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来，我经历了一场盛大的冒险。
与记忆不同的是，我并没有展现闪光的一面，并没有急中生智，一鸣惊人，而是什么都没有没有做到，什么都没有做…然后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配角？路人？龙套？……不，大概仅仅只是个观众。
或许、就算我怀着满腔热血，也仍旧没有任何改变。感谢生活事先将我的情热慢慢冷却，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被瞬间扑灭…
是啊…我没有力量。很早以前开始就无数次痛感的事情…
但…这次却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不甘。
——为什么不是我？
为什么那番展现我理想中身姿的人，为什么不是我…
更甚之…为什么还要接受我的恶意与迁怒…
不屑？藐视？还是不以为然？……我不知道。
只是在我看来它像是最为堂堂正正的挑衅，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如此不甘吧…
我似乎……越来越厌恶现在的自己，现在这般半桶水、不上不下、不甘不脆的自己…
我……对自己以往的挣扎感到空虚。
空荡的房间中，风菊呆呆望着紧闭的琉璃窗户。
「风菊！」
莉夺门而入，一跃而起，扑到风菊身上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风菊微微惊了一下，随即适应过来。
「太好了！…太好了…我们活下来了……」莉热泪盈眶地哭道。
「啊啊…」
淡淡应了一声，他轻轻抚摸莉的头发。
是啊…我们活下来了，这是令人高兴的事。
我活下来了，命运女神嗤笑着施舍我怜悯，津津有味地看着我直面自己空虚的狼狈模样。
「一起去冒险吧！…我们的约定！…」
擦着眼泪，莉摆出一如往常天真活泼的笑容。那显得有些僵硬，但大概是莉最想摆出来的表情。
风菊的双眼闪过光芒，随即又被冰冷的理智压了下去，恢复平淡，露出些许落寞的微笑。
「是啊…」
「呵呵…」看着风菊的脸，莉笑着，随即使劲将风菊拉起，转身朝门外走去。
「怎么了？」
「首先是吊唁吧…虽然让人觉得悲伤，不过没问题的…跟风菊一起的话……」
语气低落了几分，莉的脸不敢对上风菊。
「……」
沉默着，风菊迈出脚步，跟着莉走出了房间。
长长的华丽走廊，光从空旷的地方照射进来。
看不到任何人影，若不是远方传来的喧闹，这里恐怕寂静到能够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哒哒哒…
脚步声。
「……」风菊呆滞的看着莉的手。
女孩子的手，在颤抖。手握得很紧，似乎是在害怕着什么。
「……」
加重几分力道，风菊回握回去，莉的身子抖了一下，停下了脚步。
两人停下，僵住，周围寂静无声。
「风菊，你大概已经察觉到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吧…」
「嗯…在不知不觉之中就结束了…」
「风菊在后悔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到吗？…表情很寂寞呢……」
「……没。为什么你会想到那边去？明明活下来就很谢天谢地了。」
「因为我也这么觉得呢…风菊跟我有点像，所以我就在想风菊你是不是也在想这个…」
「……有点？」风菊淡淡一句。
莉露出微笑，牵着风菊的手再度迈出了脚步。
「很自责呢，什么都没有做到。」
「……」
「但，风菊你并不是……你救了我，若不是你在，我想我撑不到最后。所以，请不要自责。」
「你…是那么想的吗？…」
「这是事实，并没有想不想。」
「……」
「然后，我想再拜托你一件事。」
「？」
「……请借给我勇气…借给我…去直面接下来发生的一切的…勇气。」
「……啊啊，如果你需要的话。」
闭上眼，风菊露出微笑。
穿过长长的走廊，两人来到宫殿的正门，而迈出正门则后是天梯的最顶端，这里可以俯视整个海底都市的景色。
风菊渐渐睁大了眼睛。
是建筑群，一望无际、密集的建筑群。但更显眼的地方是各处的残垣断壁，以及那条粗鲁横过整个都市的狼藉道路，一直蔓延到远方看不到的尽头。
现在风菊才明白过来，方才在走廊听到的细微喧闹是人鱼们的各种各样的喊声。
「发生了什么…」看着这片光景，风菊怔怔说道。
