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cord:Blank.5-18
『WORLD 05』
这是在行星熠耀34c地表上的某个午后。
源于恒星熠耀34的斑驳光点自道旁树那遮天蔽日的枝叶间洒下,在微风中伺机而动地掠过步行街道上熙攘的行人。人群中不乏有身着华美而样式各异的艺人在低吟浅唱亦或引吭高歌,也常能见到在杂耍戏摊前驻足的摄影师,和对着刚被清理干净不久的街角墙面比比划划的涂鸦者。
忽然,人群中有骚动传来——是一名乐手拽住了某个过路人的衣领,咆哮着控诉对方的不敬。其语句因出离愤怒而含糊不清,只能依稀解读出,似乎是因为路人把什么异物丢进了乐手的乐器共鸣箱。而那路人自然不认,脸红脖子粗地与乐手争辩起来。一来二去地,两人便大打出手。
“哦豁,打起来咯。”
牧伊优哉游哉地靠坐在街边的茶桌上,一边远远地看着热闹,一边就着茶饮吃水果拼盘。
未久,她将口里的果核吐在手中,放在中指上,向着另一个方向瞄准后蓄力一弹——
果核打在某个女性路人的后颈上。
女性路人火气顿起,招呼起手里的提包就往身后带着对象的纹身青年脸上砸。提包分量不小,青年那遭了无妄之灾的鼻梁歪向一边去,血流如注。
于是那边也打起了架。再看之前大打出手的乐手和路人,似乎因为误伤而牵扯到更多行人,已经发展到了群架的规模。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牧伊,她的脸上也终于是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今天也是一如既往地热闹啊。”
“……那,小樓老师呢?”
“小樓啊?她给我说过,她是在外面长大的,十二岁才回到熠耀34……”
“不是,话题怎么歪到这里的?本机不是问这个!我们现在是把小樓老师一个人晾在御史台了吧!?那里现在可是……”
“嗯我知道我知道,那里现在堵了一堆来找她麻烦的饭桶。你们别看我家樓小公主那样子,她其实很享受跟人骂仗的。”
“那我们不去帮忙,现在就坐在街边喝茶吃点心,看煌人打群架?”
“对咯。现在先让她一个人玩玩吧,有自己人的话她反而还放不开。我们没什么忙好帮的,只要赶在那边事态升级之前把孩子捞走,就够了。”
牧伊按着艾·空的肩膀,把她拖回到座位上,再享受地嘬饮一口冰茶,继续观赏街头上愈演愈烈的群架。
在听到“骂仗”一词后,妮娅的眼神似乎亮了一下。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抓住我的袖口晃了晃。
说起来,刚和靈詩樓·煌见面时,妮娅和她也对骂过两句,没赢。毕竟当时占理的是对方,不知道这件事是否在妮娅心里留了什么芥蒂。
万念俱灰下,艾·空趴在茶桌上,没事可做了。
“无事可做的话,你可以再多重新推演几遍刚才那幅壁画的绘制过程——既然是小樓让你做的事,必然不会没有意义。”
“……本机明白了。那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吧……牧伊,你说小樓老师她怎么了?”
“我靠这上勾拳漂亮啊……欸?哦,是说小樓小时候的事对吧?我也不清楚具体什么情况,都是听她自己讲的……”
牧伊看路人打群架看得正起劲,根本分不开心,但也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讲了起来。
“据说,她小时候在哉罗399长大,还在长钉82和奈芙瑞比斯星系进修过,直到十二岁时才返回到熠耀34……说是因为自己那什么‘风华绝代’,她一回到煌文明就在御史台的岗位竞选中力压众人,赢得了御史的官职……”
“即便她当时只有十二岁?”
“对。我第一次见她工牌的时候,上面的就是她十二岁的照片……虽然当时还是个孩子,但靈詩樓·煌接受过更高的教育,见识更广,学习能力更强,智力和思维活跃度也都远超成年人,能被这个文明的政府机构破格录用好像也理所应当……”
“她一被录用,官职就这么高?”
“肯定不能啊。你们别看小樓平常一幅吊儿郎当的样子,她的工作能力在这个人种里已经属于最顶尖的了……是在我认识她的两年后,也就是她……大概16岁时?主导编撰了煌文明第62402版史册……好像是填补了哪里哪里很重要的,有关多少年前的什么什么事史料空缺,这才晋升到大御史职位,得到了御史台顶楼的那间个人办公室……她说,因为从小接受的是外界的教育,她对于一些事情的看法可能会和一般的煌人不太一样……咦等一下?小哥,你家妮娅跑哪去了?”
