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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RLD 04』
“如果，对面的神挑起争端，开始付诸武力，那时所释放出的冲击，可能足以达到杰洛第一次见到你时所释放的威压的成千上万倍。你……确定要留下吗？”
“我确定。我果然还是想亲自确认你们所说的事情——请务必让我留下来，拜托了。这对我自己，乃至对我的世界来说，都非常重要。”
许久前。
再三确认过后，梅露仍如是说道。
诚然，在这短短的几小时内已经发生了太多事情，理应超出了一个普通人的精神接受能力。
但帕尔·梅露——这位“普通”的低外面智慧生物少女仍在不断思考着，斟酌目前的状况，并果断地做着决定。
她想要亲眼确认的事情，我并不感兴趣。兴许，对于“自己的故土曾发生过什么或是正在发生什么”的好奇心，本就是我这种历经了漫长的岁月，从未有过归属，思维早就僵化了的意识所难以理解的。
但她能有这样的坚持，在我看来还算是挺有意思。
于是此时，这位普通的行商少女，被我安置在了营帐中。在那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我这边发生的任何事情。
妮娅被我留在了梅露的身边：既能保障梅露的安全，也能让她处在我提线的感知范围内。只要不是过于剧烈的位面波动，妮娅都能承受得住。毕竟“零诺伸懒腰”那种级别的超强位面干涉也只是让妮娅双腿发软而已，她的适应能力十分令我放心。
零诺……这玩意又不知道跑哪去做什么了。忽然消失，方圆几千里内找不到任何祂的踪迹。不过祂有说过会注意梅露那边的情况，让我专心应对外神……算了，那就不管祂了。
梳理完后方的现况后，我睁开双眼。
此时，我正凭借着提线，悬吊在高空中。距离营帐已是千米开外。
面前不远处，有什么正浮在空中。漂浮的高度与我平齐。
祂找到了我，来到我的面前，却暂未对我表现出敌意。漂浮至与我平齐的高度，兴许是意欲与我进行交流，也可能是表明与我平齐的立场。
外观为人形。不知是本就是人形个体，还是为了便于交流而更改了外观。形似身着厚重全身式金属铠甲的成年男性，五官被面甲遮挡，看不到视线与表情。
……也罢。可以借机试着交流一下，探查对方的底细。
我如是思考着，向面前的个体使用了[读心]——
——“正在犹豫是否和这个人进行交流？”
……
……该说是出乎意料呢，还是不出所料呢……
[读心]向我展示了面前的个体全部的表层思维。从我获取到的思维方式与内容中，看不出故意营造的迹象。
从[读心]获取到的信息密度与完整性来看，祂的位面甚至可能还没零诺的试验体高。也就是说，此时在我面前的这个个体，祂所处的位面比我要低许多。
试探性地在思维中向面前的外神挑衅。祂完全没有反应。可以据此初步推测，祂没有读心的能力，或是还未开始探查我的思维。
即便如此，还是不能轻敌。毕竟还存在着面前的个体只是更高位者降下的投影之类的可能。
“你就是……支配者？”
外神率先向我开口。像是在试探。
低沉的嗓音。语言交流。用语是[言灵]。内容中明确提及了“支配者”——我的曾用称号。
“是我。”
我开口回答。同时继续观测祂的一切行动。
“……”
外神沉默不语。
但祂的思维泛起一阵涟漪。
在压抑自己的感情吗。
“不报上自己的名号？”
我抬起眼紧盯着祂的面部，继续用语言试探着。
“……夏。如果你还记得的话。”
……
“抱歉。在我还能回想起的记忆中，叫这个名字的个体总共有十几个。”
“……”
面前自称“夏”的外神再次陷入沉默。
“你是来找我的，还是来找杰洛的？”
直接问出重点，不再给祂沉默思考的时间。
“……既然已经找到你了，就谈谈吧。”
“夏”缓缓说道。低沉的嗓音，好似一声长叹。
外神似乎还想继续交流。我抬起结着印的右手，打断祂。
“独自拖延时间，让同伴趁机逃离这个世界？不错的想法。”
“……？……你为……”
“我为什么会知道？没什么，也就在你找到我之前，碰巧拦截了三个妄图逃离这个世界的异物而已。”
“他们在哪里！？”
夏的声音开始变得急躁，声调上抬了一个八度。
