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看起来瘦弱不堪的身体能够发出那般的力道？
好怕。就像外表可爱的鱼儿，上前去观察时却发觉自己到了血盆大口中…
一瞬间全灭了。数量没有任何意义。
那是什么东西？
忽的想起小时候，玩伴曾告诉我，那看不见的深海的对岸，居住着凶恶的怪物。
他并没有告诉我怪物长着多么瘆人的面孔，我不知道它有多大，多么厉害。但却吓得我好几天彻夜不眠。那之后我想了好久，为什么我会这般不同寻常地害怕那虚无缥缈的东西。当看到那幽深的黑暗时，我才明白过来——原来我害怕的未知本身。
「快启动龙鸣！！！」
幸存的人鱼拼命着朝自己的同伴游去，因高度紧张而失去力道控制的声音化作尖锐的轰鸣刺得众人大脑生疼。
「发生什么了！？」
领头的人鱼奔上前去，怒火在看到极度惊恐的脸庞时变成了惊讶。
「来了一个人类。二队除了我之外……全灭了，在一瞬间。」
幸存下来的人鱼士兵说着脸色愈发惊恐，碧蓝的瞳孔逐渐缩成针状。
「冷静一点，慢慢说，当时发生了什么情况？」
「他非常熟悉水中的战斗，利用水振干扰我们的交流能力，然后利用巨大的冲击力制造出强烈的冲击波将所有人打倒了，就连逃都没办法逃出他的手掌心…而我只是恰恰运气好，所以逃回来了………那不是普通人！！是怪物！不能让他过来这里！！…要是让他进入城市里的话！！……快启动龙鸣将他冲出去！！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
「冷静一点！！！！」
「不是能够冷静的时候！！！」
止不住激动，人鱼不由得张开口怒吼，随即海水压进口中，呛得他痛苦不堪。
周围的人围了上去轻拍着他的后背缓解溺水症状。
而领头的人鱼则看着这一幕陷入沉思。
溺水对他们来说是再可笑不过的事情，但此时却能强调出事件的严重性。
这里的人没有去到现场，同时也因为距离太过遥远而无法感受到任何动静。
打前锋的二小队总数有近百人，现在离他们最初出发还不到二十分钟，算上来回的距离，幸存者口中的一瞬间究竟有多么短暂，他无法想像。
几个小时之前，他的上司寻星带着昏迷不醒的王族亲卫队大队长弦摆着一副极其不悦的臭脸回了城里。当时脸上严重的伤让他十分在意，但因为对于除了他们两个之外再没有任何人这点过度震惊而忘了这件事情。
当初只是打算将亲卫队引出龙宫城，结果居然是除了大队长外八百余精锐全不见了。而凭寻星心狠手辣的个性，自不用想他们是什么下场。只是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个人类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
但现在想想，倘若那些事并不是寻星所为，而是另一个存在，而此刻他正赶往龙宫城。假如是这样的一个状况，那此刻这里的情况又有何等程度的严峻？
看着漆黑的远处，领头的人鱼双眉紧锁，再三思索之后下定了决心。
「准备龙鸣的启动术式。」
「队长…真的要做吗？…龙鸣会加快龙宫城迁移的时限……」
众人看向身后的星光。照亮漆黑冰冷海底的唯一一颗闪烁的星星，那是他们生活并长大的故乡。祖先们将它称为“龙宫之城”。
「快去准备。」队长口气加重了几分。
众人鱼随即散开，奔向四周的黑暗之中。
这次…绝对不能失败。
带着自己的使命，领头的人鱼沉下脸，双瞳寄宿着不可动摇的觉悟。
「无垢！」
回到莉所在的地方，两人安全与无垢汇合。
「发生了什么？我只感觉到水流变得非常紊乱…」莉问道。
「打前锋的士兵们被我打晕了。」一边说着，无垢游动了起来。「玛那的流动有些异常，似乎有谁在准备大魔法。」
「诶？…」莉跟了上去。
「刚才逃了一只，恐怕回去汇报状况做出对应策略了。对付入侵者的杀手锏之类的，有什么头绪吗？」
「诶、啊…嗯…抱歉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没什么了。继续分头行动。这次直接在城内汇合，信号是在高处绑个小旗子。」
无垢加快了速度，与莉拉开距离。
咕咚！…
忽的，莉感到一阵眩晕。然后下一刻，仿佛察觉到某处冰冷的视线洗过了自己的身体，猛地抖了一下身体。
