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ank.5-17_美术馆之墓

作者:零诺卡因 更新时间:2024/12/31 4:04:38 字数:10568

Record:Blank.5-17

『WORLD 05』

“法菈啊,她的身体状况已经恢复得很好了,就是人还没醒。”

“这十几天里她一直都处于昏迷状态吗?”

“对。没事儿,等她醒来,身心恢复到能正常交流的程度之后,我会传话给你们的。你们说在六千三百万年前的记录里发现了她的名字,甚至还附带了照片……等她醒了我也想问问这到底是怎么个事儿。还有!妮娅小姑娘她还好吗能听见吗妮娅小姑娘我现在正带着瑕珏人后生们在宇宙里开着星际拖拉机种你的大土豆子呢马上就能丰收赚大钱了我喜欢你你一定要等着我——”

单方面切断了和阿尔朵妮的远程通讯。她那无视媒介、距离的[言灵]虽然能绕过煌文明的管控与微型宇宙内的我们建立联系,且没有延迟、无法被窃听,但……怎么说呢,实在是有点吵。

关于“法菈·磷”,现用名为“法菈·曦”,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消除对她所掌握的信息抱持的兴趣。然而,煌文明简史只记录了她的基本情况;牧伊不愿透露与她通讯的详细内容;她本人现在仍处在昏迷状态——目前只能再通过其他渠道来调查这个外神了。

既然在煌文明的简史中记载着她的信息,那至少表明早在六千三百万年前她就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被以投影形式送进『05』的外神似乎普遍缺失了时间流逝感。牧伊因为一直与小樓在一起,所以症状较轻。而法菈并未向我们提及自己在这个世界待了多久,或许是因为她一直在坡末德罗星系独自做研究,确实感受不到时间。

至于为何我对这个外神没有印象:这事怪我。那时并没有出现过对我表现出敌意的高位存在,我只是观察文明的动向,并没有与外神产生交集的必要。

不过,这又指向了另一个问题——将法菈从『空无乐章』外送进来的人,是零诺。更何况,此事是早在我还名为“支配者”的时候发生的。祂像这样从外部拐骗外神进『05』的行为,究竟有何意义?

……

零诺的问题更加令人无从下手,只能先从调查法菈开始。至少我和妮娅还能从煌文明的其他历史文献中查得一星半点的信息,不至于一无所获。

收回发散在提线上的意识,睁开双眼。

依然是和妮娅一起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对面坐着牧伊。妮娅在同时动用着脑机和全息板检索有关“祛殃”的信息。牧伊偶尔会出去散步,但更多时候是待在办公室里喝着饮料,陪正在上班的那个女孩。

而办公桌前,是躺在办公椅上、把双腿高高抬起倚靠椅背、头戴增强现实目镜、正在撰写公文的小樓。

为期十日的观察总结得出,她工作时的姿势比“支配者”随心情而定的行为模式更加随机。

在小樓光洁白皙的腿部皮肤上,起了不少的红疹——那是昆虫叮咬留下的包。据艾·空举报,十日前那天晚上她真的拽着艾·空和牧伊去睡草地了。直到凌晨时分气温下降,她自己被冻得受不了,这才终于同意回家。

今天需要批阅的文案是在震耳欲聋的实验音乐声中,以投影的形式往下掉的音游滑块。顺带一提,乐曲的作者名是“煤团”。

显然,小樓和艾·空处理文件的速度没有那么快。这些滑块大多滑入地面,再弹起一个个“未擊中”标识,消散在空中。

依然是据艾·空举报:在这十天里,白天小樓只是处理自己的工作;晚上除了给艾·空准备新的学习资料和批阅交上来的作业外,她什么事都不做。

这也就是说——

“那个,小樓老师……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创作你的作品呢?”