正说着,她忽然看向我的身边——如她所言,妮娅早就离开了这里。
叹口气,无奈地回应:
“她去御史台了,可能想去看小樓是怎么骂仗的吧。”
“这就难办了,小樓明明说过让我拖住你们的……”
“妮娅她有分寸,应该只会躲在什么地方听,打扰不到小樓。而且即便发生什么事情,我的提线也能感知到。”
牧伊瞅了一眼仍然坐在这里的艾·空,挠挠后脑勺。
“……嗯,那也行吧。”
街头上群架的规模愈演愈烈。终于,开始有安保人员出动维持秩序。然而,混乱局面并没有出现太大的改善,那些安保也只是在不近不远的距离劝架,然后再被席卷进暴乱的人群中——看起来只像是参与群架的人变多了而已。
“小哥,你们也是从外面的世界来的吧?如果让你们看来,无论是小樓还是面前这群人类,拿他们和其他世界的相比,有什么区别?”
“区别?”
我顺着牧伊的视线,看向一名安保。他原本也只是在将两位正在互殴的路人拉开,直到路人的一颗拳头落在自己脸上。霎时,这名安保仿佛忘记了自己的一切身份,放下了自己的一切身段,抡起手中的防爆盾,劈头盖脸地向误伤自己的那名路人砸去。
“牧伊你怎么想?”
“……小哥不觉得这个世界的人类,有些太过‘一点就着’了吗?……嗯,倒也不能这么以一概全,毕竟我来这个世界以后就再没有走出过熠耀34,只和煌人打过交道。但听小樓的描述,那些外面的人大都同样如此……该怎么说呢,易怒?”
“可我并不觉得这种程度就能算作失常。人的‘怒火’本就指向两种结果:发泄和隐忍。选择隐忍或许能够少生事端,而我们面前的这群人似乎更倾向于选择当场发泄而已。”
“确实不能说是失常吧。只是我没有视而不见,想要确认这究竟是不是我的错觉罢了——我说过,我对于这个世界的世界观和运作规律很感兴趣。……啊,等一下,这么说,小哥不知道这件事情?不应该吧,要是这事和‘支配神祇’没关系,我就真不知道该去问谁了。……还是说,其实就连小哥自己都已经深陷其中了,或者是曾经深陷其中过,所以才没有察觉?”
“如果你有什么发现,请详细说明。”
“呃……我该不该告诉你呢?”
正说着,牧伊撸起左手的衣袖,再捏出一柄刻刀——就是我们在美术馆见到的,她往自己的手腕上刻字时用的那把。但她终究没有下手,而是迟疑许久后笑着叹了口气,将刻刀收起,又取出个笔记本来,翻开,用笔在上面沙沙地记录起来。
“介意我问几个问题吗?这或许能印证我的猜测。”
牧伊用笔抵着下颌冲我发笑,像个正在取材的记者一样。
“首先我想知道,这个世界叫什么名字?或者说,如果存在的话,它的‘主题’是什么?”
……怎么又是这个问题啊。
“这个世界被我们,确切来说是被‘杰洛’称为『空无乐章』的『05』。至于主题——如果你是想问世界观的名称——叫做【空无乐谱】。说起来,我曾和法菈探讨过这个问题,只是她没来得及告诉你。”
其实,我已经做好了这则信息根本对她没有价值的心理预期,就像法菈那时一样。
果不其然,牧伊听了后只是皱着眉头咬笔帽。
“05……05?哈,小哥,你没在开玩笑吗?你不会真以为,这不知道从哪来的编号就能当世界的名字了吧?还有世界的主题,虽然那个『空无乐章』确实很让人在意,但……你应该清楚,我想问的不是那个。”
“可我所知的只有这么多。”
“不是吧……你讲真的?”
“真的。”
她干瞪着我,半天没说出话来。
“呃……好,好吧,那,那我换个简单点的问题:被归类为『空无乐章』的,总共有几个世界?在这些世界里,小哥你去过的有几个?”
