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和雨都流个不停。
嫣红的血液混着污浊的雨水一直流淌进柏油马路旁的井盖里。
扭曲的身体躺在那里,仿佛一朵折断了花茎的蔷薇。
盛夏的暴雨说来就来,没有一点征兆,寒风和黑色的雨点在这条高楼耸立的街道上空呼啸着,气势汹汹的风声甚至压过了被堵在路口的车辆不耐烦的鸣笛声。
昏暗的车灯闪烁着,雨水顺着领子流淌进我的衬衫里,沉闷潮湿的空气包裹下,我感到仿佛置身在深海般的世界里。
上演在这条马路上的一出悲剧,引诱着那些生活在平凡世界里的好事观众们停下了他们那或仓促匆忙或优哉游哉的步伐。
“好家伙,前面路口怎么了?围了那么多人。”
“好像是有人闯红灯被车给撞了,那个,咱哥几个......过去搭把手?”
“嘘,你俩可千万别多管闲事,万一是个碰瓷儿的呢,这马路牙子上这种事一天没有个七八起的,搭上喽小心把你裤衩都给赔进去,走吧走吧,喝酒要紧。”
“妈妈?那个姐姐怎么了,躺在雨里面,多冷呀~怎么没人给她撑把伞呢~”
“嘘,宝贝别看!快把眼睛捂上!......真晦气,带孩子买菜遇到这种破事情。”
“啧啧,没想到小爷我去趟网吧都能碰到这稀奇事,瞧这血淌的,让我先拍个照发条说说......切,破手机这时候给老子没电了.....算了~回家找两个老东西要钱买个新的。”
雨点不住的打落,被血液沾湿的躯体终于在好奇观众的闲言碎语中放弃了挣扎。
好事的群众越围越多,姗姗来迟的警笛声在混沌的空气中响彻,盖过了其他嘈杂的声音。
永不停歇的暴雨仿佛要将这一切彻底抹除般的冲刷着柏油马路粗糙的路面,然而少女残破身体里鲜血依旧淤积在地面上,仿佛永远也流不尽一般。
然而血液终归是流尽了。
血迹被冲刷干净,围观者的闲言碎语消失了,警车和救护车的鸣笛声也渐渐远去,独自站在马路旁的,耳畔只剩下灰色雨点敲击地面的声音。
不远处的地上孤零零的躺着一只被淤泥和污水打湿的遮阳草帽,被污浊的雨水泡的湿淋淋的,装饰着白色蕾丝边的帽檐上沾着一些让人感到不详的血液凝块。
一想到遮阳帽的主人此刻或许正躺在救护车车厢里那冰冷尸袋的里面,我的心里就开始翻涌着强烈的情感,第一次亲眼见到活生生的人死去,我的喉咙仿佛堵着什么东西。
帽子的主人或许是一名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吧,那身体看上去才十几岁的模样。
然而就在豆蔻年华的美好的时刻,就这样不声不响的死去了。
毕竟.....
“做个交易吧。”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我。
我抬起头来。
不远处站着一名打着伞的可疑背影。
人影背对着我,穿着只有在古装剧里面才会见的相当有的长裙,如同被浓墨涂抹过得漆黑到极致的长裙裙摆一直拖到地面上去,雨滴顺着古朴陈旧的黑色油纸伞的伞面划过,纸伞下露出了的几缕黑发的发梢。
那个黑漆漆的背影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让人感到腐朽阴暗的气息。
简单来说,让人觉得没有一丝的生气,就好像已经死去多年的骷髅在望着你,那种诡异的感觉。
仿佛被泡在墨水中的人影转过身来,缓缓降下撑在头顶的油纸伞,露出了自己绝妙动人的面容。
是一名年轻的女子。
仿佛不属于人类的绝美容貌,盯着我的绯红双眸带着一种诡异的美感,肌肤有种病态的苍白,那名女子用似笑微笑的眼神看着我,然后合上了手中的油纸伞。
汹涌的雨点仿佛穿过了她的身躯,如瀑布般披散在身后的漆黑发丝没有一丝被雨水打湿的痕迹。
仿佛她是误入人间的幽灵。
事实证明,我的感觉是对的。
“妾身孟婆,黄泉路的引路之人,在此偶然路过......汝想救这女孩,对吧?”
自称孟婆的女子张开了没有血色的惨白双唇,幽深空洞的声音遮过了汹涌的雨点敲击地面的声响。
“很懊悔吧?懊悔自己的懦弱与不作为,懊悔自己泯然众人,懊悔自己的犹豫再三......”
我的心中一阵冰凉,喉咙里那种堵塞的感觉越来越严重。
是啊,她说的没错。
如果我当初肯对那个女孩施以援手,而不是像那些围观者一样漠然旁观的话,说不定这起事故就会有另一个结局了。
可惜在这个世界上,太多的事情都没有如果。
“所以,来和我交易吧。”
“看在汝不同于那些尘世俗物,尚且人心未泯的份上,妾身赐给汝一次补偿这女孩的机会,只要汝付出点代价的话,这女孩便可以继续留在这人世间,汝.....”
“我同意。”
我突兀的打断了她,就好像溺水的人抓着手里的稻草,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急迫的同意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或许是我心中的负罪感使然吧。
“哦呀哦呀......”
黑衣女子闻言发出了略带感慨的声音,嘴角微微扬起,原本古井无波的表情起了波澜,变得像是在使劲忍住笑。
“妾身的要价可不从来不便宜哟,汝想清楚了?”