艾·空熟练地揉掉一则名为“雲桂花樹蒼茫之時”的企划案,丢出窗外。

——距离同人会展开办还有二十天,而小樓的作品进度依旧是0。

经过几日的训练,现在小樓已经能够放心地把艺术策划案的审批、修改工作完全交由艾空进行。至于小樓自己,身为大御史,每日的工作肯定不止是签几十几百份企划案那么简单。光是今天早晨,就有十几份政府公文要她来撰写。

她没有直接回答艾·空的问题,而是反问了过去:

“大前天下午,妳為什麼要駁回將以太物質塑造成植物形狀的‘以太森海’企劃?”

“因为目前煌文明的科技水平还不足以提取、稳定储存以太,企划案里也没有表现出实质性的技术突破。也就是说,那个企划实际上只是个完全没有任何可行性的空谈,其艺术价值甚至还不如没人能看见的以痕画。”

“沒錯。歷史上曾有過以磷人為首的無數研究者親身驗證過以太的不可控性。但即便如此,企圖通過實驗來掌握以太的人們依舊趨之若鶩。這種挑戰未知的勇氣——抑或稱之為貪慾更好——是十分值得歌頌的,也十分值得我們去支持。不過艾空妳說得很對,想要掌控這種未知,煌文明當前的技術水平仍然不足。災難性的不足。在这样的狀況下,與其期望這類碰運氣的以太相關企劃能夠成功,倒不如去期望熠耀34微型宇宙折疊而成的粒子能通過不規則運動跑到坡末德羅星雲裡。”

经过十天的相处,艾·空已能轻而易举地理解小樓拐弯抹角的表达。她立即回复:

“可是话说回来,娘五天前就已经把视觉小说的引擎程序写好了,截止今天甚至还迭代更新了三次;本机自认为自己的画功已经足够担任美工了;牧伊小姐也早就提前联系过了宣发和发行商。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小樓老师不开始动笔写脚本,我们所有人都没办法继续啊。”

“咳……那個,冰凍三尺……”

“非一日之寒,但前提是你要开始冻啊。”

“那我沒靈感嘛你說我該怎麼辦嘛!!!”

只是几句话,小樓便自暴自弃地大喊大叫起来,抹掉眼前的目镜,躺在办公椅上使劲用双腿蹬踹天空。

……这孩子腿脚便利得完全不像是会需要随身携带手杖的样子。

“艾·空这孩子真有做编辑的天分啊,她太适合天天跟在小樓屁股后面催稿了。”

坐在远处沙发上的牧伊哂笑着打趣道。

“……那妳還不如掐死我,把我腦子充公了去。”

一颗投影音游滑块在小樓头顶生成,快速下落。随着小樓一把抓住它,光团在她的手中破碎出“完美”字样的粒子,再展开成一份文件。

扫一眼这张新文件,小樓的眉头立即皱成一团。

“……弔你老母,說什麼來什麼。”

她一把捏碎那份文件投影,伸个懒腰,然后从办公椅上翻下来:

“牧伊,艾空,還有那邊的霍利亞先生、妮婭小姐,我们走吧。”

牧伊心领神会地从沙发上起身,掰了把手指。

“有去处吗?还是我随便找个地方?”

“我記得熠耀34b的月央河谷泥炭層藝術館遺址發掘出了新的區域,我們就去那裡。”

看着明明还没到下班时间就离开办公桌、拎起手杖的小樓,艾·空满脸疑惑。十天以来,小樓第一次做出这样的举动。

“我能问一句吗,小樓老师?我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還能做什麼?翹班啊。”

小樓步伐轻快地走向牧伊。后者打个响指,在身前开启了一人大小的折跃门。

或许是已经预见到深渊一般黑暗的未来,在听到小樓的回答前,艾·空的表情早就从疑虑转变为了无声的哀嚎。

………………

…………

……

“那群人往這邊跑了!”“快去追!”“來人稟告御史台,古跡發掘現場有人入侵!”

等待了足足两分钟,考古工作者与保安才四散而去,甬道之间恢复了清净。

“居然一瞬间就能用这线做出光学迷彩和防音障的效果,小哥真厉害!我怎么就没有这种速度啊,哈哈!”

