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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RLD 05』
待艾·空再次睁开眼时，进入视觉处理器范围的已是熟悉的天花板。
我们已经驾驶着太空船，带她回到了哉罗399b。
她正躺在船舱内，那台专门为她修造的机床上。
“正常开机了吗，艾·空？”
妮娅凑到艾·空身边——在将艾·空开机前，她已完成了一切准备工作。
“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闻言，艾·空摇头。
“依照艾·空自己的感觉，妮娅过去要求的‘最优解决策’，艾·空还能保持吗，会不会被已经完善的人格系统所影响？”
闻言，艾·空接着摇头。
“那就好。妮娅接下来的话，艾·空一定要听好，然后牢牢记住，发生什么事都不许忘掉。明白了吗？”
这次艾·空点了头。
见状，妮娅便开始像个唠叨的老妈子一样，对着艾·空滔滔不绝起来：
“艾·空已经发现了吧？自己现在的机体并不完全由机械构成，其中还包含了相当多的活性生物组织。一定要记住，这些组织需要靠定期进食‘新鲜’的食物来滋养。如果分不清什么是‘新鲜’，就保证每日吃一点刚被宰杀不久的鲜肉就好。”
“如果艾·空的机体出现了什么问题，就来找妮娅吧，妮娅是一定能修好的。但当妮娅不在艾·空身边的时候，只要保证机体的养分充足，那些组织也能起到一定的修复作用。”
“在升级艾·空的机体时，妮娅做的设计有些太过保守。原本能够加装的一些技术和功能，妮娅都没能采用——就比如妮娅曾向艾·空提及过的以太供能模块。不过，妮娅还是给这些改造留足了余地。对现在的艾·空来说，想要进一步改造自己的机体也绝不困难。当然，这就取决于艾·空自己的意愿了。”
艾·空无言，只是不断点头。
“距离艾·空关机的时候，已经过去十天了。这期间在煌文明发生的事，妮娅可以告诉艾·空——如果艾·空想要知道的话。”
言至此处，妮娅将自己的语气放得尽可能缓和。
艾·空的眼神空洞着，视线飘忽到天花板上。没有回应。
见此，妮娅只好当作了她默认，开始徐徐讲来。
“牧伊成功把靈詩樓·煌最后的作品，《霜陽葬花謠》，送上了同人会展的现场。作为煌文明历史上最先使用[言灵]高阶用法的新型艺术，《霜陽葬花謠》一经披露就得到了绝大多数煌人的好评。”
妮娅叹了口气，一边留意艾·空的状态一边接着讲道：
“但，小樓终究还是忽略了一个事实——并不是所有煌人的大脑，都能像小樓一样，能够承受住高阶[言灵]在短时间内灌输的过量信息。”
艾·空的眼瞳稍作闪动。听妮娅讲到这里，她不该猜不到那时发生的情况。
“从为期两天的会展结束，也就是《霜陽葬花謠》发售的第三天开始，煌文明内精神失常与脑死亡的病例突然开始显著增多。到发售第五天时，死亡人数已达三亿。查明这些突然增添的病例可能与《霜陽葬花謠》有关后，这部作品在煌文明境内遭到全面封杀。至于牧伊，身为这部作品名义上唯一的主创，牧伊代替小樓被煌文明所放逐，也被剥夺了煌人种的身份。”
听完了妮娅的讲述，艾·空仍是一言不发。
“现在，还有什么问题吗？没问题了的话，那就走吧？”
妮娅起身，轻柔地将艾·空从机床上扶起。
“……去哪里？”
艾·空总算是开了口。只是，她那整整十日没有使用的仿生声带——确切来说应当去掉仿生二字——显得略微有些沙哑。
“当然是去履行和曦人的合约啊。跟着霍利亚、妮娅一起四次奔波的日子，很辛苦对吧？这样的生活，也该结束啦。”
妮娅将一杯水放在艾·空手边，再上下仔细检查起她的外表。见到她的头发还有些杂乱，妮娅赶忙绕到机床后方去，帮艾·空重新整理发型。
足足整顿了三圈，妮娅才面露满意的微笑，回到艾·空面前，接着解释道：
“还记得吗？依照合约，今天就是妮娅将艾·空连带设计图与程序备份一并交还给人类的日子。换句话说，艾·空马上就要自由了哦。不要再板着个脸了，笑一笑吧？”
即便妮娅的眼神依旧充满着对艾·空的关切——
艾·空却没有回应以任何语句，乃至任何表情。
………………
…………
……
哉罗399b行星环外层。星际港口。
艾·空的话的确少了许多。在走出太空船、离开港口的路上，她开口的次数屈指可数。
