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轰…轰……
每隔不久便能听到远方传来轰鸣。大地在颤动。
「……」
城楼上，中年的蓝发男子眺望这远方的爆炸，面无表情。身后的随从与他一样看着远方，但尽是目瞪口呆
「线人还没有回来吗？」他问道，口气掺杂着几分焦虑。
「淡阳大人…还没有……」
「……呼……」
焦虑化成怒火差点从口中迸出，但又被他压了回去。
部下没有错，不应该迁怒他们。
闭上眼平复心情，名叫淡阳的人鱼，同时也是贵族之一的他继续眺望起远方。
约两个小时之前，他听到了大公主月阳通过王室魔法传来的宣告。
起初以为只是虚张声势，但随着线人的消息，实际情况确实是朝着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方向发展。
——一名犹如鬼神般强大的人类。
——月山、朔云、风华、怜星四位团长及上千号精锐全军覆没。
——朝龙宫城进发，势不可挡。
——以咏月为首的摇摆势力开始产生倒戈，对大公主发起支援。
——以大公主为首，讨伐军占领了东部地区。
形势的变化快到让人无法相信那是事实。这些都是仅仅因为一个鬼神般的人类……
「进来！」
阁楼的门传来敲门声，几乎是那同时，淡阳便喊了一声，随后迎了上去。
「情况如何？！」
「不、不是……呼呼…」
士官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道，急的周围人直跳脚。
「不是线人、是琉、琉华族长！…来了！在门外…」
「！？」
将士官推到旁边，淡阳夺门而出。
哒哒哒哒哒哒哒…
急促的脚步声在长长的回旋楼梯中回荡。
推门而出，奔过庭院，来到大门处。
衣装破烂的老头被屏气凝神的士兵们前后围住。
庄重、从容、威严、俯视万物，那还是几天前的事情。现在的他喘着粗气，头发凌乱，浑身脏污，王者的风范一去不返。淡阳心中升起沧海桑田的感叹。
两人对视了片刻，琉华直起腰，收住气，将狼狈的模样隐藏，然后右手一甩，脏污的羊皮纸丢在了淡阳的面前。
「……」
「……」
又是片刻的对视。然后淡阳捡起纸，扫了一眼。
那是一份名单。很快，淡阳察觉到，名单上所记录的名字全都是属于保持中立态度的人。
「……真亏族长能够知道得这般详细…」
「不，这不是我写的东西。要说的话我一开始便认为这次你会站在对面，因为你是利益为上的理性主义者。而之所以我会来这里是正是因为名单上的最后一处是你的名字。」
琉华淡淡的一声打破了淡阳的平静，怔住说不出话来。
莫名的恐惧涌上了心头。
示意随从回避后，淡阳开门见山。
「是那个人类吗？……犹如鬼神般的人类……」
「……你能听到吧，现在他也仍旧在摇拽着我们的故乡。」
「无法置信…居然是真的……」淡阳茫然。
「原本我以为要花上一个下午，但我几乎没有动嘴他们立刻便表示愿意协助…事态的进展顺利到让我脊背发凉…你是最后一个了。我无法完全看透你的考虑，但我想……你也会是同样的结果。」
「……族长担心的是…他会毁灭这里吗？」跳过结论，淡阳径直质问琉华的想法。
「……我不知道，他说他能轻而易举地压制这里，起初我还觉得荒谬…我不知道……我现在一无所有，单单个人来说我觉得怎样都无所谓……」琉华苦笑，无所适从似的摇着头。「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淡阳。」
「要我在关键的时候阻止，根据局势的发展还要把他解决掉？」
「……」
「你觉得我能做到？」淡阳反问一句。
「事成之后我会将月阳许配给你。」
「……已经到了这个程度吗？」淡阳苦笑。他知道对琉华来说自己的女儿有何等重要，在小公主莉出事的时候琉华曾亲自率领着亲卫队发了疯似的四处搜寻，为此在贫民街还险些遇刺。「再说也不一定见得他一定会战胜岚星公主。族长你的奖赏或许有些寒碜。」
