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力全灭了…他们对同族毫不手软……」
「……」
「平常百姓能够存活下来的话，一切就可以重新开始。」
「别说的好像自己知道一样。」
「…能够被选为龙宫城守卫的人，都是族人中的精锐…」
「是这样。」
昏暗的房间中，月阳与琉华围着破旧的桌子而坐，吃着对他们的口舌来说无比干糙的食物。
这里是海底，不像陆地上那般有米饭或者麦子——阉干的鱼肉与发光的、像泥一样的东西。
经过四十五分钟的奔跑，三人来到了这座巨大海底都市的边缘地带，一栋四面通风的、破旧的珊瑚房屋中，在这里稍作休息。这里是被废弃的地域，随着时间的推移将撤出结界之外回归深海的怀抱。
「进入正题，我需要确认几件事。第一个是贫民窟详细的玛那地脉分布，第二个是近半年贫民窟所发生的所有离奇死亡事件。第三个是血脉魔法施展的过程。第四个是战力确认。」
无垢的话之后是长久的沉寂，最后由月阳些许尴尬的开口。
「关于贫民窟的事情我并没有掌握多少的情报…至于你说的血脉魔法…恕我们难以开口……」
「战力呢、两位是否相差巨大？」
「要做什么，老夫随你去便是。」
「这不是心情的问题。什么人站在什么位置能够发挥何种程度的作用，这才是人员配置的核心目的。接下来的行动中会需要长久的体力作为支撑，对峙的情况也不可避免，一时间无法脱离陷入胶着战况也不是不可能。就我个人来说，只要两位的实力不是相差太大，我更倾向于大公主，毕竟她是年轻人，不过族长你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行动开始后我这边的环境会变得非常危险，至少请做好毫无征兆地受到致命一击死去的觉悟。」
「你打算做什么？」月阳问道。
「吸引注意力。然后由另一位人员去相关机构收集平民窟的情报，同时集结尚未倒戈的势力，仅此而已。」
「想法太天真了！」琉华一声斥喝。
「完全没有问题。」无垢淡淡的回应此刻充满了绝对的自信。「我说过，我的力量足以左右这场骚动，我的活跃会传到整个海底都市，剩下来的只差族长你对摇摆不定的人们临门一脚的劝说而已。相对来说更重要的是平民窟里藏着的东西，那将直接决定这场骚动趋向的关键——同时也是解明未受到承认的王族血脉为何能够左右结界的钥匙。」
话一出口，琉华两人露出震惊的神情。
「你……到底知道多少？」
「很多。」无垢即答。「我是为了解决这场异变而来到这里的。然后为了让事态顺利进行做了充分的准备。」系上包裹，裹上披风，无垢在门口坐下。「语言，势力的分布于构成，各自的动向，舆论的导向，暗中的活动，以及由这些推测出来的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我没办法对你的话感到丝毫的实感…即使刚才的事让我感到不可思议……老实说对你的一无所知让我感到恐惧，就像窥探到了深海的怪物……」月阳平静而真诚地说道，这是她认为对无垢最为尊重的口气。
无垢陷入长久的沉默。
「词穷了吗？」琉华无奈笑一声。「不用忽悠我们也没关系。我们的命在你手里，而且你还救了我们。别的不谈，在这点上老夫很感谢你。」
「……好吧。」无垢顿了一声，似乎想再说点什么，但最后收住了口。
——他感到困惑。
他想要获得两人的信任以便于之后的连携，但不知道如何去表达自己没有企图，因为他自己也对“人不会为无利益而行动”这点深信不疑。
实际上无垢也确实有着目的，但目的的利益关系与月阳两人没有关联，不如说她们还是属于被卷入的关系，然而这却又不是能够说出来的事情。而且就算摊明这点，他也仍旧认为两人不会相信，要说为什么的话，如果换位思考自己同样也不会去相信一个陌生人没有切确根据的陈词，便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信任本就是经过长久的相处才能构建起来的东西，谁也不知道，去缩短它形成的时间会产生何种结果。
「我放哨，趁着这段时间好好休息。醒来之后就开始行动……当然，你们选择放弃我也没有意见，但事先跟我说一声，我好改变计划。」淡淡说完无垢回过头去看向外边，没再说话。
两父女对视片刻，踌躇之情溢于脸上。