“现已知的,应该至少有八个。其中我去过的,算上这个世界,已经有六个了。”
“在那些世界,有没有这样一种现象:整个世界都在围绕着几个人在转,就像那些人真的就是世界的中心一样?”
“确有其事。倒不如说,这应该是绝大多数世界都有的共性。只是这种现象有一个前提,就是那个世界必须存在文明。”
“共性啊……那,如果小哥你知道的话,能告诉我在你去过的那六个世界里,那些‘世界中心’都有过什么特殊的身份和经历吗?”
说实话,牧伊提出的问题已经有些出格了——向任何人透露有关“世界中心”的事,都有对我尘封世界的任务造成影响的可能。
不过,思虑再三后,我还是选择如实回答。
“『01』、『02』中不存在文明。『03』中我接触过两人,一人是神教教主,贪嗜成性;另一人是一国之君,励精图治大半生,却没有取得什么政绩。『04』目前只存在一名‘世界中心’:是一名行商。她在故乡被灾荒毁灭、亲故死尽后,独自在世间谋生。『05』,也就是这个世界,我还没有和身份明确的‘世界中心’接触。至于『破碎』,那里似乎确有人类文明存在。但那个世界的环境过于混沌,我没能充分探查。”
“信息真少啊——不过也不是不能用。如果我没猜错,这些个‘世界中心’曾经历的,十有八九和他们所处的世界的主题有所关联……”
牧伊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起来。
“就已知的那两个世界来看……贪嗜,灾荒……再加上这个世界的,易怒……咦?有没有可能是……?但那样的话,世界总共有八个,数字又对不上……哎等一下小哥,你说的最后的那个世界,它叫什么来着?为什么那个世界的名字不是编号?”
“是说『破碎』吗?杰洛只是这样称呼它而已,具体原因我也没有了解。”
“……算了,不重要。如果除去那个世界,那剩下的就是正好七个……”
然而,正当牧伊写下最后几个文字,对着文字思考时:
“小哥,现在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坏消息如你所见——”
她拿笔的右手忽然一颤。
随即,手中的笔径直滑落在茶桌上,滚向我的手边。
“牧伊!?你的手……”
发现异样的艾·空赶忙起身,但却被牧伊厉声喝止:
“别过来!危险!”
她立刻扔掉笔记、抽出刻刀,将右手按在桌面上,果断地用刀锋喇下。方才拿笔的那三根手指刚一脱离手掌,刹那间,尘灰色的淤伤就爬满其上,随即迅速暗淡,崩解成黑色的粘稠液体,在桌面上缓缓流淌。
再看被牧伊扔掉的笔记本和笔——亦是由内而外地逐渐崩解成了黑灰色的模样,就像是在迅速腐烂一般。甚至这种崩解还有向外蔓延的趋势:手指与笔下的桌面,还有笔记本下的地砖表面,都正在被黑色的物质所腐蚀。
“这些,是什么?”
艾·空凝视着桌面上不断向外缓缓蔓延的黑色物质,双眼不住地闪动。
“‘源物质’,构成这个世界观下一切事物的最基本元素——听不明白也没关系,这不是你该知道的。”
牧伊把正在逐渐恢复的右手放在眼前仔细观察——虽然上面新添了不少尘灰色淤伤,但总归是保持在了不影响活动的程度。确认没有沾染上更多排异后,她转而面向我:
“坏消息是,那什么‘世界排异’好像已经不允许我们继续探讨下去了。要是刚才手慢一点,现在我就能去找法菈面基了。”
“不过,既然排异爆发地如此猛烈……莫非你猜到了什么信息?”
“嗯。『空无乐章』的每个世界,应该各自都有一个确定的主题,而我可能猜出它们是什么了——这就是那个好消息。果然直接和相关者谈,是获取信息最好的渠道。但是抱歉啊,时候不到。刚搞明白的事情可能要先瞒着小哥一阵,我自己也要再多整理一下这三年在……『05』?里获取的信息。或许等我们都将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再来告诉你比较合适?”
“感谢,请务必不要忘记。你的身体状态怎么样?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用我的提线帮你阻挡一段时间的排异——”
“不需要了,我还好。你还是专心保护你家妮娅吧,她比我们这些用投影复现出来的外来者更需要。”
牧伊一笑,转过头去,瞟了一眼还在暴乱中的街道——为了镇压人群,那些安保甚至搬来了几门高压辣椒水炮。
“话说回来,看来一段时间以内,周边的警力都会被安排到这片街区附近。”
“那,我们现在去找小樓老师?”