「绝对会。」琉华当即回应，语气的铿锵惊讶到了淡阳。
「何以见得？」
「他没有说谎——在请求我协助时保证的时候。然后是现在…一切仿佛就像他做好的剧本那般进行着…」说着琉华茫然似的看向远方。
「……我可以答应你。但若是我失败又能得到什么？」
「你想要什么？」琉华即答。
「原来如此……」得到了自己的答案，淡阳笑一声转身离去。「稍后我会集结军队与大部队合流。」
「……」
凝视片刻，琉华转身迈出脚步朝“祭典”的中心奔去。
回到月阳这边，事态已如燎原之火烧遍了整个都市。
在“鬼神”的带领之下，反抗军毫无招架之力，犹如砧上鱼肉任其宰割，节节败退。这已经不能说是战斗，而是单方面的蹂躏。
空中翻身一腿鞭在魔术阵式上发出刺耳的轰鸣，荡出强烈的冲击波将一个区域内的所有东西掀上了高空。
悲鸣，哀嚎，以及友军的怒吼。响声震天。
「左右包抄压上去！！！记住我们的职责是收拾残兵！！不要孤军深入！！！」
带头冲锋的月阳发号施令，后方的归顺的士兵咆哮着回应，四散涌出朝残兵败将扑去。
公主的头衔此时发挥出了最高的统帅力，号令一下，士兵一呼百应。这从侧面表现出王室的威严尚在，而另一方面，月阳本身也具有一定的将帅才能。
清澈而又底气十足的声线，果断的指令，以及身先士卒。虽不能说这些是正确的典范，但正是因为太过符合将帅的象征、因此才会得到彻底的呼应。
而士兵们原本的指挥者们则怔怔看着那不可思议的人类所带来的毁灭，言辞堵在嘴边说不出来，张合着嘴不知所措。
汇合开始已经一个小时，这期间那个可怕的人类一直在做着那种程度的攻击。
不会受伤也不会疲累，那副弱小的身体到底装的什么东西？
没有人知道，能看到的只是他用那压倒性的力量毫无慈悲地碾压着抵抗的敌人，就连恐惧的时间都不肯给予。
「给我上！给我上！！！不要害怕！！不要！……！？」
在最后方怒吼的反抗军人鱼指挥官看着大军压境愈发焦虑，但回过神来，他发觉身边已经没有士兵。
并不是他们逃了，因为他们是最忠心的部下，原本就是支持推翻现统治者的一群人。是他们全部都被打败了。倒在各处，路上，墙上，楼顶上，废墟里，或是痛苦地哀嚎，或是不甘的吼叫，亦或是不省人事，一动不动。
「哈！…哈哈！……哈…」
干笑着，双腿失去力气，他瘫在地上，放弃挣扎，等待着敌人的到来。
「唔哦啊啊啊啊啊啊！！！」
因对抗恐惧而面目狰狞的最后一名士兵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对“恶魔”发起舍身一击，将全部的魔力凝聚在长枪中发出刺眼的光芒朝着其胸膛刺去。
但还没有跑到跟前，甚至连正眼都没有被看一眼，抬起拳头便是砸在魔术阵式上，无情的气爆将士兵卷起，超出承受范围的轰鸣传入脑海将士兵的意识径直冲飞，整个人被带上高空，伴随着石屑在远方落下。
突袭战由此落下帷幕。
「哈…哈……」
月阳喘着粗气，拖着因过度运动而僵硬的身体来到无垢的身旁，顾不得矜持，一屁股坐了下去。
衣衫破烂，满脸脏污，头发凌乱，活像一个疯婆子。
「结束了？」她茫然地看向前方不远处高大的宫殿，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句。
「啊啊。」
无垢与月阳同样望着高大的宫殿，他一如往常地简短回应了一声。
「……」
月阳回头望去，后方，原本高楼矗立的建筑群被活生生推出一条废墟大道，蔓延至地平线的尽头。
近八十公里的长途奔袭，横跨了三分之一的都市，其中遭遇无数次的战斗。
无法想象，自己居然跟上了这个怪物的步伐。
「真是惨不忍睹的一副景象啊…」
月阳苦笑着叹息一声。
到底有多少人失去了家园？又有多少人受到了牵连？