自知不敌，却还在争取同伴的安全吗。
“我只是拦截了他们，并收容进了世界的峡缝内，还没有对他们做什么。”
“放他们走。”
“等到我们的会面结束后，我自会放他们出来见你。好了，现在继续达成你的目的吧。我期待着一次有意义的谈话。”
随着我手指的弯折，几根提线凭空出现，顷刻间捆绑住外神的身体，将其拉扯至我的眼前。同时，一根提线缠绕上祂的脖颈。
“你……你干什么！？”
我未做回应，而是继续操纵着另外几根提线，令其连接夏的面盔，并将其一把扯下。
面盔下，是一幅典型的雄性人类样貌。低颧骨，深眼窝，内嵌一双目光如炬的墨色双瞳；钩鼻，薄唇，发达的面部肌肉上覆盖着深色的皮肤。若是除去布满整张脸的伤疤、爬满眼珠的血丝以及眼旁青紫色的眼袋，这张脸绝对称得上英俊。
那张被扯下的面盔，提线对其做了快速的分析。材质是普通的高分子合金，没有特别之处。
至于面盔下这张脸……有印象，但仅限于有印象。我的确可能曾在某个世界见过这样的，或是类似的一张脸。但除此之外，我已不再记得。
夏死死地瞪着我，试图摆脱缠绕在祂身体与脖颈上的提线。但随着祂拉扯的动作，提线愈发收紧。最终，祂以还在挣扎的姿势，被提线固定在了我的眼前。
在遭受此等威胁的状况下，依靠本能做出的却还是普通的肢体动作吗。
“请谅解我的行为，这是为了保证我们谈话顺利进行的必要之举。谈话一旦开始，我就不希望它在我决定结束前被任何一方以任何一种形式干扰。”
以毫不相干的动机解释了我方才的行为。夏仍旧死瞪着我，在自己的表层意识中强忍怒火。
“……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支配者。”
祂总算是提出了自己的诉求。
“请说得详细一点。收手什么？什么还来得及？”
“别再继续破坏世界了！你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吗！？”
“我没有在破坏世界。我可以向你保证，在所度过的最近几千年的时间里，我从未破坏过任何一个世界。我也十分清楚我做了什么——只是令世界完全停止运转而已，没有对其在宏观上造成任何的损坏。”
“令其完全停止运转？那他妈和破坏有什么区别！！！？”
“在我们看来，这就好比为世界蒙上一层尘土。尘土随时都能被拂去，拂去时世界就能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恢复原样。因此，我们称这一行为为‘尘封’。这是我亲自着手的工作，我自然更清楚……”
“够了，支配者！！！！！……支配个屁！！！我认识的你可不叫这个名字！！！你他妈到底中什么邪了，霍利！？什么几千年！？什么‘尘封’！？什么工作！？你这段时间到底都干了什么！！？？我们的世界忽然就变得天翻地覆，所有还活着的人都说那是你，但我们一直不愿意相信……你看着我！！！！！我是夏啊！！！！！我的脸，你都不认识了吗！！！！！？？”
夏骤然起身，从提线中挣出一只手，扯住我的衣领，暴怒地冲着我嘶吼。
……看来是无法理性地交流了。
“霍利”吗。已经是我比“支配者”还要古老，以至于几乎要忘记的名字了。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连法斯和贝塔，你也忘记了吗！？菲儿蒙莎……她一直很担心你……这个名字，你总该记得吧？！”
夏一直在尝试唤起我的某段记忆。可惜祂提到的名字太过古老，以至于我听到后只感到陌生。
祂获许是来自时间流速相对极为缓慢的世界，在那个世界中与曾经的我有过交流，才会认为现在的我还是祂记忆中很久很久以前的样子吧。
若事实如此，那还真是抱歉了。我活过的时光已经过于漫长，漫长到我自己都不记得自己的过去是什么样了。
“我不能理解你的发言。如果你是来我面前进行这种无意义的抱怨，我希望你能停下。这既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又浪费我们的时间。”
夏的表情僵住了。
“……你……果然已经不是霍利了……”