一直被我和牧伊排除在外的艾·空总算插上了一句话。
这一桌四人里,有一人去看热闹了,两人优哉游哉地讨论着莫名其妙还很危险的话题,好像只有艾·空是在真的担心独自面对着一屋子权贵的小樓。
牧伊点头,从茶桌前起身,稍作整理自己的衣角,还顺手把桌上的抽纸全部踹进了衣兜。
“……等一下,我现在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面对艾·空热切的视线,她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
“……如果是我家小樓的话,这时候一定能扯上一大堆的加密艺术家鬼话来战前动员吧。我没她那么有文化,说不来什么漂亮话……嗯,那就这样吧。”
牧伊缓缓抬起右手,略显造作地撩动自己的半边刘海,再顺着打出一个响指——
折跃门应声在她身后开启。
虽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违反煌文明的法律,但在如此混乱的街道上,也没什么人能看见这道小小的折跃门。
“——那么,英雄救美的时候到啦。”
………………
…………
……
御史台顶层。某间会议室内。
靈詩樓·煌独自坐在长桌一端,被几摞厚达半掌的文件夹包围着。另一端,则是一众衣冠楚楚的中老年达官显贵,在众说纷纭地向着对面的少女大放厥词。
想象中,小樓舌战群儒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她就只是坐在桌前,翻开离自己最近的一册文件,无言地浏览着。
“当当当。”
忽然,几声清脆的响动吸引到她的注意。
那是窗边传来的响声。
她眉头微蹙,侧过身,用略显疲惫的双眼望向背后的窗——
是牧伊在用指节敲窗户。
见小樓注意到自己,牧伊把整张脸都贴到了玻璃上,冲着她呲牙。
“靈詩樓!别玩了,回家吃饭!”
窗外的喊声传入室内。
小樓的眼神顿时变得锐利。
明明隔着层窗,我好像还是能听到她在发出“呃呃……”的无语呻吟。
长桌对面的那群达官显贵也立即注意到了窗外还扒着个人,他们的表情顿时带上惊异之色。毕竟这里是距离地面近千米的高空,而这个时间显然不会有人力清洁工来擦御史台的玻璃。
小樓好像叹了口气。
她慢慢合上了手中的文件夹,转身对着长桌对面那群人说了些什么。
随后——
“啪!”“呜哇!?”
文件夹径直朝窗户飞来,砸碎了玻璃。不过这抛物轨迹怎么看都像是朝着牧伊的脸去的。
赶忙躲开飞散的玻璃碎渣,牧伊从窗上的破洞向里喊道:
“不是小樓你真扔啊!这次让我怎么接嘛!?”
“慢死了你們!牧伊妳也不想想我現在還有力氣吵架嗎!?”
“哎对哦。刚画完那面墙你就快虚脱了来着。”
“知道了還不快來把我從這破地方撈走!”
说着,又是几个文件夹飞来,进一步敲下玻璃,扩大了窗上的缺口。
见窗户已经足以让自己通过,小樓放下手里还没来得及扔出去的文件,拄起手杖,从座椅上起身,迈向窗边。
窗外的牧伊亦向小樓伸出了手。
“慢著。”
就在此时,低沉的男声自长桌另一侧传来。
“‘觀察者’,妳應該清楚,我們之間還有互不干涉的条約。”
是与小樓对峙的那群官员之首。那名老者方才一直无言地看着小樓和牧伊,现在总算发了话。
“什么‘觀察者’,你们就非要给我们外地人儿起个什么代号是吧,不中二吗?就不能好好叫我牧伊啊,尚书老登?”
牧伊比着中指向对面说道:
“再者说,我哪有违背合约了?跟我走可是靈詩樓她自己的意愿哦?对吧,小樓?”
“啧。”
小樓咂舌,移开了视线。但她的手还是相当诚实地向牧伊伸去。
见状,牧伊脸上的笑容更加猖狂:
“你们瞧,她同意了。”
……
会议室里弥漫起一阵令人难耐的沉默。
被牧伊称作尚书的老者沉吟许久,再次开口:
“零·貳貳零壹肆陆貳捌……”
“別用那個編號叫我!!!”