牧伊拍拍我的肩膀,大方地笑着夸赞——然后招致了妮娅幽怨的目光。

在被发现的那一刹那,我用提线牵引住妮娅和艾·空的身体,牧伊通过某种方式带上小樓,我们一齐跃起,贴附在甬道的天花板上,再经由提线的屏蔽,这才躲过了人们的追查。

小樓虽身为凡人,倒像是早就习惯了这种惊险的处境,连一口大气都不带喘。反观我这边的艾·空,她虽然面色平静,但浑身肌肉已经紧绷起来,末端肢体不住地颤抖,紧抓在右手上的画笔还在不断向下滴落颜料。

“哈哈哈哈哈!艾空妳真的是越來越上道了!”

“所以说那幅画真的太丑,我根本忍不住想去改几笔的手……不对!!!本机刚刚可是毁坏了文物级别的古代艺术品真迹啊!!!”

“有什麼關係嘛!嘿,聽我說,艾空!妳給那香蕉畫上的五官和二十幾塊腹肌,把那幅畫提升到了它本不該有的高度!這才是荒誕派藝術本該展現的樣子!”

“还不是因为小樓老师!!!为什么刚一过来就要用强制指令来让本机‘随便画点什么上去’——就算那画丑的像屎也不能真的动笔修改啊!!!???这下回去以后本机……我一定要因为毁坏文物罪被人类拆掉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雞掰,哪有給藝術品錦上添花還能被治罪的道理?那群保安就是怕我們改不好,那樣他們才會需要擔責。歷史不會允許任何一個懦夫登上藝術的殿堂!幾萬年前的美術館遺址近在眼前,而他們卻只是看大門兒,這就是為什麼這幫人只能幹考古,當不了藝術家!現在我們這裡有全煌文明最火爆ip的原作者,有在整個煌文明中實力絕對能達到一流水準的畫師,後面甚至還跟著藝術的神明‘支配神祇’——世上怎麼可能還會有比我们這個團體更懂藝術的傢伙存在?現在前面沒什麼人,我們繼續走!”

将众人放回到地面上后,小樓拄着手杖快步上前,不管艾·空双眼中疯狂闪烁的矢车菊蓝色光芒,拉住她的手臂,接着向遗迹甬道深处走去。

“这对吗?”

妮娅问身旁的牧伊,此时她正一脸宠溺地看着小樓前行的背影。

“不对吧。毁坏文物在这个文明也该被判重罪来着。但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没人能发现,不算犯法。”

“那不会被别人抓到小樓翘班了吗?”

“当然不可能,我在小樓的办公室里留了个她的投影。这技术是从‘杰洛’那偷学来的,还挺好使。”

“牧伊和小樓经常这样……违法乱纪?”

“一开始只有我,现在她比我玩得更欢。”

留下一句“我家樓小公主是这样的”,牧伊笑着追随小樓而去。妮娅和我对视一眼,也只得跟上她们的脚步。

现在,我们正行走在位于熠耀34b、约有一万年历史的地下美术馆遗址中。即便位于地下,也难以掩盖美术馆弘大的规模与极简浪漫的设计风格。

说是美术馆遗址,实际上,称此地为一座陵墓更为确切——似乎是万年前的某位煌人艺术家兼收藏家,临死时将自己的墓室设计成了大型美术馆的规格,然后将他的所有收藏品陈列在这美术馆陵墓中,为他陪葬。在万年过去的今天,这块地皮的地契到期,才得以让这颇具艺术性的墓葬连带其中的藏品重见天日。

虽历史悠久,或许是在建造之时就考虑了长久保存的因素,遗址的内部就像时间定格在封土之时了那般保存完好,甚至连氧化的痕迹都少有见到。再加上考古工作者发掘此地时在多处安装的照明灯与换气设备,我们得以畅通无阻地在这艺术馆中穿行,尽情将四周的光景一览眼底。

“還記得嗎,艾空?我曾和妳探討過,有關‘何為藝術’的話題。假設在某個地方,有人將一盒蛋糕用膠帶粘貼在了藝術展的墻上——我們該如何定性這墻上的蛋糕,是否屬於藝術?”