真假姑且不提，两人确实能够明显的感受到，眼前这个外人对自己的态度是非常无所谓的，恐怕此时自己真的说一嘴分道扬镳，对方也不会有丝毫动摇。
「……我还是决定在他身上赌上一把。」长久的沉默后，月阳下定决意。
或许硬要说的话，她在初次被无垢质问的时候便已经决定了方向。与深思熟虑的琉华不同，月阳还只是气盛的年轻人，对于人情世故并没有太多的考虑与怀疑。此刻的月阳深信的只有一点——一无所有的现在，就算是借助恶魔的手也不失为一个有益的选择。
而再一次，对于月阳的决心，琉华回以沉默。见此月阳心中的无名火冲上了脑海，感情在冷静中爆发。
「父王你找个地方藏起来就可以了，剩下来的交给我。」
「不行。」琉华即刻以冰冷的口气回应。
吐口气，月阳整理暴走的情绪。
「父王，你在纠结什么？」
「你不会明白。」琉华即答。像是逃避似的，开始动起勺子默默吃起了东西，要说为什么看起来像是逃避的话，因为之前吃的时候是一副苦涩的表情，而现在却没有。
自然，月阳清楚自己的父亲的想法，正是因为知道，月阳才会在自己的母亲死后放弃自己对外界的憧憬，努力去学习作为大公主应该去掌握的一切知识，成为自己父亲心目中该有的样子。她才会两次将自己的想法直面在琉华的眼前，但遗憾的是，两次，琉华都没有回应月阳。
「我明白。」月阳字字清晰地回应。「父王想继续维持现在的关系，妹妹在，我在，还有父王在。父王觉得这样就可以了吧……在母亲离去之后。」月阳冷冷说道。最后补上的一句无异与一把锋利的刀子，直直扎入琉华的心中。月阳清楚，所以一直避而不谈。但现在把这话摊出来也就说明，月阳已执意选择和琉华的意愿背道而驰的选项。
沉默，琉华只是沉默。双眉紧锁，脸庞绷紧，大口大口将食物扒入口中。
「还没有看清现状吗…父王……现在还不下定决心的话，全部都会失去。」
悲伤而又无奈的月阳看着不肯直面自己的琉华。
再一度，父女陷入长久的沉默。
「中途插入不好意思。」
在这沉寂中，无垢走上前来，淡淡说着将一张满是折痕的地图放在了桌上。
「这是我认为会接受劝诱的人，他们手上多少有些兵力。你们的问题似乎还需要一些时间来解决。我打算改变计划，不用跟来也没关系。」
说完无垢转身迈出脚步，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房间。
月阳看向琉华，他仍旧是沉默。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抱歉。」
咬牙说出一句，月阳转身奔向门口离开了房间。
「月阳！！！」
琉华的呐喊传入月阳的耳中，遗憾的是并没有传入她的心底。
空荡而残破的房间内，琉华看着桌子上的地图，茫然若失。
「等一下！！」
月阳奔跑着，叫住远处不紧不慢行进的无垢。
「决定好了吗。」
无垢对来到面前的月阳淡淡问道。月阳瞪了一眼无垢，满脸的不悦。
「你是故意的吗？」
「是的。」无垢即答。
月阳惊呆，随即无奈笑了出来。
「你，是个很奇妙的人。」
「是么。接下来会有一场苦战，身体与精神撑得住吗？」
「就算不行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吧。」
「勉强撑得住吧，大概。就行动来看被抓住后你并没有受到多严重的虐待。」
「到底还是一族之长与族长的女儿，只是父王护着我被踢了一脚的程度。」
两人迈出了脚步。话题断绝，两人陷入沉默。
「你觉得…父亲他会去说服那些权贵吗？」
「会。」
「为什么你能这么毫不踌躇地肯定？」
「因为那是他当下可以去做的事，毕竟你第一次拗过了你的父亲。」
「这也是从莉那儿听的？」
「猜的。她说你在生母还活着的时候很活泼，喜欢出城探索，而生母去世后就完全变了一个人。实际上看到后也确实，就算是在这种山穷水尽之时还很尊重琉华族长的意愿。」
「这也是能够猜出来的事情吗……你很厉害…虽然有点坏心眼。」
「即使我不催促，即使没有发生这次骚动。只要你自身还怀抱着对未知的憧憬，迟早还是会变成这样。世上便是有这种人，他们的憧憬总是在未知的彼方，追求本身就是他们的快乐，因此无法停下脚步，更甚，只是在熟悉的坏境里都会觉得沉重。」
「我想…我大概不是那种类型的人。」月阳自嘲一声。
「你知道冒险者吗？」
「我从古老的书籍上看过…定义非常模糊的一个东西，虽然书中没有明确解释过他们，但使用的频率非常高……」