“……大御史,靈詩樓·煌小姐。請不要忘記,我們同樣和妳有著合約。”
“我從未應允過你們所說的那什麼合約!不論你們怎樣暗示怎樣提醒,這個事實都不會改變!”
“妳就沒有想過,現如今妳所擁有的這一切都是為什麼嗎?”
“是啊,为什么呢?妮娅也很好奇。”
“……什麼人!?”
正当争吵即将再度爆发时,门外又传来了陌生的声音——当然这“陌生”是对于那些煌人官员来说。
“放小樓走,煌人。接下来还有什么事情,和妮娅谈。”
随即,一名身着斗篷的白发少女若无其事地推门而入,来到桌前,在尚书身旁拉开一把椅子,顺势坐下。
“不想谈也没关系——妮娅不介意炸掉这栋建筑。”
少女手中,握着一颗纯白色的按钮。她已经在人群面前将其按下了一次,且随时准备再次按下。
“妳是……!?”
“哦,煌人不会叫外地人名字是吗?没关系,妮娅能理解,改一个称谓就好……现在,是‘支配者’在和煌人讲话。”
“‘支配者’是……?”“莫非是那個‘支配神祇’?”“真的嗎!?但這小丫頭為什麼和記錄裡的……”“這個按鈕!哉羅399c截取的影像裡出现过的!”“‘支配神祇’在熠耀34?!那為什麼監神司一點消息都沒有!?”“祂不該在大巴車星雲嗎!?上一次的觀測也是……”
官员们之间发生一阵躁动。
“肅靜。”
老者故作镇定道。他抬起眼,向面前的白发少女拱手行礼。
“是我等有眼無珠,不知‘支配神祇’親臨我熠耀34c,望‘神祇’莫要降罪。若‘神祇’一聲令下,靈詩樓·煌之事自可就此作罷。但若您對此女有過了解,想必不會無法理解我等為何在此對她施壓……”
话音未落,妮娅带有杀意的冰冷目光已然袭向面前的老者:
“妮娅不想重复。放小樓走。还有什么事情,和妮娅谈。”
见妮娅态度决绝,老者也不敢多言,只是低头,然后朝着小樓的方向摆了摆手。
“谢啦,老登。那我把小樓带走咯。”
牧伊笑着回应,旋即抓住小樓的手腕,将她一把拉出窗外。
“……靈詩樓·煌。”
再次率领众官员向妮娅行礼后,老者前迎两步,向着小樓的背影道:
“還請莫要忘記,妳與生俱來的使命。”
小樓扒在牧伊肩上,只回赠给身后众人一个鄙夷的笑。
“弔你母个臭发閪。”
但,随着视线向身后移去,小樓的笑容逐渐僵在脸上。
"……不是,你們都在啊?"
她看到了凭借提线悬吊在空中的我,和攀在窗户下沿的艾·空。
艾·空尴尬地笑着,向小樓招招手:
“吊你个……什么?”
“那句話別學!!!!!”
………………
…………
……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樓无拘无束的大笑响彻在熠耀34c的天空中,惹得附近几栋大厦不时有人将头探出窗外。
见状,她的笑声更加肆无忌惮:
“你們還上班啊!?我下班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话若让正在工作的那些煌人听去,肯定是要激起民愤的。
所幸我们的速度够快,小樓的话语基本不能完整地传到周围的建筑里。
本来要走折跃门离开御史台的。只是,小樓和牧伊似乎很久都没有渡过像今天这样放纵的假期了——更何况今天本该是工作日。无论小樓有什么想法,牧伊都会举双手赞成,然后理所当然地把自己无法实现的要求推到我身上。
最终结果便是——我们五人正在提线的牵引下,以高空滑翔的方式返回小樓的家。
不必多说,这是她本人的提议。
小樓迎着风张开双臂,让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
“拂過臉龐的風!身下的萬家燈火!晚霞、星空與雲海!這就是自由啊,艾空!妳一定要記住這種感覺!現在的這個瞬間,還有未來將會到來的、無數個這樣的瞬間!這就是我們人類活著的意義!讓它們在心底沉澱、結晶吧!!!"
“……小樓老师,明天好像工作日来着……”
“操,上個弔班!我這輩子再也不上班了!”