见身后的艾·空仍是一副畏首畏尾的样子,小樓主动挑起话题。

“‘真正具有价值的,是我们的意志’,对吗?区别行为及其产物是否属于艺术的,应该根据施行它的人抱持着何种意志。”

“非常好。引人發笑的隨機之舉,抑或獨具匠心的創作,即便二者都能製造出同樣的結果,其意義也天差地別。那麼,假設那面墻上的蛋糕盒屬於前者,我們應當怎樣賦予它新的藝術價值?”

“……既然那是一盒蛋糕,或许我们该把它吃掉?”

“非常好的答案!被吃掉本來就該是食物最好的歸宿,當我們抱持著此等意志將蛋糕吃下,再將蛋糕盒粘回到墻上時,就標志著一個新的藝術創作的完成!”

“但是,假如这墙上的蛋糕并不是无心之举,当它原本就是作为一个艺术品而存在时,把它吃下去不算是一种破坏吗?”

“那麼這時就該思考另一個問題了——這位創造者是抱持著何等意志,將一盒蛋糕粘在墻上的?他為何不是用玻璃罩將這個作品保護起來,而是單純地貼在墻上讓我們觸手可及呢?他為何不去粘一個別的什麼東西,而是選擇了蛋糕呢?蛋糕這一物品的定義為什麼?我們應當將蛋糕定義為什麼?蛋糕應當被我們定義為什麼?——讓我們更進一步,這盒蛋糕既然是作為藝術作品而存在的,那作為藝術作品,它最該受到怎樣的對待呢?”

“你是指,创造者或许就是为了让人吃掉,才把那盒蛋糕贴在墙上的?”

“現在你理解了嗎?為何這座美術館的主人要把那副一眼就能看出是半成品的繪畫擺在一個顯眼的位置,還不加上任何保護了吧?他是為我們這些後人,出了一道小小的考題啊。就像是給出了對課的上句,然後期待著有人能在一旁寫下合適的下句一樣。——讓我們理解得更進一步,這位藝術家將自己的陵墓設計成萬年過後仍能保存完好的架構,而不是讓自己的藏品隨身軀一起腐朽在泥裡,這不就是想要我們這些後人親身走進他的遺物當中,來欣賞他為之傾盡一生的藝術品味嗎?他生前也是個藝術家,他肯定太懂藝術家會怎麼想了。”

“……真的?”

“妳畫都畫了,還在意那麼多幹嘛?快點走啦,說不定前面還有更多更有趣的藝術品呢——來人了,躲一下!”

小樓话音未落,早已有所察觉的我和牧伊已经施展能力,带着众人再次升上了天花板,隐去踪迹。

我们所处的甬道通往美术馆主厅——也就是主墓室。越接近那里,工作人员也就越多。

看着下面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妮娅咂舌道:

“有没有什么办法把这里的无关人全部赶出去呢?”

——虽然但是这里的无关人员好像只有我们。

妮娅看了小樓一眼,从对方眼神中取得了许可。

随即,不等我反应,妮娅伸手从行囊中掏出一枚白色按钮,顷刻拍下。

又是[空白按键],这东西让妮娅用起来真是越来越顺手了。即便她内心里依旧觉得这东西很恶心。

“坐标:个体正下方三百米,附加条件:无损——一级,爆破。”

当妮娅再次拍下按钮时,巨响伴随着震动席卷整座遗址。下方的煌人们均被这突然发生、来历不明的爆响震慑,停下手中的工作,面面相觑。

“一次爆破好像起不到清场的效果……多来几次?”

妮娅嘟哝着,又将手中的[空白按键]连拍八下。

接连四次的震响再度贯彻所有人的耳膜。

这一次,虽然仍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建筑内的煌人们果断选择了集体向外撤离,毕竟这类响动有可能预示着塌方。

当然,因为妮娅输入的“无损”条件,这里的任何事物都没有受到损坏,甚至就连紧紧贴在天花板上的我们都没有感受到太多震感。

确认到主厅内的最后一人从甬道撤离后,妮娅才收回[空白按键]。也是在这时,她才注意到身边两人反常的举动——

“牧伊!別再用刀子往手腕上刻字了,這袖子妳自己洗!——啊,謝謝幫忙清場,妮婭——”

“等下,我要记下来这个!刚才妮娅做的这个我一定要记下来——马上,让我再刻一个字——两个字!不对,三个——”

“我不是給過妳筆記本了嗎!把——手——鬆——開——!!!”