“嗯,无论要什么都可以给你。”
“欢迎来到地狱。”
指尖传来一阵冰凉如玉的触感。
我不由得低头望去,一个透露着诡异气息的红瓷碗正静静的浮在我的手边。
没有任何支撑的红瓷碗紧贴在我的指尖下端,瓷碗仿佛血一样嫣红,从这个角度能清晰地看到瓷碗碗底那些坑凹不平的花纹。
雨水顺着碗边流进碗底,被灰色雨水润湿的花纹如同有生命一般的伸展着,居然仿佛种子萌发一般,化为一条条嫣红的花枝顺着碗边生长着,攀上了我的手指,继续沿着手臂爬上了我的肩膀,花枝顶端,无数纤细的花丝在雨中绽放开来,盛放的花朵在淅淅沥沥的雨水里摇曳着,轻蹭着我的脸颊,仿佛在邀请着我一般。
雨水继续顺着花茎流向碗底,在底部积满一层。
我认得这种花。
是红花石蒜。
我家阳台上摆放着的那些久疏照料的旧花盆里就养着几株半死不活的红花石蒜,但那些石蒜的茎叶都是不健康的黄绿色,鲜艳程度和我面前的这些石蒜花完全不能比。
我面前的这些,花朵仿佛人脸一样大小,红的诡异,连枝条猩红的好似人体内的血管一般,让人不自觉的怀疑那里面是不是流淌着血液。
据我所知,这种花还有一个名字。
曼陀沙华,传说中盛放在黄泉路边,不详的彼岸花。
“汝敢不敢用余下的全部人生作为代价,来救赎这名少女呢?”
仿佛在挑衅一般,黑衣女子微微上扬的嘴角带着淡淡的嘲讽,语调玩味的说到。
于是我回应道:
“谁怕谁啊。”
然后拿起瓷碗,在曼陀沙华的片片凋零中,我将碗中变得血一样鲜红的雨水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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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肋骨折断的清脆声响一遍遍的在脑海里回放。
那是中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轮胎和地面摩擦的声音刺耳的响彻着。
眼前一片黑暗。
感觉自己飞出了好远,在布满颗粒的柏油路面上摩擦过一大段距离的腹部和大腿仿佛有火在烧一般,那种火辣辣的灼痛感让我误以为自己是躺在烧红了的铁板上。
似乎有人注意到了我,身旁不远处传来了人们说话的声音。
努力张开双唇,却吸不进一丝空气,温热的浓稠液体充斥在喉咙里面,堵塞的严严实实。
我的内心努力的呐喊着。
——救救我......无论谁也好......拜托谁来救救我......
没有一丝的回应。
路人谈话声依然还在,而且越来越大,伴随着嘈杂的脚步声,似乎交谈的人数在逐渐变多。
但似乎没有一个人愿意帮我。
没有一个人回应我的求救,仿佛我和他们中间隔上了一堵不透明的墙。
随着时间的流逝,身体的灼痛感更加剧烈了,仿佛有烧红的火炭镶嵌在身体里面。
——好痛......好痛......
忽然,一阵冰凉的液体洒在我火辣辣的身上,些微的舒缓了我的痛楚,耳畔响起了滴滴答答的有节奏的声响,响声不断加快,然后汹涌的滴答声淹没了我所能听到一切。
冰凉的液体不断地在我的身上流淌,渐渐的,整个身体都浸泡在了那种液体中,被浸泡着的身体和我的心一起渐渐变得冰冷起来。
——至始至终,也没有什么人来帮助我吗。
内心被难以言喻的孤独感湮没,仿佛独自一人置身在深邃幽暗的深渊里。
我想起了自己的妈妈。
临出门时我和她大吵了一架,然后摔门就走。
不知道妈妈现在找不到我,该有多着急呢。
——对不起......妈妈.......呜......
就当我想要哭泣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感觉不到泪腺的存在了。
意识慢慢地混乱起来,那吵人的滴答声和让人几乎要发疯的痛楚也慢慢地消失了。
一切陷入混沌,我感觉到自己意识在不断地下沉着,仿佛身下的路面融化成了一汪水。
在我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刻。
我忽然闻到了一阵缥缈的,若有若无的芳香气息,香气越来越近,越来越浓郁,浓郁到我感到自己仿佛躺在春天盛放着的花圃中央。
一双并不怎么强壮有力的手臂紧紧地抱住了我。
从那一刻开始,我再度感到了自己身体的存在。
下意识的睁开双眼,眼前的是一位少年陌生的脸。
普普通通,五官还算端正的面容,深茶色的碎发下,黑棕色的双眼圆睁着,他惊讶的看着我,嘴巴微张着,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
一簇我从未见到过的明艳花朵在他肩头上悄无声息的盛放着。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我茫然地看着他。
“......”
“啊......那个,初次见面?”
似乎不知道该做什么,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的少年略微踌躇了一下,然后冲我打了声招呼,带着阳光气息的声音里透露着淡淡的羞涩。
他的身上散发着我之前所闻到的那种诱人的香气,缭绕在我的鼻尖,好像熟透了的热带水果所散发出的那种清香,在那种醉人甜香的洗礼下,我的脑海里开始变得恍惚起来。
为什么这个男生看起来......好诱人的样子啊......
神智变得不清晰的我下意识的伸出双臂抱紧了他的脖子,然后在他震惊的表情下。
让我俩的双唇紧紧地交叠在了一起。
然后小小的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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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曹地府,忘川河边,奈何桥头,有一女子名孟婆,置瓷坛与桥上,下生阴魂鬼火,内熬河畔百草为茶汤,但凡逝者经过,必饮孟婆汤,忘前世种种怨缘冤愿,重归懵懂,呱呱坠地,若生者误饮,则化半阴半阳之体,得白日见鬼,夜入阴曹之能,其身周散异香,引幽魂徘徊两侧。人世间所留魑魅魍魉,妖魔鬼怪,皆欲食其而后快。
——《阴阳道历.地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