这话倒也没错。在那之后,妮娅把那群煌人高官臭骂了一通,临走前还用[空白按键]炸掉了桌上所有的文件夹。事情做到这种程度,小樓这段时间怕是很难再接近御史台了,更别提继续回去上班。
“……原来吵架必胜的方法不是靠语法,而是靠武力吗。”
妮娅喃喃道。她直到现在都在凝视手里的[空白按键]。
……总觉得该纠正些什么,但好像又无法反驳。
靈詩樓的今天兴致真的很高。她甚至清清有些发哑的嗓子,开始放声高歌:
“【毒啊!药啊!清醒的梦与清醒的热汤啊!
摇啊!晃啊!血一样的心脏在跳舞的樓啊!
爬吧!爬啊!不忘不渝的歌唱那蛄蛹的夜啊!
笑啊!你笑呐!痴痴的人儿……】咳咳咳咳咳!!!?”
结果没唱两句,像是被呛着一般,她开始剧烈的干咳。
牧伊像是早有预料,把在手中攥了很久的一颗薄荷糖塞进小樓的嘴里。
“我就知道你得闹这么一回。”
“——咳,得救了咳。謝了,牧伊咳。”
……?
妮娅的表情也闪过一丝疑云。看来,她同样注意到了这件事。
靈詩樓刚才唱的歌,虽然只有一小段,但……
这歌的旋律动机好像令人十分熟悉?
然而不等我和妮娅进一步确认,艾·空已经先一步和小樓交谈起来:
“对了小樓老师,那些官员是来找你做什么的?”
“沒什麼。那幫老登負責的是維繫一個叫‘時經閣’的冚家鏟工程。解釋起來也很麻煩,妳就當那是個能搶走所有御史工作的人工智能系統吧。這東西很久以前就存在,只是需要不斷更新完善罷了。照理說,我本不該在御史台的辦公室裡上班的,而是去負責做‘時經閣’某個部分智能計算模塊的終端。妳看到那時候桌上擺著的幾摞文件了嗎?那無非就是煌文明各門各部指名讓我就任‘時經閣’的申請書帶合同。上面寫的理由我真該給妳看一眼的——那叫一個五花八門啊。”
“那小樓老师为什么不去呢?”
“因為我不想啊,除此之外還需要什麼理由嗎?我滿打滿算十八年的人生,是為了讓我待在地下哪個暗無天日的小格子裡做機芯——不覺得這很荒謬嗎?御史台的工作原本也只是為了糊口,辭了也就辭了吧!創作啊,創作!我這輩子想做的,只有創作這一件事情!”
“虽然不想坏了小樓老师的兴致……单凭创作所得的稿费很难维系日常开销吧,你和牧伊的积蓄还够用多久?”
“管他的!大不了……大不了換個地方生活嘛!”
忽然,小樓微微一笑,用手杖戳了一下我的腰。
“我能問個問題嗎,霍利亚?”
“为什么问我?”
她没有解释,而是接着问道:
“你們是從哪個世界來的?或者說,你們來這裡之前,有去過哪個宜居的世界嗎?那裡是什麼樣子的?”
“最近一次去过的宜居世界被我们称作『04』,有着包含多种智慧生物的多个早期文明。为什么问这个?如果想换地方生活,你完全可以去其他文明,没必要经受穿越世界的风险。”
小樓依然没有回应我的问题,而只是自顾自地筹划着:
“04……是編號啊?給它起個名字不行嗎?比如說……取我名字中間的那個字,就叫‘詩’,怎麼樣?”
“等一下小樓老师,不管那个世界里的居民的意愿,就给他们的世界取名字,是不是有些不礼貌?”
“嗯,這確實是個問題。當時‘支配神祇’給各個星系確立通用名稱的時候也是征求過那裡居民的意願的,如果能我們能征求那個世界的居民的同意應該會更好……”
说着,小樓又举起手杖戳戳我的腰。
“为什么又戳我。”
“因為我覺得如果霍利亞一定有辦法聯繫上那裡。”
“不要对我抱有这种没必要的期待。”
“但是前几天聊天的时候,妮婭跟我說過‘霍利亞是萬能的’誒,說是‘什麼事情都可以找霍利亞,他一定能幫上忙’之類的。牧伊和艾空當時也沒反對。”
“……怎么可能啊?”