只见小樓和牧伊在天花板上纠缠在一起,后者两眼放光地紧盯着妮娅的行囊,被前者死死锁住的右手中正捏着一柄刻刀。刻刀尖端沾着血,血的来源正是牧伊的左手手腕。

再细看牧伊左手新添的刀伤,似乎构成了某种文字的语句,但并非[言灵]。伤口周围的尘灰色淤迹不断跃动着,那是世界排异的伤害与她的自愈正好相抵造成的现象。

无视牧伊的异样举动吧。若是真的问清楚她在做什么,那她身上的世界排异很有可能顺着信息交流传递到我和妮娅身上。我总能适应过来,但本就需要我用提线保护的妮娅该是难逃一劫了。

此时,艾·空平平展展地贴在天花板上,两眼无神地看着纠缠在一起的二人。

“我们是来这里做什么的啊,小樓老师?取材?玩躲猫猫找刺激?……总不能二者都是吧?”

看来小樓不久前那么一长串的劝诱并没起到理想的效果。

好不容易把刻刀夺走,再将笔记本和笔塞进牧伊的手中,小樓整理着歪掉的领口,清清嗓子答道:

“艾空啊,妳明白神明對我們煌人來說,意味著什麼嗎?”

答非所问。但至少开启了一个新的话题。

艾·空的视线瞟过妮娅的脸。

“神明……?是指‘支配神祇’吗?还是历史记载中的,更早以前的那位……”

“都可以是,我在問的是‘神明’這個概念。”

“如果只是单纯下一个定义的话:来自世界之外的、更加高位的存在,具有远超人类的各种能力——不只是如此,祂们还应当能与人交流、充分表现自身,成为人类的信仰主宰,规范人类的规则与价值,能对文明的发展起到积极的引导作用……当一个存在能够同时达成以上条件时,祂才能够被人类称之为‘神明’。”

主厅内的煌人已经全部疏散,牧伊和我将众人放回地面。小樓拽住艾·空的手,接着沿甬道向主厅走去。

“非常好的定義,但還是太過宏大、太過寬泛了。嗯,可能是我問的有問題吧,改一下——妳明白神明對我們藝術家來說,意味著什麼嗎?”

艾·空皱起眉,再次回头看了妮娅和我一眼。

“……本机不知道。”

“很簡單——在祂們面前,能讓任何藝術的天才都黯然失色的,自然就是我們藝術家眼中的神明了。”

小樓也回过头,向我和妮娅投以敬重的视线。

“……我還能接著講下去嗎?”

“当然。现在这里可没有什么‘支配神祇’,只有妮娅和霍利亚。”

“说吧,我也想知道现如今的煌人对过去的神明有怎样的评价。”

得到肯定,小樓长舒一口气,接着对艾·空讲道:

“嗯,那就好——我們就以‘支配神祇’為例吧。我說句實話,祂之所以至今仍被煌人種尊為神明,並非由於祂曾為煌文明做出过指引,而是祂在包含音樂、繪畫、雕塑、戲劇、操偶術在內的多種藝術領域上的建樹,至今都無人能夠觸及的緣故。‘支配神祇’曾為古時的煌人展示過操偶術的極致,而六千三百萬年過去,至今竟無一人能復現出歷史記載中的那種輝煌——這甚至導致了操偶術這門藝術在如今的煌文明幾近無人鑽研。”

稍作停顿,调整呼吸后,小樓的语气逐渐变得激昂:

“但是啊!我就直說了,艾空——神明,絕非我等凡人無法觸及的存在!古磷人曾對登神之事無比熱衷,但他們錯了,一開始就錯了!糾結於物質了概念了以太了什麼的,都毫無意義!無論對神明的定義為何,藝術創作都應該是我們凡人觸及神明之境的唯一途徑!崇高的藝術能夠与人交流!崇高的藝術能夠充分表现自身!崇高的藝術能夠成为人类的信仰主宰!崇高的藝術能夠规范人类的规则与价值!崇高的藝術能夠能对文明的发展起到积极的引导作用!最後的最後,崇高的藝術能夠給人類的心靈以至高無上的震撼!!!試問世間除了藝術與神明之外,還有什麼能做到如此的壯舉——咳咳咳咳咳!!!”