“我一直是我。‘霍利’也的确是我的曾用称号。我没有迎合你对我想象的必要，也没有把自己的详细情况对你解释一遍的必要。这种无意义的问题，我不想再听到。还有——停止你的冒犯。”
一根提线卷曲成具有实体的尖刺，刺入夏的手部，将手甲连同其下的手掌一起贯穿。
“我重申一遍，我不希望我们的谈话被任何一方以任何一种形式干扰。”
随着我的攻击，祂反射性地松开我的衣领，收回手臂，表现出痛苦的表情。
“我有些事需要向你确认。”
既然祂无法发起有意义的话题，那就由我来吧。
“夏，操纵低位面生物进攻在边境游荡的神明投影的人，是你吗？”
“……是又怎么样？杰洛那东西根本就是个疯子！！！是个以扭曲粉碎世界为乐的怪物！！！！！撕碎‘另一半世界’的东西就是祂！！！！！……你说祂只是个投影！？”
“……这样啊。知道那家伙‘杰洛’的名号，而且曾破坏过你的世界，所以你一见到那家伙就向祂发起了进攻吗？该说你有勇无谋，还是无知无畏呢？明明连辨别本体与投影的能力都没有。”
“因为……无论你记得与否，那都是我们自己的世界啊，霍利……”
夏看向我的眼神变得不再犀利，似乎正尝试着把面前的我与祂自己记忆中的影像重合。
……就算真的重合上了，又能怎样呢？
现在的我，名为“霍利亚”。在近千万年前，我放弃了我“支配者”的名称，选择了这个名字。
更名之前，我使用“支配者”这一称号的时长，已无法计算。而在被称为“支配者”之前，我使用其他名号度过的时光亦已无法计算。
每更改一次名称，就等于杀死一次过去的自己。以此方式杀死自己的次数，在我的记忆中也已模糊。
漫长的时间足以改变一切，特别是对一个不死不灭的意识来说。
不自觉地，我也看着祂的脸，尝试着，在我虚无缥缈的旧忆中寻找关于这张脸一星半点的信息。
——怎么可能找得到。
没有记忆，所以陌生。
陌生，所以没有羁绊。
没有羁绊，所以没有关联。
没有关联，所以无论将这位外神怎样处理——
与我而言，又有何干？
“……那么，我们的谈话可以结束了。”
所谓的谈话——实际的试探已经足够了。
夏的表情变得惊愕。不知是没有预料到我主动结束谈话的举动，还是不愿放弃继续唤起我不存在的记忆。
“结束？结束什么，霍利？你真的什么都忘了吗！？？”
“我还有工作在身，没有闲时间陪你在这里浪费。”
“这个世界呢！？你也要像之前那些世界一样，停止它的运转吗！！！？？”
“停止了又能怎样？我说过，这不会在宏观上对世界造成任何的损坏。”
“那杰洛怎么办！？你现在在和那东西来往吧！？你是不会破坏世界，但那东西可是……”
“在这个世界内引发了两次濒临其承受限度的位面干涉，险些震碎这个世界……你想这么说，对吗？”
我微微停顿，然后将无所谓的语气转至认真：
“诚然，这样的神明在世界停留的时间越长，这世界就越危险。但倘若我告诉你，有这样一位外神，祂累计对这个世界造成的实质性损害已经远远超过了杰洛，却没有任何将其恢复的举措——你认为怎样呢？”
我抬起眼睛，直视夏的瞳孔深处。
伴着喉头滑动，冷汗自祂的发梢落下。
“那是为了提高这世界内一切智慧种族的凝聚力，协助他们发展，以便抵抗杰洛这种邪神的外来袭击……”
“是你吗？通过高强度位面干涉诱发世界边境处的生物变异，强行令边境向内崩塌以将变异的生物向文明聚居地驱赶，篡改世界的底层运作逻辑使低概率事件的发生率翻倍的外神？”
继续盯着夏的双眼，发出诘问。
“那也是为了这个世界……”
“目的不重要。是否正当也不重要。你只需要告诉我事实。将这个正常世界的不稳定性增强到濒临崩溃的外神，是你吗？”
夏沉默不语。
那就是默认了。
“好吧。那现在，我遵从我们的约定，把你的伙伴们带出来见你。”
伸展手指，结下几个印。在我身后，提线将空间撕扯出一道水平的裂口。
三个身影被提线缠吊着缓缓升起。
本应是挚友重逢的温馨时刻才对。
但是，在夏的视线越过我，移向我的身后时，浮现在祂脸上的，不是松了口气的欣喜——而是震悚和进一步的暴怒。
“乌拉诺！！！！庞托斯！！！！奥瑞娅！！！！！”
震耳欲聋的咆哮径直灌进我的耳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夏挣脱缠绕在自己身体上的提线，猛地一拳向我挥来，然后被我后撤躲开。但祂仿佛疯了一般地嚎叫着，不断地尝试向我的面部发起攻击。