看向妮娅。
妮娅别开脸,吹着不响的口哨。
……
……等等。
说起来,『04』现在应该已经基于“帕尔·梅露”这个锚点,和我绑定了才对。
那就当是在测试锚点的稳定性吧。如果多耗费一些功夫,我或许确实可以做到——
久违地弯折被提线捆住的手指,做出一系列复杂的印式。
几根提线穿破『05』世界泡的边界,来到『空白房间』,再触及同样摆放在那张桌面上的另一颗世界泡,侵入,找到那个最为特殊的个体,建立稳定的连接……令人意外地,这一系列操作并不困难。可能是这两个世界同属于『空无乐章』的缘故。
数秒后,提线在我们面前撕扯开一道裂隙,透出另一边的光景——
[][]
『WORLD 04-05』
[][]
“呜哇啊啊啊!!!?”“嗚哦哦哦哦!!!”
裂隙对面的人和小樓同时惊叫起来。
嗯,如果换做正常人类,在她面前忽然凭空出现一道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裂隙,再让她看到里面显露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色彩,是会变成这样的。
好在我们找上的人……应该说是已经习惯于这种超现实的景象了吧?
“……啊诶?……霍利哥,妮娅姐?”
很快,裂隙中那个戴着银饰橘榴石项链的兜帽少女便从惊吓中回复,认出了对面的我和妮娅。
“好久不见,帕尔·梅露。”
“欸,好久不见霍利哥……才只过去三个多月吧?你们,这是要过来吗?”
“不,只是试着说两句话而已,确定你身上锚点的稳定性。”
“那就好,不然还得换个地方聊呢。我现在在水田里,不是很适合下脚。你们那边看起来风好大哦……不对等一下,你们是在天上飘吗?”
“嗯,如梅露所见,在滑翔。梅露才是,在做什么?为什么身上和手上全是泥?”
“在帮忙插秧。不知道妮娅姐你们还记不记得,兽人国的一部分地区在闹干旱?似乎是已经严重到某种程度,波及到了很多地方,所以现在龙人种的大家开始号召周边的种族一起挖井积粮……总之,不算什么大麻烦,比起什么魔物什么天灾之类的好多了,我们能解决的!”
“手動插秧啊?好強……不對,意思是說,你們那个文明還沒有普及農耕機械嗎?”
终于,梅露的视线移到了旁边,跟我和妮娅一起飘的那三人身上。
“呃,一直没有问,这边的三位是……?”
简要向梅露说明了来意——总之就是,这个世界里有一位作家,心血来潮地想要给梅露的世界命名。预想中尴尬的情形没有出现,梅露看起来非常高兴。
“『詩』……?听起来很棒啊,詩樓姐!我很喜欢!”
梅露叫的一声声“詩樓姐”把小樓听得也有点飘飘然。
“對吧,梅露妹妹?我起的名字,怎麼可能不好聽!”
“那,詩,是啥意思啊?”
“詩就是……啊,那個,難道說……梅露妹妹沒有讀過,詩,嗎?”
“读……嗯,其实,我从小到大没有读过多少书,认识的字也只够日常生活……”
“其實我從剛才開始就在想……難不成,妳們那個世界的文明,完全沒有開始電氣化?”
“‘電氣化’,又是啥啊?”
梅露言毕,两人陷入约十秒钟的沉寂。
“工業革命!!!妳們的文明急需工業革命!!!!!”
“就算詩樓姐这么说我也不知道‘工業革命’是什么啊!???说起来,从一开始我就没明白为什么詩樓姐要给我的世界命名啊!???”
“這個……我想留個門路嘛!我在我自己的世界已經看過太多東西了,也已經做過太多的事了。萬一哪天,等我在這個世界活厭煩了,這樣就可以聯繫霍利亞,讓他把我送到妳們那裡去生嗯唔唔唔——”
“那什么,小樓啊?”
“唔?”
“我还在这里哦?”
牧伊终于是发了话。
自在高空中滑翔开始,为了防止小樓在高速气流中窒息,牧伊一直在她后面,用手臂环抱着她的脸给她挡风——现在正好用来捂住她喋喋不休的嘴。
“咳,今天心情好,再加上氣氛不錯,我講兩句玩笑話怎麼了!”