「怎么了？」
察觉到莉的异常，无垢淡淡询问道。
「王室的魔法…被发动了……」
莉的表情逐渐惊恐。
「…那是只有特定的人才能发动的魔法？」
「…只有持有王室血脉并得到加冕的人，现在就只有父亲能够发动…为什么会是在这个时候…？」
「大概是刚才的大魔法，术式似乎已经启动的样子。丰厚的玛那朝着几个地方凝聚。」无垢顿一声。「按照原定计划执行。」
「不要！…现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觉得尽量一起行动比较好。」
莉谨慎地说道。
「那样风险会更大。」
「？」
「你们是战力外人员，也就是累…」
话没说完，莉怀里暴动的风菊朝无垢踹了一脚，但毫无悬念地被发觉躲了过去。
虽然风菊不能说话，但此刻能从他的脸看到对无垢的愤怒与憎恶。确实，不得不说无垢的话非常伤人，而性质更加恶劣的是，本人还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
「分头行动能够更大程度的提高生存率。假如一方遭到袭击，另一方便可以确实躲过危机。而且我就算被大魔法波及也有较大的生还可能，但你们却不是。这里最佳的选择是我作为诱饵吸引对方的注意，你们趁机靠近目的地。」
「但是…很危险吧。我是知道的。就算你说的这般风起云淡，也很清楚你在勉强自己。为什么不选择一起度过难关？」莉的口气坚决而不容反驳。
「从来都是合适的人去做合适的事才会产生最好的结果。站在自己的立场，能做到的事，应该做的事，去完成它便代表着事物的进展，而这份进展同样也会给拥有相同目的的其他人带去影响。」一边说着，无垢挥动四肢加快了速度离去。「所以，并不是我勉强，而是只有我能去做，所以我去做了。你们也应该这样，为了能够最大可能达到目的的话……」
当话传到两人的脑海里，无垢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黑暗之中。
两人望着，心有所思，沉默许久。
——火大。
就像高中时看到帅哥在女生面前活跃引得一阵尖叫时的恼火感。但与那不同的是，比起有自知之明的自欺欺人式贬低，更多的是坦率承认的挫败感与不甘。原因是自己清楚地感觉到，那个面无表情的人仅仅是为了阐明自己的行动准则而不是别有企图，事实也是，他言行一致。
不得不去坦率地承认与讨厌的人的差距，这是风菊恼火的根本。
动了动莉的手，将她从恍惚中拉回。
「啊、啊！…抱歉，刚才出神了」将视线从无垢离去的方向收回，莉赔笑似的说道。「看着他总有一种寂寞的感觉呢。我们被丢下了？还是我们丢下了他？之类的还是什么…」
「……」
我行我素？还是孤高？还是能够完美的独善其身？莉的感受究竟是哪个我并不清楚，说到底她是不是这种感觉我也无从得知。
硬要说的话，我只觉得他是个很匆忙的人，匆忙到连一丁点的时间都不想去浪费的程度。不然他也不会将效率至上的风格贯彻得如此彻底。
风菊指了指与无垢离去相反的方向。
「啊啊，出发吧！」打起精神，莉精神气十足的应了一声，准备行动。
而就在那时。
轰地一声，强烈的轰鸣通过厚重的海水传入两人脑海中，一阵生疼。
警觉过来的莉转过头去。
——唔唔唔唔——！！
水振的强度与频度改变，方才冗长而低沉的悲鸣变成了尖锐的破风声。和之前一样，这是无垢使用魔力迸发所引起的水振。
被黑暗包围的远处亮起了渺小的青色光芒，光芒中映着一个人影。他架着发光的魔术阵式，似乎在抵御这什么东西。自不用说，那是非常强力的洪流。
失去冷静想冲过去的莉被风菊一把拉住。
焦虑的莉与风菊对上视线，之间风菊用手指指了指相反的方向。
莉见此露出些许悲伤的表情。
「风菊赞同无垢的话吗…」
「……」他没有任何回应。
僵持了片刻，莉放弃了坚持，沉默着搂住风菊的后背，挥动鱼尾快速离去。
战斗已经开始，此刻再任性的话只会坏事，仅仅如此罢了。
你要贯彻自己的原则的话，那我也不会输给你。谁叫我讨厌你。
瞥了一眼无垢的方向，风菊心中不情愿地送上由衷的敬意。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同样的招数别以为会凑效，异邦人。」
壮硕的人鱼在水中飞速疾驰，迎着不远处的无垢掷出长枪。