「那是地上世界最没有安全保障的一个职业，他们大多四处流浪，没有固定的住所，以解决别人的委托并从中获得报酬生活。冒险者，顾名思义，敢于犯险之人。至于为了什么犯险因人而异。有的是为了生活，有的是为了憧憬，有的是为了使命，也有的仅仅是为了好奇，为了寻求刺激。」
「哈……」月阳半知半解的应了一声。
「初次见面时你毫无根据的相信我，以及现在的“打算在我身上赌一把”这些都可以说是你在危机情况下本性的体现。那真的仅仅只是你因为退无可退而做出的决定吗？是否有注意到，你在做抉择时，嘴角在不自觉地上扬？」
「什、什么嘛……说得我好像是个赌徒一样…」敷衍似的，月阳作笑应付过去。
「确实很像一个疯狂的赌徒。不过我觉得应该是比那更糟糕的东西。你对未知的状况有着期待，那份期待强烈到甚至能让你产生亢奋。」
「不是……不觉得话题有些偏了吗？我对你说的话越来越云里雾里了，话说你真的不是本地人吗？居然能连珠炮般说出这么多难懂的话出来…」
月阳显得有些慌张，连岔开话题的演技都变得十分僵硬。很明显，她对自己的本性有着自觉。
「我并没有对你指指点点的意思。就我个人来说，更甚偏向于肯定的态度。」
无垢淡淡说道。月阳听得怔了一下。
「……为什么？」她吃吃问道。
「因为我觉得对未知抱有憧憬的人很有魅力，仅此而已。」
「就算得出的是大家都不会高兴的结果？」
「那是你自己想要的结果？」
「……怎么可能。」苦笑一声。
「那不就够了？为什么要狂妄地将责任全揽到自己的身上？明明自己连自己都照顾不过来。」
「这种说法太狡猾了啊……这不就像是在说仅仅只是因为自己能力不够才会导致背道相驰的结果。」
「而那与你自己的本心没有任何关联。不要把两个东西混为一谈地好。」
「………噗哈哈！！！」
片刻的沉默，月阳大声笑了出来。
「很好笑吗？」月阳笑累之后，无垢淡淡问道。
「没有…只是突然觉得为什么是你在为我不想展现出来的本性辩护。」一边说着，月阳擦掉眼角笑出来的泪花。
「……确实…为什么呢……」无垢呢喃一声。
自始至终没有起伏的语气在此刻有了些许的低沉，这吸引了月阳的注意。但无垢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因此月阳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
「这次能够平安过去得话，有朝一日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加快脚步走到无垢的旁边，月阳笑着说。「到时能让你带带路吗？」
「是吗。」
无垢停下脚步。
两人站在高高的断崖上，俯视着这方巨大的海底都市。
「到时先去名叫阿巴隆的国度吧。」
「阿巴隆？」
「据说是理想之乡的古文字寓意。那儿是地上较为和平的一个国度，毕竟，一开始就让你的憧憬破灭也于心不忍。」
「你绝对一丁点都没有这么想吧……不过没关系，我想，在沐浴阳光那刻，我便会被感动得落下眼泪。」
「以前没有偷偷去过海面吗？」
「懂事以后就把自己埋起来了。」
「……是想被夸赞几句吗？」
「你真的是……坏心眼啊。不过……谢谢你，给我勇气。」
「并不是什么值得道谢的事。终有一天时间会解决一切。」
「是啊…只是因为恰好是你罢了。就算不是你，活下来后的某一天，某个人如果跟我说这些话，我想自己也会因为那个人而得到改变的勇气——我仅仅只是想要一个知道我心情的人，仅仅只是需要一个证明自己不是错误的参照物罢了。」
「……那，闲话就到这里？」
「啊啊。」
深深吐出一口气，月阳双手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脸，打起精神，再度俯视着巨大的海底都市。
「想必你已经有计划了吧？我要怎么做？」
「跑就行了，大张旗鼓的往龙宫城跑，让所有人知道，大公主掀起了反扑。」
「可不要让我失望啊，无垢。」
露出笑容，月阳在拍了一下无垢的肩膀，随即纵身跃下断崖。
——让我见识一下未知后面的惊喜吧。
豪气满溢的呐喊传到无垢耳中。
「开拓者也是好事者……呢。」
呢喃一声，无垢一个箭步跃下断崖，披风在风中呼啸，脱离，飘向远方。
王族的反攻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