为什么呢——
提线操纵着我身后的一位伙伴，横在我和夏面前，迫使祂停止对我的无谓猛扑。
这位伙伴大致还算完整。四肢，躯干都被提线缠绕、保护着，毫发无损。我身后的另外两位伙伴，也都大同小异。
只不过，祂们从下颌往上的部分，都不知遗失到了哪里而已。
哦，可能还因此损失了不少体液吧。
“霍利！！！！！！你不是说……你只拦截了他们吗！！！！！”
“对啊。我只拦截了祂们。但祂们在世界间的移动方式太过低效了——将身体打散成一维，再单通路向外传输——就像以抽线的方式移动整个毛线团一样。若是整体传送，我还能将祂们完好无损地拦截住。但这种移动方式——我就只能切断毛线团正被抽走的那一端了。放心，这些部分我并没有拦截，它们会原封不动地移动到你伙伴们原本的目的地……”
“你这混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狂怒中的夏一把挥开拦在我们中间的伙伴，再度抡起拳头，砸向我的脸。
“咚”。
祂的攻击被自己的另一位伙伴用腹部挡下。幸有提线缠绕保护着，这位伙伴的肚子并无太大的损伤。若非需要维持结印，这种力道我用手就能轻易化解。
顺着夏砸在自己伙伴身上的拳头，提线再度缠上祂的身体。这次缠绕地更紧，缠上的提线数量也更多。
愤怒成这样，也就是说……祂的这些伙伴，也都是本体，而非投影、眷属之类的吧。此外，祂，以及祂的其他伙伴，都没有将此等完整度的身体复原的能力。
“……太弱了。”
“……？”
“我说你太弱了，夏。位面低。能力弱。本能缺失。辨别力差。对世界缺乏基本的理解。甚至连肉体强度都不容乐观。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外神，最多只能算是个位面稍高一点的智慧生物而已……我不知你为何要阻止我的工作。我甚至都有些好奇，如果你去过其他世界的话，该如何在世界的排异中存活下来。”
似乎听到了夏的后槽牙被咬碎的声音。
看来是被说中了。
但祂也做不出太剧烈的反应。毕竟提线已经几乎缠满了祂的全身。
“……不过现在，也无所谓了。就算我指出你的不足，你也无从改进了——你所痛恨的那个‘杰洛’，让我把活着的你带到祂的面前。现在，作为即将活捉你的‘支配者’——我准许你垂死挣扎，然后精疲力竭地被我捕获。”
“你个疯子！！！！！我杀了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用言语反抗没有任何作用。就算是[言灵]的高阶用法，位面低的你也无法对我使用……哦？”
随着一声丧崽之兽一般的凄厉嘶吼，剧烈的位面波动以面前的男人为中心，向整个世界席卷。
在位面波动的影响下，缠在夏身上的提线开始震颤。
虽然这远不足以绷断我的提线，但我还是适当放松了提线的缠绕，同时观察面前外神的举动。
位面波动还在不断增强，已经达到了零诺第一次见到梅露时所释放威压的三倍。虽然还是很弱，但增强的速度越来越快，且没有停止的迹象。
与此同时，夏的身体开始升温。包裹其身的铠甲也擦碰着发出声响。在祂的身体内部，不知正发生着怎样的反应。
我后退几米，调动结着印的全部手指，确认自己所有提线的状况。早在安顿妮娅和梅露时，我就让提线完全覆盖了方圆一里内的一切，为现在的状况做准备。
看着眼前不知正怎样为接下来的战斗积蓄力量的人，我不禁有种现在就将其绞杀的欲望。掐灭火星总比扑灭燎原大火简单。
只是，我还需要借祂的垂死挣扎，来评估祂以及与祂同伙的其他外神的真实实力。
我察觉到，我的指尖正在微颤，带动其上的提线，于不断增强的位面波动中一齐摇动——真是稀奇，我居然久违地有些兴奋了。
想必是太久没有进入过战斗状态了吧。阔别丛林生活的时间不足半年的妮娅，似乎都迫切地需要活动筋骨——那我这种关节已经几近生锈的老家伙，岂不是更加缺乏锻炼了吗。
位面波动还在增强。事情开始变得有意思了。
自称曾与我同行过的外神——夏，不知你有让我认真几分的实力呢？
……
废了我这么长的时间试探。
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