是不小心从某个宁静校园跌进这泥泞现实的一页书签。
女孩看清来人是个高挑的陌生女人,眼里的警惕更深,抱着膝盖的手臂收紧,往后又缩了缩,几乎要嵌进墙壁。
林薇忽然觉得有点意思。
她停下脚步,隔着两三米的距离,没打伞,任凭细密的雨丝落在自己昂贵的真丝衬衫上。她刻意放缓了声音,带上一点平日里惯有的、漫不经心的调子:
“迷路了?还是……在等什么人?”
女孩摇了摇头,嘴唇抿得发白,没说话。只是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怯生生地望过来,里面盛满了雨水也冲不掉的惶惑和无助。
林薇的心尖,似乎被那眼神极轻地挠了一下。很陌生的感觉。
她往前走了半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没地方去?”
女孩迟疑了很久,才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脆弱。
林薇的视线扫过她湿透的衣裙,脚下那双廉价的帆布鞋已经泡得颜色深暗。雨还在下,没有停的意思。把这公一只湿漉漉的、无家可归的小动物丢在这里,似乎……不太人道?
当然,她林薇从来不是什么“人道主义”者。但今晚确实无聊,而眼前这个意外,看起来比包厢里那些精心修饰过的面孔有趣得多。
一个念头,轻飘飘地、带着玩味地冒了出来。
她勾起唇角,那笑容里掺着三分怜悯,七分兴味,还有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松动。
“喂,”她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点模糊,却又清晰得足以穿透女孩的戒备,“我家里……正好缺个会做饭的。”
她顿了顿,欣赏着女孩蓦然睁大的眼睛,里面清晰的错愕取悦了她。
“要不要,”林薇偏了偏头,雨珠从她微卷的发梢滑落,“暂时,去我那儿避避雨?”
语气是询问,姿态却带着不容拒绝的随意。仿佛这不是收留,而是一场临时起意的、打发时间的“饲养”游戏。
女孩怔怔地看着她,雨水顺着下巴滴落。巷子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车流碾过积水的声音遥远而模糊。这个雨夜忽然变得不再只是乏味。
林薇耐心地等着,西装外套搭在臂弯,并不催促。她知道,这只受惊的兔子,大概率会跳进她一时兴起设下的、看似安全的笼子里。
毕竟,比起冰冷无情的雨夜,一个陌生女人带着玩味笑容的邀请,似乎已经是眼下唯一能抓住的、微温的浮木。
几秒钟后,女孩撑着墙壁,慢慢站了起来。她比林薇矮了大半个头,站起来时晃了一下,林薇下意识伸手虚扶了一把,指尖触到冰凉湿透的布料,又很快收回。
“谢……谢谢。”女孩的声音很小,带着颤,几乎被雨声淹没。
林薇笑了笑,转身走在前面,丢下一句:“跟上。”
高跟鞋踩在潮湿的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没有回头,却能感觉到那道怯生生的目光,正紧紧跟在自己身后。
雨还在下。林薇想,带回去一只淋湿的兔子,也许……能稍微打发掉这个漫长夜晚的无聊?
她不知道的是,这一刻轻飘飘的“一时兴起”,将会怎样彻底搅乱她原本波澜不惊、游戏人间的人生。
而身后那个湿漉漉的女孩,苏小雅,抱着冰冷的手臂,每一步都踩在未知的恐惧与微弱的希望上。她看着前方那个挺拔又随性的背影,仿佛看到黑暗中唯一一缕模糊的光。
虽然那光,看起来有点危险,有点玩世不恭。
但光,终究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