具体缘由我觉得已经足够显而易见了。
本还在想需不需要再帮她做点心理疏导，但被妮娅在意识中阻止：
——现在还是再多留给艾·空一点独自思考的时间吧，不要打扰了。
也对。鉴于接下来可能会有一系列事件突然发生，让她能够提前习惯也好……
正思考时，身旁的妮娅忽然转眼望着某个方向，眉头一皱。
“要找的人来了。”
在她目光尽头的那个街区，正有一道身影冲破层层人群，像在逃离什么东西一样的地死命狂奔。
似乎是发现了正在远处观望的我，那人好像愣了一下，一个急刹，便转而继续朝我们的方向疾冲而来。
那是一位瘦弱阴沉的淡灰褐色长发女性。衣着仍是棉衣绒裤外搭旧白大褂，与我们初次见面时一样。虽然她的气色比那时要好许多，但从脸上像被鬼追了十天半个月一样的惊恐表情看来，这段时间的日子恐怕也不怎么好过。
法菈·曦。或者也可以称她以过去的名字：法菈·磷。
她完全不带减速地冲来，径直撞上先一步挡在我面前的妮娅，这才停下。甚至都来不及调整呼吸，她就这样靠在妮娅肩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对我说道：
“哈啊……哈啊……霍——咕，咳咳咳……救，救……”
“不用说了，我明白了。”
操纵提线包裹法菈，形成一层光学迷彩。只要提线不过分接近她的身体，就不至于被她周身的位面干扰冲散。
刚隐去法菈的身形、将她护在身后，远处的人群忽而发出了比刚才更为激烈的骚动，并向四周散开。从法菈跑来的方向再次冲出一人，癫笑着追寻她的踪迹而来：
“嘿嘿嘿嘿嘿嘿~法菈~我的小法菈~你跑哪去了呀~嘿嘿嘿嘿嘿嘿嘿——”
这一次的来者，则是位笑容看起来十分健康的黑色波波头女性。身穿休闲装，戴着金框眼镜，头上还套着模样奇怪的布帽。一根材质柔韧的棒状物体正被她高高举起，在空中转着圈挥舞。
阿尔朵妮·萨兰。实际上，她才是我们现在要找的人——为了之后的安排，我们至少需要保证她与我们身处同一个行星。
感应到来自我们的信号，她停下脚步张望四周，很快便发现了我们，向这边跑来。
“哎！这不是妮娅小姑娘、贝斯手大叔和那什么小机器人儿吗，又见面了嘿！我刚还带着法菈姐姐寻思上哪儿找你们去，她不知道为啥忽然跑走了，我正追她呢！”
“不知道为啥？”
我的视线从阿尔朵妮戴着布帽的头顶缓慢下移，最终定格在她手中拎着的长棒状物上。
我这才看清，那布帽其实是条女式内裤。从风格和陈旧程度来看，应该并不属于她。
至于那条长棒……
……是一根塑胶假**。直径六公分，长约三十公分。
看见个女的头上套着条内裤跟神经病一样边追人边拎着这么个玩意在天上甩，也无怪乎刚才的行人会骚动着四下散开了。
至于阿尔朵妮本人，则晃悠着手中的那根东西，大大咧咧地“诶嘿”一笑：
“对，不知道为啥。没事儿，反正她跑不远的。”
正抱头蹲在我身后的法菈倒抽一口凉气，颤抖着缩了缩肩。
……决定日后不去过问她之前的经历了。
“哦，对，正事儿不能忘了。赶紧交代完，我还忙着追法菈呢。”
阿尔朵妮将假**胡乱往衣兜里一揣，再从里面取出一颗像是遥控开关的东西，递给妮娅。
“那些爆炸脑子大土豆，我都按照妮娅小姑娘安排的，照着顺序往合适的地方种好了。”
“那这个是？”
妮娅仔细端详起手中的遥控开关，眉头皱了皱。
“起爆器。按下去就能引爆埋在第一颗土豆附近的雷管儿，以防它们不能在最喜庆的日子爆炸。”
“……那这个档位调节键是做什么用的？”
“是等一下和法菈玩的时候会用到的神秘妙妙……哎我操拿错了！”
阿尔朵妮慌忙将妮娅手中的“起爆器”夺过，再从兜里摸出另一个只有一个按键的开关塞回去。
“嗯，这次对了。”
身后的法菈好像又颤了一下。
她已调整好了呼吸，微微起身，在光学迷彩的遮蔽下开始匍匐着缓慢向远处移动，意欲逃离此地。
“……嗯，妮娅大概明白了。不过，这个开关还是交给阿尔朵妮吧，妮娅用不了这个。”
“欸？解决小机器人儿的事儿之后，你们不打算回大巴车星云了吗？我还特地把这起爆器的信号范围设置到最远能从稷962传到大巴车星云最边边，寻思着哪天去那边找你们一块压马路放炮仗呢……”
阿尔朵妮话音未落，艾·空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她空洞的眼神略微闪动着，开口问道：
