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伦娜没得感情。
她不会生气,不会嫉妒,不会嫌弃,她虽然是一个人工智能,但创造者在最开始并没有给予她更高一级的学习系统,她对于世界的一切反应都建立在原本设定的逻辑之上——本应是如此,但是不知道为何,她对于这个接受着自己治疗却还闹腾个不停的人造龙女感觉到有点……心累。
生存不是每个生命体的第一要义吗?人受伤不就应该接受治疗吗?为什么被治疗的单位还会抵抗呢?这超出了她的逻辑理解。
虽然略微感觉心累,但是救治这个龙娘是房七生交代下来的任务,优先级显然要比自己的意愿更高,于是海伦娜忽视了对着她呲牙咧嘴的这个家伙,专心致志地干活,反正以对方的身体素质,哪一项都比不过自己,只要压制住她自己就可以不受干扰地干活了。
海伦娜手上的动作异常利落,但逻辑系统的运转却有着很大的负荷,因为她不太理解的是,为什么眼前的这个半龙人每当看到自己就会一脸凶样,反观目光放在房七生身上时就显得要平静不少,难道这就是互联网上所谓的双重标准?
出产在民风淳朴信仰都市、服务于令行禁止的军队,海伦娜还没有怎么体会过人形这种东西。
在龙女的态度变化中,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变量吗?她只是还记得,就在自己开始修理这个龙娘的时候,房七生与那位名叫伏白厚的人类通了一通电话,末了告诉自己他先离开一下去去就回,自他的身影消失于龙娘的视野,对方的眼神就没有好看过。
自己甚至都不用回头就能够确认房七生的行踪,还蛮好的。
这样想着,小巷里响起软底鞋踩在石板地上的脚步声,房七生手提一个冒着热气的袋子朝她们走来:“情况怎么样?他还好吗?”
“修理完毕,”海伦娜将龙娘的胸口缝合好,从地上站起来,“该造物的技术水平尚处于未能跨越星系的地步,修理难度偏低,同样的,战斗力也不算高。”
“她穿着这种衣服,怎么看也不像是为了战斗而生的吧?”房七生看着龙娘身上那有些破破烂烂的女仆装,自然地从袋子里拿出一根大肉串,“吃一点?”
海伦娜杵在原地,面色有些沉重,原因不是什么大难临头,而是她经历过各种逻辑试题的洗练后,现在又一次听到了诡异的命令,这让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有足够胜任这个任务的能力。
为什么代理人阁下想让自己吃东西?这是一个必须要执行的事项吗?自己是否该申请回绝这个没有必要执行的命令?或者说在这个身体中临时创造一个消化系统?如果自己真的将这个食物“吃下”,自己又应该表现出什么样的姿态来对食物作出回应?
看到海伦娜那一副在思考世纪难题的模样,房七生又问道:“你不能吃吗?还是说你们不吃这种东西?……哦对,我记得你有说过自己是什么‘外置中央处理器’,信仰都市的机器人都不吃东西的吗?”
“报告,”海伦娜的逻辑系统终于转了过来,“我并没有内置常规生物的生命系统,但如果您命令我进食的话我可以现场进行体内的器官构建。”
“那就拿着吧,”房七生把烤肉递到海伦娜的跟前,“既然你跟着我,那么我的第一个要求就是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先尝尝这个的味道……哦对了,我不想 显得自己很特殊,以后称呼我就不要用‘您’、‘阁下’之类的了吧?之前和老白不是有说过吗?你以后叫我表哥就行。”
他倒不是想让海伦娜叫他外号房子,或者本命房七生,但前者多少有点不符合她的高冷人设,后者的话自己听起来会有点害羞,总感觉自己是在占她的便宜……
海伦娜表情严肃地接过那五块钱起步的大肉串:“了解。”
“说‘知道了’。”房七生纠正。
“知道了。”
“看,这不是很像正常人嘛,”房七生有些高兴地把手一摊,“你先吃着,我去看看那个人怎么样了。”说完,留下和一根肉串对峙的海伦娜跑向龙娘那边。
房七生在龙娘面前的一米处蹲下来,用手中早已准备好的肉串做出手持武器的防御姿势:“事先说好,不能打我哦。”
“嗷?”龙娘歪了歪她的头,似乎没有听懂房七生的话。
“你不打人那就好说,”房七生调整姿势,横架着有他胳膊长的肉串伸向龙娘,自己也朝前挪了两步,“肉,你吃不吃?”