“小樓老师!?”

“……看見了想看的東西,呛着了咳。”

牧伊上前去,轻轻拍打小樓的背,再往她嘴里塞了颗薄荷糖。

“好好,说慢点说慢点~”

早在小樓慷慨演讲的时候,我们就已抵达了主厅,琳琅满目的藏品如同一幅长画卷般在我们眼前铺开——这是墓主采用的特殊的设计,让我们只是站在门口就能一览厅室内的所有展品,颇有炫耀的意味。作为主厅的藏品,其精美程度自然也超过了前面的几个厅室。

而小樓目光所指的那“想看的东西”,是对面厅室墙正中央的一块长约七米,高约三米的白色区域。

那一抹白色是那样亮眼,又是那样的大小适宜。夹杂在如繁花一般的众多艺术藏品中间,它显得既不违和,又好像是某种空缺,给人一种它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感觉。

“哈,這美術館的主人還真是大方,居然專門為我們後人留了最中間的那塊地方。”

总算是调整好呼吸,小樓拄起手杖,拉着艾·空,穿过精美的藏品,再绕过墓主人的棺椁,径直朝那面白墙走去。

“妳知道嗎,艾空?如果是支配神祇的話,絕對是有能力一開始就將妳的心智塑造得完美無缺的——以編程的方式。”

“诶?啊……本机猜到了,但一直不解他们没有这样做的原因。”

“原因什麼的,對妳而言不重要。但,這是給妳的一個機會啊,艾空。一個憑藉妳自己的心智成為神明的機會。”

小樓先是来到白墙的侧方,在那里摆放着的密封容器中翻找起来。

“果然,找到啦。”

她把找到的物品在地面上排开——先是各种长度粗细的画笔、几支刷子、几盏砚台,再是墨锭、碳粉和炭条。墙边还放着像是装着其他颜料的容器,但小樓看都没看一眼。

牧伊心领神会,将自己的水壶拿出,把水倒在砚台上。小樓则脱下外套递给牧伊,拿起一块墨锭,在砚台上娴熟地研磨起来。

“……本机可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果然,艾·空话音刚落,小樓便猛地抄起砚台,将其中的墨水泼洒在面前的白墙上。并未充分研磨的墨汁显出寡淡的浅灰,在墙面上肆意地大片绽放。而后,墨汁的水分立即被墙面吸收。

“果然,這墻的材質很特殊,吸水度和洇度都非常適宜作畫。——艾空,這十天以來妳一直沒有停下過深度學習和演算吧?”

“还没有过,除了饿晕的那次。”

“咳,那麼,現在就到了妳展現學習成果的時候了——”

说着,小樓用自己的手杖蘸取碳粉,深吸一口气。

紧接着,伴着破空的风声,杖尖在面前的墙面上划过,如同抽刀断水一般,留下尖锐的一道笔划。

又是几划下去,一个大字赫然在白墙上显现:

“煌”。

当然,仅一个字远远不够。更多的文字被以这种形式刻划在墙上,有大有小,收放自如,时而流畅柔顺,时而肃杀苍劲。这些文字像是经过计算一般,张弛有度地分布在墙上的各处。作为[言灵],这些字无论从任何角度看去,竟都能表达各不相同的丰厚含义——亦或可以说是,构成了风格万千的绝美诗句。

“艾空!拿起妳的筆,然後跟上!”