“……‘回’大巴车星云？爹和娘有去过那里吗？”
阿尔朵妮也回应以疑惑的视线：
“啊？我记得我们刚从长钉82分开，贝斯手大叔跟妮娅小姑娘就到大巴车星云去遛弯儿了吧？他们去哪里都带着你的，你没印象了吗……哎！那边路口那个低着头哈着腰的，是不是法菈？”
忽然，阿尔朵妮抬手指着不远处，叫喊道。
被指着的那人浑身又是一颤，慌忙低头检查自己的身体。原本笼罩在她身边、形成光学迷彩的提线，已经被我收回。
“就是她！那什么，大叔小姑娘小机器人儿我先走了嗷，回头等我抓住法菈，把该问的问出来了再联系！”
说罢，阿尔朵妮“啪”地从妮娅手中夺过起爆器揣回衣兜，挥舞起塑胶假**，再度直追法菈而去。而法菈则更不用提，早就拔腿开逃。
“别跑啊嘿嘿嘿嘿嘿！！！！！回床上把你过去跟那什么磷人儿打交道的事儿跟我说说嘛！！！！！”
“……霍利亚！你……你为什么……！”
“法~菈~磷~姐~姐~~~”
“呜哇，你不要过来！！！！！救，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见再度狂奔而去的两人，艾·空向她们的方向迈出一步，像是想要追赶——
“艾·空。”
妮娅发了话。
她拉住艾·空的手，温柔地迫使她停留在原地。
艾·空满脸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却见到身后正有一道折跃门徐徐开启。我走上前，先一步进入门中。
“走吧，艾·空。比起追那两个人，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这不奇怪吗！？为什么阿尔朵妮一提到大巴车星云，爹就要故意把那个人暴露给她！？你们是不是又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艾·空挣扎着，想要甩开妮娅的手。但是，她没能成功——握在手腕上的力量虽然轻柔，但完全没有允许她违抗的余地。
妮娅也没有正面回应艾·空的疑问。
“听话。现在，该带艾·空去见詹伯行政官了。”
她只是再稍稍加重了点抓握艾·空的力量，牵着她一同走进折跃门。
在折跃门闭合的那一瞬间，我回头查看身后的情况。
远处，阿尔朵妮将手中的假**掷出。
那根带着吸盘底座的秽物，旋转着在天际划过一道抛物线，最终精准地命中了法菈的天灵盖。
………………
…………
……
哉罗399b行星表层。某间灯火通明的外交会客厅内。
我们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哉罗曦人文明最高行政官：詹伯·曦·竺尼尔。
她还是一如往常，身穿一袭整洁的暗蓝色正装，带着半框眼镜。只是，这次见面，她的眼底几近爬满血丝。
这一次，行政官身后并没有随行的保镖和智囊团，她也没有使用全息眼镜、无线耳机之类的通讯工具。
她只身一人靠坐在会客厅的沙发上，等待与我们的交涉。
“依照合约，现在，妮娅将已经全面改造的艾·空交还给哉罗文明。至于设计图和程式备份，由艾·空本人负责提供。有什么疑问或是意见吗，曦人？”
免去了寒暄，妮娅刚一见面便直入主题。
只是，面前的行政官似乎并不急于与我们对接合约。
许久，她从沉默中开口，提起一个名字。
“……你们，见过靈詩樓·煌了，是吗？”（异世界语）
“没错。”
妮娅答道。与眼神闪躲的艾·空不同，她完完全全地面无表情。
“……”
詹伯行政官闭上双眼，做了一次深呼吸。气息稍有不稳。
“关于靈詩樓·煌的事，妮娅和霍利亚深感遗憾。”
“为什么？”（异世界语）
“妮娅知道靈詩樓在哉罗文明长大，也调查过行政官和靈詩樓的关系。当得知詹伯行政官曾是靈詩樓·煌的监护人时，妮娅也感到很惊讶。”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明明谁都懒得理会，她头一次开口居然是对我。那天，她叫了我一声‘媽’。……她是我领养的那些孩子里最聪明，最要强，也是我最喜欢的那个。”（异世界语）
“妮娅也很欣赏靈詩樓的能力。即便以‘支配者’的标准来评判，靈詩樓也完全称得上是一个杰出的艺术家。”