灌满魔力的长枪发出光芒，切开海水直指无垢。与此同时，将无垢包围住的五十条人鱼士兵也掷出了手中的长枪。
无垢四肢并用，以分毫之差躲过攻击，节节败退，动作显得非常急促。与之前不同，他明显没有了余裕。
战况与之前有着天壤之别。人鱼破解了无垢的交流封杀手段，利用水振对流的方式缓和干扰之后再进行发声，加上事先的商量，人鱼们获得了配合的优势，然后全员适应现况完全进入了临战状态，无垢先手出奇制胜的战斗方法已经被完全没有施展的机会。更糟的是，此刻的人鱼还有着杀手锏。拥有配合能力的人数压制，环境的不熟悉，手段的限制，不利的因素重重叠加，此刻的无垢毫无疑问处于绝对劣势的立场。
「……」急促而慌忙的躲避下，无垢不忘时刻注意周围的情况、思考飞速运转。
光枪虽然没有直接命中身体，但极速破开海水所形成的激流同样是一把锋利的刀刃，能够对无垢的身体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加上水压的对应，杀伤力剧增的同时妨碍也非同小可。不可思议的是，即使在如此的状况下这个可怕人类的态势也没有崩解。无事发生般，无视着自己的伤口、专注于对应接踵而来的攻击。
强悍的理性，高速的思考，同时配合过人的身体能力与敏捷的反应，这是他没有被一瞬间围歼的根本原因。
半圆阵式，共六十九人，分三层，间隔为二十八米，前后补足空隙。释放魔法不需要吟唱准备，前层释放时间平均为两秒，后层为三秒，发射顺序遵从冷却时间补足规律，同时攻击的最大数为六，到达时间四到六秒不到，发射间隔十二秒到二十四秒。光枪行进引起的激流有效杀伤范围为两厘米上下。不排除有一部分人鱼事先分头行动进行迂回包围，但现在不是问题。然后最大的威胁是独自一人在包围群上方指挥的人鱼小队长……
「吃我一招！」
人鱼小队长的手中发出强烈的青色光芒，随其朝无垢打去。
能够看到由光线折射而造成的景色扭曲——周围的海水被拳头上的魔力以链式扩散的方式引导着进行着剧烈的移动。周围的水流在一瞬间被打乱，激流四散驰骋，强烈的振动传入身体中形成轰鸣之声，犹如龙鸣，直奔脆弱的听觉器官。
几乎是拳头碰撞的同时，百米开外来不及甲架防的无垢身子被巨大的暗流冲飞了出去。
剧烈震动的共振洗过无垢的身体，在刹那之间七窍流血。
致死级别的震动强度。薄膜碎裂，听觉丧失，平衡感丧失。触觉跟视觉还在，有参照物的话方向感就不会丢失——没问题。
预判位置，当即生成与激流方向平衡的平台魔术阵式作为受力点，一拳，一脚，连着果断地重复两次，面无表情的无垢从激流中挣出，下一刻朝沉浸己方强大力量的人鱼们突进而去。
约二十秒的时间，就连人鱼士兵自己都还没有从余波的冲击中调整好态势，这个可怕的人类便开始了反扑。青色的光所包裹的身体在漆黑的海水中划过，矫捷的动作比鱼有过之而无不及，说不好听点，反应与速度都快到了让人觉得恶心的地步。
「这玩意到底是什么东西！？」人鱼队长惊讶而恼火地的一声。「后撤！！」
见无垢朝士兵们突进，人鱼队长吼道。
意外的，尽管无垢的行动非常快，但这次人鱼们全数反应了过来，直接跳过“重新适应状况”的步骤，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股脑往后飞窜。事先协商便是有这般防范于未然的效果。
无垢没有及时混入人鱼群中，接着又被一发“龙鸣”轰了出去。
但——同样的招数不会凑效两次，这对无垢来说也是一样的，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激流冲过来那刻猫着身子的无垢当即架起巨大的平台魔术阵式，而后在平台魔术阵式上再度生成一个魔法阵式，然后再脚下生成平台术式作为支撑点，奋力一击打了出去。
他想通过对流的方式抵消强力的水震。
这是毫无意义的行为，就算他能够抵消掉正面的强大水震，震动仍旧会通过其他方位的海水传到无垢的身体引起共振进而导致杀伤。
但——能把海水直接与身体隔开的话就是另一回事了。
挺直身躯，恐怖的力道将两个平台魔术阵式一瞬间拉开，同时依附在身上的光膜迅速扩大，撑出一个真空隔绝空间。
那是令见者无不瞠目结舌的一幕，因为侧面的海水居然没有将扩展出来的空间压扁，它违反物理的法则。