月阳不知道，也不敢去想，因为怕被过于沉重的罪恶感吞噬。至少此刻，她不能被压垮，她还有要去做的事情。
转回身子，月阳望向前方华丽的巨大宫殿。
终于…我又回到了这里…
嗯？
突然，月阳感觉像是丢了什么般，觉得周围有不对劲的地方。那究竟是什么她一时之间无法反应过来，直至她说话那刻。
「无垢，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有什么不对劲——话还没说到最后，月阳止住了嘴。
这才明白过来，无垢的身影消失了。
「…………诶？」
一时之间，月阳茫然若失，不知如何反应。
「无、无垢？…无垢？？…无垢！？？」
一边喊着，她狼狈地爬起环视四周，但不见身影。
疑惑淹没了脑海，月阳杵在原地，呆若木鸡。
微风吹来，凌乱的蓝发起舞……
「月阳公主！！」
众人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远处的废墟中涌出人影，先头的一个身影快马加鞭朝这边赶来。
淡阳的身影映入众人眼中，所有人的神情再度舒缓了几分。
淡阳是在摇摆势力中较为强势的贵族，有他相助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但他在战斗刚刚结束的时机出现显得有些微妙。
「啊…是你啊。」月阳淡淡说了一声，她在四处张望，很显然她现在的心思完全不在这里。
淡阳带领的士兵与众人合流。
此刻的讨伐军队伍已经壮大到淹掉了一片区域的程度，总人数约三万余人，在这座巨大的都市里可以算是首屈一指的兵力。至于反抗军那边，算上各贵族的总和撑死了也是三万左右的兵力，但现在已经全部打光，残破的废墟中到处都是他们的身影。
形势在一天之内发生了颠覆性的逆转，这仅仅是因为某个人的到来。
在场知情的人无不对此心生恶寒。
这就是外面世界的存在吗？
他们不禁想——或许，先祖们立下与外界隔绝的条律是有道理的。
「受到琉华殿下的指示，鄙人前来增援公主。」
「父王么…他现在人呢？」
「似乎还有要事在身…」
「是这样。」
似乎是放弃了什么，月阳说完停止了张望，叹口气，看向不远处的龙宫城。
「鄙人斗胆问一句公主……那位勇猛的骑士此刻身在何处？鄙人甚是想见上一面。」
「谁知道呢。大概是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去了吧。」自嘲似的，月阳说道。
「应该做的事…吗。」淡阳别有深意地回应一句。
「月阳公主，士兵们已经集结完毕…」正说着，旁边几位贵族走上前来，与淡阳一起站在月阳身后，等待她的差遣。
「感到害怕吗？……确实，我也是。」瞥了一眼淡阳，月阳淡淡说了一句。
「……」
「不过我觉得他跟你以及父王想的大概有点不同……」看透了淡阳脸上若隐若现的担忧，月阳苦笑着说道。
迈出脚步，月阳朝龙宫城走去。
「我们也一样，现在还有应该去做的事，对吧诸位。」
「……是的。」
包括淡阳在内的贵族心领神会地回应一句。
大部队移动，开始朝那华丽的宫殿推进。
偶尔还会有前来迎击的反抗军士兵，但在这股洪流面前显得弱小而又无力。
然后经过半个小时，踏破空无一人的最后防线，众人来到了宫殿那宽大而华丽的巨门前。
听不到一点动静。可以确定，里面是空空如也而不是十面埋伏。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所有反抗的人都倒在路上了，一个不留地。
大门后面是长长的走廊，看到几处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的士兵，他们的衣装经过严重的蹂躏、溃不成形，周遭是无数的脏污脚印，与琉璃光彩的华丽宫殿甚是格格不入。