还没等他在龙娘跟前蹲稳,对方张开水润的小嘴一口就咬在了房七生带来的肉串上,也不知道她的牙齿是什么材质,只见直径约有半毫米的竹签被她一口咬断,纯肉串在她的嘴里嚼出了骨肉相连的味道。
“等!等下啊!这玩意不是那么吃的!”等到房七生准备阻止时却是为时已晚,龙娘咀嚼食物的时候双唇紧闭,怒目圆睁,先是瞪了瞪准备抢竹签的房七生,又提防地瞪向同样在吃肉串的海伦啊,一副生怕被抢食吃的样子,房七生一看这架势,也只好嘟囔着走开,“……算了,喂机械人吃竹签应该不算投毒吧?”
依照房七生贫瘠的法律知识,他只知道母亲怀孕期间不算非法囚禁。
“唔嗯,唔嗯……嗷。”男人思考间,龙娘已经把肉连带着嚼烂的竹签一齐吞进了自己的喉咙里,露出人性化的满意表情。
“在维修期间,我检查过她的体内构造,”海伦娜来到房七生旁边,“她的创造者为她装备了消化系统,并且该系统直接为全身进行供能,也就是说进食依旧是她唯一的供能方式。”
“那也不错啊,”房七生扭头看了一眼海伦娜,“进食可是人生的乐趣。”
表情高冷的海伦娜此时拿着房七生递过来的肉串已经吃了一半,这种大肉串肉很多而且只能横着吃,吃的时候嘴角沾上那些油和调料是很正常的事情,房七生之所以会给海伦娜一串,不仅是在关照这位保护过自己的人,更是想体验一把美少女吃得满嘴流油的反差萌,只可惜优雅的人终归是优雅的,房七生没能如愿看到自己想象中的场景。
房七生带着一丝无奈地撇撇嘴,只好专心去逗这只看上去就不算聪明的龙娘,他将手中准备喂给龙娘的肉串晃来晃去,使得对方连边角料都舔不到,直至忍无可忍的龙娘对着房七生发出一声代表着威胁的低吼,年轻的代理人才稳住了自己的那只手,“好好,我不动了,你吃你吃……”
说到这里,他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放到了龙娘的头上,像是撸猫盘狗一样轻轻地揉着她的头发,而对方似乎也对此完全不在意,只是认真地进食。
随着龙娘继续开始吃东西,海伦娜也顺势进入待命的状态,而房七生也是一边抚摸着龙娘的头一边不断给她递过新的竹签——它们没有一根能从龙娘的嘴下逃脱——突然,房七生没由来地问道:“我们该叫她什么好?”
海伦娜一愣:“我不知道,我并没有安装过起名系统。”
“这样啊……”房七生没有纠结她的系统组成问题,摸着自己的下巴想了想,“那要不我们就叫她嗷呜呜吧——嗷呜呜。”说完,他放在龙娘头顶的手加大了揉搓力度。
没有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海伦娜点头应和:“好。”
“嗷呜?”由于自己头顶的那只手出现了明显的出力变化,似乎是有些意识到不对劲的龙娘抬起头看向房七生,表情困惑。
“我们叫你嗷呜呜好不好?”房七生对这个名字似乎是越来越喜欢,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嗷呜呜,嗷呜呜。”
“嗷呜?”很显然龙娘并没有听懂。
在场的三位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个名字的诡异之处,但他们没有察觉不代表终端另一头的两个联络员没有察觉,爱德华与波尔特人手一个马克杯,里面是泡好的红茶,而此时杯中的水面并不平静,因为杯子的主人那握着它们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他们有点后悔,为什么自己倒一杯茶的功夫就能错过这么重要的事情,而且他们意识到,这个名字极大可能还将陪伴他们一段不短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