当然，这只是主观的看法。人鱼们并没有看到无垢怀中的劣质氧石接触海水后的剧烈反应，喷出大量空气的同时放出的巨大热量烧熟了无垢的肉。
也就是说，这个空间并不是真空。
魔法光膜封锁住了空气的流出，因而光膜的猛烈扩张反而能够拉开空间时内部空气喷发造成的冲击。
正面的冲击对流抵消了大部分的水震，而侧面的海水由于受到隔绝加上内部空气的朝外喷发震力大减，传达到无垢的身体时已经没有任何杀伤力。而代价是无垢的身体扎扎实实吃了一记空气爆破的伤害，七窍再度流血。实际上，无垢身体所受到的伤害并没有比吃上一记水震要好上多少，但最大的好处就是没有被龙鸣轰远。
就这样，这个人类活生生地顶过了一次猛烈的大水震。
「怎么可能！！？」
在人鱼队长震惊之际，再一次，那个可怕的人类展开了反扑。而这一次的突击远比之前要来的凶猛。硬要比喻的话就是受到惊吓的鱼，行动急促而不规则。之前的快速已经让人觉得匪夷所思，而此刻的飞速则直观地让人觉得他不是生物。
他身上的光在海中托出一条长长的尾巴，婉转而凌乱。当适应他的移动时，人已经来到了人鱼队长的跟前。
「该死！！」
——必须让这个异类从这里消失，不管用上何种手段。
放手一搏的人鱼队长迎着无垢朝脸上挥来的拳头，将全身的魔力灌入手中挥了出去。
那一刻，不祥的低鸣淹没了所有人的听觉。这不是近处产生的，而是从远处在一瞬间通过沉重的海水传过来的瞬震。
在感受到轰鸣的瞬间，人鱼们的脸上露出恐惧，因为他们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无垢的拳头砸在人鱼队长那在刹那间干瘪掉的脸上。即使收住了力道，人鱼队长头骨碎裂的感觉也清楚地通过拳头传递过来。
魔力大量的灌入完全启动了人鱼队长手中媒介的魔术阵式，大魔法发动后魔力的需求量剧增直接抽光了他的魔力，到这里还能够解释清楚——但，就算魔力再怎么透支到极限也不会出现快速老化的症状。而且从莉的生活作息来看，人鱼并不是高度依附魔力生活的种族，魔力的消耗并不会与生命活动直接挂钩。
极速老化的身体承受不住海水的压挤，密度极速收缩，拧成一团。
也就是说，人鱼队长在被无垢攻击的刹那前已经死亡。然而，平常施术者无力化后便会中止的魔法此刻却硬是完成了术式的发动。
“龙鸣”，此刻它的真面目完全呈现在无垢的面前——超大范围的急促暗流。
海底的星沙被卷了起来。
范围太过巨大，无法逃避，索性束手就擒，无垢放松身体等待着龙鸣的到来。
下一刻，身体受到冲击，无垢失去了方向感。
与他一同被冲走的还有那些来不及逃走的人鱼。相对于无垢，他们因恐惧而挣扎的样子虽然扭曲而丑陋，但毫无疑问，那才是最为正常的反应。
黑暗的深海在咆哮，冗长、低沉、幽深。
未知——要说“怪物”是什么的话，再没有什么比这些东西更适合形容它本身。
——会被冲到哪里去？
因为先前平衡感已经被破坏，加上周围也没有了参照物，此刻的无垢已经完全失去了方向。
受到伤害的身体在以感受得到的速度在回复，估计再过十几分钟就能完全康复。在平衡感官没有恢复之前盲目挣扎也没有多少意义，等身体恢复以后再做打算会更效率一些。
于是乎，无垢有了空余的时间思考对这个他来说没有意义的问题。
不管被冲到哪里，只要能找到方向的话…要做的事很明确，不如说便是因为这个目的自己才会行动。所以这种思考没有任何意义，让人觉得空洞。
打发时间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不愿去做没有意义的事情，准确地说是不会去做。就算是现在，我也仅仅是为了“打发时间”而做出像“打发时间”会做的事情而已。
我的一切行动都要有合理的理由去支撑，否则我不会行动。
我需要对“为什么要去做？”这个疑问做出详细的自我定义，否则行动的准则会被混淆，渐渐迷失方向，最后只能依靠自身的价值观进行事物的判断。
要问为什么我想避开这一点的话……
——因为我的价值观就像我的名字那般，空空如也。
看着无尽的黑暗，无垢随着激流飘向远方。
说回来…明明只是想吸引一下注意，这下可算搞砸了。
危机感施压得太强了吗…
倒是对此上了一层保险，希望他们能够平安无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