那些大概是临阵脱逃的人，而处决他们并不是士官，而是同为战友的士兵。他们没有办法原谅叛徒，就是这么一回事。
讽刺的是，假如他们直面恐惧加入战场说不定还能活下来，因为他们所面对的恶魔并不是他们所想的那般是杀人如麻的修罗。但他们不可能知道，因为他们连恶魔长什么样子都不曾知晓。
月阳将搜寻的任务交付给了几个贵族，而自己则带着淡阳以及他的几个得力干将朝正殿后面的深处跑去。
他们的目的地是王室禁区的地下室，即操纵整个海底都市结界的中枢。
中枢由一颗巨大无比的魔力聚能石与无数的魔法术式构成。术式吸收着聚能石的魔力起着张开结界的作用，如果术式被破坏到一定的数量导致结界支撑不住海水的挤压，整个海底都市便会接受海水的洗礼，届时可以真真正正地体验一回“天塌下来”有多么刺激。
虽然说得这番重要，不过实际上便正是因为重要，其防护措施才会无懈可击，不然这个中枢也不会经过千万年的光阴还仍旧相安无事。
来到走廊的尽头，看到的是地板上刻着的发光图案，月阳站到上边，随即身体发出光芒，周围与地面脱离，下陷。
经过几分钟的缓缓下落，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是铺满琉璃色的洞口。
然后，将这片梦幻的景色煞得一丝不留的是溅在四处的血迹与肉块。
众人脸色即刻紧皱起来。
王族以外的人强行闯进来的话刚才的升降梯便会变成致命的陷阱，但出乎月阳预料之外的是，就算再怎么摔下来也不会变成如此血肉横飞的惨状。
打量了一周，她发现了蔓延进洞口伸出的血色拖痕——以及不远处的一具不完整的尸体。
当看到熟悉的服饰，月阳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涌上一股酸涩，差点将眼泪刺激出来。
「……」
呆住，凝视了很久，最后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然后迈出脚步朝洞口走去。
「……不可一世的王室亲卫队弦队长最后的末路竟是这般…命运弄人。」
淡阳怜悯地呢喃了一句，随后跟上了月阳。
直直走过漫长的琉璃洞道，前方的天青色光芒愈发明显，同时魔力与血的气息也愈发浓重。
最后，视线突然开阔，巨大的发光石块映在月阳那失去情感的双瞳。
一个巨大的半圆地下空间，中间是供能的聚能石，浮在半空之中，被包围在透明玻璃之中，而墙壁上则是无数的魔法术式，它们散发着光芒，代表着它们在正常运转，维持着那笼罩着整个海底都市的巨大水泡。
而在聚能石与墙壁中间的走廊，月阳的前方不远处，血迹的尽头，一个人类坐在血泊中，倚在玻璃璧上，一手捂着自己的肚子，睁着的眼睛失去了光芒，一动不动。身体还有温度，鲜血也还没有干涸，刚死去没有多久。
「！！」双眼泛起泪光，月阳冲上去朝着头便是狠狠踹了一脚，将尸体踹倒在地。「该死的东西给我起来！！别以为我会这么便宜你！！！」怒吼着，月阳抓住他的衣襟将其提了起来。
「……」
看着月阳的失态，众人觉得幼稚而又可怜，无法上前去劝说。
一番发狂之后，松开力气，月阳一屁股瘫在血泊中，呆呆看向眼前巨大的聚能石。
这里没有任何异常。
也许自己一开始就不应该来。
也许自己当时应该更加强硬地要求带着弦一起走。
也许自己当时不应该让弦跟着这个人类上陆。
也许……也许什么？
月阳心中万般无奈地苦笑。
「啊…啊啊……啊啊啊……」
弓住身体，月阳捂着脸趴在了血泊中，渐渐失声哭了起来。
恍然中，月阳的脑海中浮现出父亲趴在死去的母亲旁哭泣的场景。
这才体会到，重要之人猝不及防离去的痛苦有何等沉重。
战争远比想得要来的残酷无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