不断在墙面上书写的小樓扭头催促道。

与此同时,牧伊满脸笑意地将一支蘸饱墨汁的画笔塞入艾·空手中,再把她往小樓的身边一推。然后,继续忙起了代替两人磨墨的活。

艾·空依然带着犹豫。然而,当她回过头时,却看见了蹲在牧伊身边一起磨墨的妮娅,和只是站在原地注视着她的我。

妮娅注意到艾·空的视线,然后抬头向她竖了个大拇指。

“……唉,为什么啊。”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然而,她却没有动笔,而是转身走向牧伊和妮娅。

随即——

她也拎起地面上还没磨好的一盏砚台,将其中的墨水猛甩向墙面。

“哇!”

被艾·空的这一举动吓到的小樓不自觉地面露惊讶。然而,她立即注意到了白墙上新添的墨迹:那些颜色稍深一些的墨水同样像是经过计算,精确地落在了小樓写下文字的笔画之间,填补了画面的空缺。仅仅只是一泼,这墙面上就好像显现出了光影、明暗与空间的雏形。

至于同样站在墙前的小樓,似乎完全没有被溅上一点墨迹。

紧接着,在小樓热切的目光中,艾·空两手各拾起两根画笔,冲上前去,在墙面中央留下了她的第一道笔画。

“哈,幹得好,艾空!跟上我的思維,就這樣畫在我的字上!”

“明白!”

以此为始,像是开启了什么开关一般,令人目眩的线条与色块开始不断地在艾·空的笔下降生。

不得不说,真不愧是经过妮娅改造的机体。艾·空在墙面上作画的动作,集空翻、跳跃、攀附、延展于一体,且不说与人类相似与否了——那弯折扭曲却流畅有力,甚至让人错以为违反了物理法则的诡异动作,就连是否属于一般生物都值得商榷。

很快,墙面上的诗句已经被艾·空的画覆盖大半。小樓开怀大笑起来,适应着艾·空的画风,兴致高涨地加快了挥舞手杖书写诗句的速度。两人的身影在已经不复光洁的墙面之前辗转腾挪,让此地的画面愈发地令人眼花缭乱。

在书写的同时,小樓还不忘接着在艾·空的身旁教导:

“聽好了,艾空!”

“瞻前顧後只會令妳的心靈蒙塵!”

“我們的思維理應比這天空中的星海更加遼闊!”

“我們的心智理應比著世間的萬物更加沉重!”

“把妳的學識,妳的思考,妳的天性,妳的慾望——把妳的所有,不加修飾地全部傾倒出來!”

“創作是我等以凡人之軀企及神明之境唯一的通途大道!”

“可是艾空,記住!艾空妳和我們凡人不一樣!妳能夠永無止境地學習!妳能夠更加深刻地思考!妳不該被生老病死所限制!妳有著無邊無涯的潛能!”

“艾空,妳,理應登上比我等凡人的極限更加高聳的頂峰!”

许是因为疲劳,小樓气息开始杂乱,书写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在墙面上留下的也从完整的文字逐渐变成单纯的无意义的笔划。但艾·空的速度不仅丝毫不见减缓,反倒愈发迅捷,甚至在小樓留下笔迹的那一刹那,艾·空的笔画就能完全将其覆盖。

在她们两人的脚边,原本只是摆着妮娅和牧伊准备的墨砚和碳粉炭条。不知从何时开始,开始有了刷子、调刀,甚至拖布。在最后,牧伊还坏笑着打开墙脚那些被小樓忽视的各色颜料桶,逐个塞了过去。

创作仍在如狂风骤雨一般,势如破竹地持续。

“神明?這世間本不存在任何神明!就像這世間本不存在任何人類一樣!”

“但是,我們是藝術家,我們擁有著藝術!”

“我們的筆下,可以誕生出崇高的藝術!”

“崇高的藝術,與神明等價!”