“好哇你个靈詩樓你要跑路是不是?你也满脑子只会想着自己?白嫖了老娘三年终究还是腻了,想去找新的刺激?那我们以前的那些星前月下海誓山盟又有什么意义——”
“不,不是,我?”
“嗯嗯,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哪里都没去过,陪了你整整三年,每次买奶茶都帮你带,每次吃馒头都掰你一半,你倒好,一见到比我更厉害的女人男人就扑棱扑棱着往上贴——”
“等一下?”
“我为了你赴汤蹈火掏心掏肺,若不是你我根本不会留在这小小的熠耀34,你却要把我一把推开!?我一直把你放在心底,曾经你的心里也有我,现在如今却连个角落都不给我留——你的未来规划里根本就没有我的位置,你根本就不爱我!我,我要哭了呜嘤嘤嘤嘤嘤嘤嘤——”
“哎呀行了牧伊你別哭啊,我道歉,我道歉不就好了嘛——我又沒說不帶妳一起走!”
“那你说你喜欢我。”
“什麼!?”
“呜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
“好,好吧,我,我喜欢牧伊!”
“你说你再也不晚上睡觉抢我的被子了。”
“我,我再也不晚上睡覺搶牧伊的被子了!!!”
“你说你以后要给我带整整三年的奶茶。”
“我以後要給牧伊帶整整三年奶茶……等會,什麼東西?”
小樓面红耳赤地回过头去。然而,她身后的牧伊脸上根本就不是什么梨花带雨,而是一道阴暗的微笑。
“真的?”
“……我——真是——操——了——”
“那个……二位?”
小樓即将爆发的怒吼被裂隙对面的声音打断。
“我……我也还在这里哦,詩樓姐和牧伊姐?”
在那里,梅露缓缓举起了手。
“给我的世界起名为『詩』这件事,我还需要回去和大家商量。不过,我个人很欢迎你们二位来我的世界里生活哦!至于你们二位的私事……还 请 回 家 以 后 私 下 解 决,不要让无关的外人看到,可以吗?”
一点金黄色的光芒倏地从梅露略带冷意的眼神里闪过。艾·空从方才开始一直不敢发言,现在反而倒抽了一口气,不知是否是因为被些许指向明确的怨念所牵连。
“啊,那個,歹勢啊……還有牧伊,妳也趕緊給梅露妹妹道歉!”“嗯,抱歉让您见笑啦,回去以后我会好好调教我家樓小公主咕——”
牧伊话音未落,小樓的手杖已经敲上她的头顶,迫使她和小樓一起低头致歉。
“嗯,这样就好。对了还有,霍利哥,那个,如果那什么,测试已经没问题了,而且没有其他事了的话,可不可以,那个,放我回去,继续插秧啊?”
不知为何,梅露转而向我投来了恨铁不成钢的视线,感觉像刚才做错了什么的人不是牧伊和小樓,而是我一样。
[][]
『WORLD 05』
[][]
再接着和梅露寒暄几句、互相道别后,通向『04』的裂隙总算能够关闭,让我得以稍稍放松紧绷的手指。看着梅露满脸阳光灿烂的笑容向我这边挥手的样子,也是稍稍平息了我对『04』未来的担忧。
“哈哈。”
噗嗤一声,小樓又一次笑了出来。
“满足了?”
她身后的牧伊问道。
“嗯,鬧夠啦!”
小樓脸上的表情前所未有地畅快。
“艾空!”
似乎是已经预料到靈詩樓要叫自己了,艾·空毫不迟疑地回应:
“怎么了,小樓老师?”
“今天晚上,妳去跟霍利亞和妮婭一起住,然後好好休息一晚上吧!”
“本机明白。不过小樓老师是想要做什么?”
“肯定是我家樓小公主想创造和我单独相处的机咕——”
小樓红着脸反手抽了牧伊一手杖。
“現在距離同人會展還有多長時間?”
“只剩不到19天了,小樓老师。难道说……?”
“嗯,沒錯。”
在我们面前的不远处,是如重峦叠嶂一般排列的高层公寓——那便是我们的目的地。夕阳透过楼房直接的间隙,在靈詩樓·煌的面庞投下晚霞的色彩。
“今晚我也需要好好休息——畢竟,明天是要留給藝術與創作的。”
“终于要开始了吗!!!”
“明天開始就會很辛苦啦。因此,所有人——不許逃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