「战乱之后的景象。不幸中的万幸，相对来说伤亡情况已经非常乐观…扎克队长是对我这么说的……」
「……」风菊说不出话。放眼望去，随处可见的伤员。
莉拉着风菊的手缓缓走下楼梯。
风菊张望四周，洁白的楼梯上到处是脏污的脚印与血渍，似乎还没来得及清理。
「伤亡人数已经统计出来了，父亲决定在贫民街的广场进行葬礼。现在我们要去那儿。」
「我一个外人没关系吗？」
「有……但我需要你，所以没关系。」
「……」
两人陷入沉默。
「风菊还记得弦吗？」
「……不清楚。」
「就是那个，我们在陆上被包围后，最后被坏蛋人类拖回去的那个。」
「嗯，想起来了……他怎么了？」
「…………」莉沉默，显而易见的答案。「他是看着我长大的人，姐姐要是结婚的话伴侣恐怕就会是弦，我一直这么认为。」顿住，莉轻轻叹了口气。
「……他是个怎样的人？」
「背地里大家都叫他“认真骑士”，是个很古板但又在爱情方面反应纯真的人。」莉说着轻笑了一声。「但是很厉害，练习的时候没人能打赢他呢，对于工作也很细心，一丝不苟。他喜欢姐姐，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但实际上除了他自己大家都知道。或许是因为这个，他对我也很亲近。我时常借着去弦家里做客的名头跑出去玩，要是父亲或者姐姐找上门来弦还会提前通知我回去。有一次……」说着说着，话停了下来。「……抱歉风菊，情不自禁地就说这些了…」
「他是你很重要的人吧。没关系。」
「…………很奇怪的感觉，现在脑子里能清晰的记得他的声音跟脸。但知道他死去的事实之后，脑袋里所有有关于他的东西都变得空洞无比……」
「……」
两人走下楼梯，步入狼藉之地。
浓重的味道扑面而来，感觉被什么拉住了身体，周围变得沉重起来，仿佛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自己来到了曾经名为战场的地方，风菊非常深刻的感受到。
悲伤，恐惧，不安，绝望，挣扎。当身处其中时才能亲身体会到这些感情其有何等沉重。自己没办法想象，在这里的人在灾难到来的时候究竟直面了怎样程度的精神冲击，仅仅是看着他们现在的表情便心有余悸。又或许，其实在当时什么都没想，只是在脑海一片空白中迎接了它的到来。如此这般，自己此刻的害怕又是在害怕什么？
——啊，仅仅只是害怕这些表情啊，害怕由这些表情所带来的恐怖妄想。
风菊明白过来。
回过神，握住自己的小手不知何时已经开始强烈地颤抖。
「……」
再一次，风菊紧握回去，随即加快脚步，走在莉的前面。
「诶？」
「抓紧吧。」
「……好的。」莉的情绪舒缓溢于言表。
两人走了很久。路上遇到了不少人，或是敬礼，或是向两人投去奇怪的目光，莉姑且不提，风菊则全部无视。
「…谢谢你……风菊。」
「……」
「……」
「……」
「……」
「…我……」
「？」
「…………」
说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之后是长久的沉默，直到两人来到目的地。
一片偌大的平地废墟，很多的人鱼围着中央，士兵在旁边镇守。能够听到细微的哭泣声。
「没事吗？」
「……嗯。」莉应了一声，看着风菊的后背。「刚才，风菊想说什么呢？」
「……没……我觉得这之后是你必须自己去面对的事情。还要我牵手吗？」
「……不行？」像是试探般，莉战战兢兢地问道。
「…………我想去当冒险者。」风菊没有回答莉，而是调转了话题。
「…嗯，我知道。」
「我很弱小，这是之前我所痛感到的事……而且还很胆小，这是我刚才明白过来的事。」
「……」
「但我…果然还是想去当冒险者……」
「……那怎么了吗？」
莉能够感觉到，握住自己的手在渐渐卸掉力气。
「…我是个累赘，至少现在是。」
「……啊啊，原来是这样。」
干脆地，莉先一步将手收回。
「就风菊来说这是很绕圈子的说法呢，呵呵。」莉无奈地轻笑一声。
「……能等等我吗？」
「………啊啊。当然。不过作为帮我到一半的惩罚，下次你得表示出相当的诚意。」
「嗯。」
「那…稍后见。」
莉迈出脚步，从风菊旁边走过，朝人群走去，直至进入人群当中，莉也再没有回头。
「……」
直到最后，风菊也没有回答，而是默默转身离去。
大概，风菊自己也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的神情太过严肃以至于到了吓人的地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