“當真正崇高的藝術在藝術家的筆下完成之時——”

终于,艾·空在墙面上完成了最后的一画——而后,四周陷入沉寂。

这面整整万年不着一物的白墙,已经彻底不复原有的模样。

艾·空的头发散开了一半,身体上沾满了墨迹与颜料,显得有些狼狈。但她脸上却显得格外白皙干净,还有那矢车菊蓝色的琉璃双眼在不断散发着柔和的荧光。

当艾·空回过头时,小樓早已离开了墙前。她满身大汗地依靠在牧伊的肩头上,大口呼吸着空气,红润的脸上还带着喜悦的笑容。

再看牧伊和妮娅,她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怔在原地,好似连说话与呼吸都已经忘记,视线也早已被墙壁上的图画所完全吸引。

“站在我的位置,再看一眼你和小樓的作品吧,艾·空。”

最终打破沉寂的,是我的声音。我尽量将语气放得柔和,以免破坏此时此刻的气氛。

艾·空应声走到我的身边。

她在原地站定两秒,接着回头看去——

在那面墙上的,已是仅凭目视便能令人神魂缭乱、心生震撼的巨幅壁画。

画中之物像是光影的深渊螺旋,仿佛将要吞噬妄图接近的任何生命,甚至吞噬世间的所有色彩;亦像是一只圆睁的神眼,玩味着睥睨众生六相与天地三界。但如果真要给这幅画作一个确切的描述,那我会认为,它的作者之一开始时在画布上写下的那个字,才该是画作最原本的内容——

“……煌?”

即便颜料已经完全遮盖住了小樓写下的文字,艾·空还是喃喃地念了出来。

没错,煌——这幅画所真正描绘的,应当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文明,从远古蒙昧的宇宙中诞生,存续至今,且仍将永远薪火相传的辉煌图腾。

小樓侧目看向自己与艾·空合力创造出的作品,轻声笑道:

“煌啊……呵,一不注意就這樣了。血脈這事兒真讓人沒法辦啊。”

“这,真的是我能画出的画?我……本机在画的时候,似乎完全没有自己在画什么的自觉……”

“這樣才對嘛,哪有藝術家會知道自己能創作出什麼樣的作品的?如果在創作之前妳就能明白這個作品會是什麼樣子,那妳就不是藝術家了,而該被稱作工匠。”

小樓穿上外套,然后再次用衣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转头询问我和妮娅:

“如果是以‘支配神祇’的标准,艾空的這幅畫該如何評價?”

再次审视面前的画作,我思考片刻,而后给出了评判:

“一幅杰出的作品,堪称完美。”

“這樣啊……那看來,我教得還不錯?呵,呵呵呵……”

“再多喘几口气吧小樓,你笑得太渗人了。”

“……牧伊閉嘴。”

艾·空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再抬头看看面前的壁画——就连她自己也还没完全从自己的画作带来的震撼中脱离。

这时,她好像想起什么事,回头问道:

“小樓老师,刚才你在我作画的时候,是不是少说了一句什么?”

“嗯?哦,那句啊。崇高的藝術,與神明等價。當真正崇高的藝術在藝術家的筆下完成之時——神明就自然而然地於世間誕生了。”

“神明……诞生了,吗?”

“誰知道呢。我們的作品究竟能否孕育出神明,還要交給時間來決定。而且重點也不是這個,我還有下一句話沒說呢。”

依旧靠在牧伊的肩头,小樓清清已经有些发沙的嗓子,闭上了双眼。

“神明憑藉著藝術家的筆於世間降生——再然後啊,藝術家便能深刻地體會到,靈魂這一物應有的模樣與重量了。”

………………

…………

……

“……糟糕了。”

先一步走折跃门返回御史台的牧伊,从门中探出头,带来了悲报。

“怎麼了?翹班被人抓現行了?”

“差不多吧,而且好像比这个更糟糕。”

“牧伊不是说在办公室放了小樓的投影,所以不用担心被发现翘班吗?”

“嗯……好像确实有可能没被发现我们翘班?但现在这状况,肯定已经算是非常糟糕了。”

释放提线穿过折跃门,探查对面的情况。

这……好像确实不像是什么好现象。

小樓叉着腰,眉头紧锁。在她平静语气中开始显出怒意。

“所以,到底發生什麼了?”

“呃……一言蔽之,你的办公室门口全都是人,而且一个个的看着来头都不小。我们,被堵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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