“艺术……我对这个领域没有什么见解。不过，即便不是为了煌人种给她安排的使命，我也竭尽所能地让她接受了最好的教育，提供给她最安宁的环境。她值得在自己所爱的事中徜徉，但……我决不希望她为此而死。”（异世界语）
“行政官没有出席靈詩樓的葬仪，是因为工作繁忙吗？”
“是啊。拜你们所赐，我可是根本离不开哉罗399半步。”（异世界语）
虽然看似在和妮娅稀松平常地寒暄。但，提线感应到，詹伯行政官的心率正在加快。
终于，在某个瞬间，名为“愤怒”的心理在詹伯行政官的意识中悄然滋生，再顷刻间爆发。
“……妮娅——不，‘支配神祇’，我实在是有一事不知，希望您能解答。”（异世界语）
行政官的声音依然平稳，但却在逐渐失去温度。她一字一顿地讲着，比起提问却像是在苛责。
“靈詩樓·煌，她究竟为什么会死？你们又是为什么要感到遗憾？”（异世界语）
詹伯·曦·竺尼尔那锐利的视线径直刺向妮娅的双眼。
妮娅依然面无表情地保持着与行政官的对视。但她的手却稍然伸向旁边，把艾·空拉向自己身后。
“这是靈詩樓自己的选择，或许只有本人才能解释清楚自己的动机。靈詩樓从未向妮娅和霍利亚提及过自己的病情，也从未寻求过帮助。”
“既然已经充分调查过她，那就必然清楚她的身体状况。你们就没有考虑到，一个久经病痛折磨的人，是不会有正常决策能力的？更何况，靈詩樓她还只是个心智不完全成熟的孩子？自诩神明的你们，连向一个身陷病痛的孩子施以救助都不愿意？”（异世界语）
“没错，不愿意。妮娅和霍利亚来到这个世界仅是为了修复记忆和观光，与人类交流也只是为了方便行事。妮娅和霍利亚从来都没有主动帮助人类的义务和必要。即便再怎么错误，那都是靈詩樓·煌已经做出的决定，妮娅和霍利亚不会干预。”
“即便我们人类所经受的灾难都来源于你们，你们也能说出这样不负责任的话！？”（异世界语）
“靈詩樓·煌的死是整个煌人种的罪业。人类所遭受的一切苦难，都只会是人类的咎由自取。不要把人的责任，推卸到非人的霍利亚和妮娅身上。”
妮娅叹口气，将原本摆放在谈桌上的全息板收回行囊。
“在妮娅遵照合约前来对接的时候打断妮娅的话，还喋喋不休地和妮娅争论那些没有意义的话题，这不该是一个文明的掌权者应有的气量。莫非詹伯·曦·竺尼尔行政官是想单方面撕毁合约，并且在为自己的毁约寻找一个正当的理由？”
行政官的面色愈发冰冷。
“正是如此。根据先前的谈话，我得以做出如下判决：高位存在——妮娅与霍利亚，虽具有高于人类的智能，但并不具备与人类相仿的同理心。若放任你们继续与人类文明交流，只会遗患无穷。我，哉罗399文明最高行政官，詹伯·曦·竺尼尔在此正式宣布：从此刻开始，哉罗文明与支配神祇双方的和约彻底废止。哉罗文明不再接受你们的任何援助，并收回你们在人类文明的一切财产及权利。”（异世界语）
“那就请不要再浪费妮娅和霍利亚的时间了。哉罗曦人的行政官仅因个人私情而断送了文明发展的宝贵机会，妮娅会把这件事也刻在支配者的记忆里。”
妮娅从桌前起身，给我一个眼神，进而牵着艾·空的手，转身，向会客厅的出口迈出脚步。
“站住。”（异世界语）
不出所料，詹伯行政官叫住了妮娅。然而，她的目的却不是挽留：
“想走可以。请把那个仿生人留下。”（异世界语）
闻言，艾·空的瞳孔微颤。然而，身旁的妮娅不仅没有松开她的手，反倒更加紧握。
“哉罗文明无权将艾·空收回。现在的艾·空已经是一个独立完整的意识体，并非任何人的财产。”
“是吗？但于法于理，智能仿生女侍艾雅托伦·空，编号50088，从始至终都是哉罗文明的所有物。你们无权宣称她的独立。”（异世界语）
“……妮娅有些好奇。哉罗曦人回收艾·空之后，是想要如何处置？”
“在严密防护下行拆解研究，以防高位存在的技术遗留物再次为人类带来危害。”（异世界语）
闻言，妮娅缓缓转过身，重新瞥视着从座位上站立起身的詹伯·曦·竺尼尔。
这一次，她的目光也带上了怒意。
“妮娅会把这句话视作对支配者的挑衅。”
“哉罗曦人，乃至全人类，都不会畏惧与打着只存在于历史中的概念的名号，只会恃强凌弱、倒行逆施的两个非人生物为敌。”（异世界语）
“……呵，好啊？那要不要来试试？妮娅现在就要带着艾·空从这里离开，又有谁能拦着？”
妮娅轻蔑地笑出了声，背过身去，拉着艾·空，继续一步步向接近会客厅的门。
“试试吧。让妮娅看看，哉罗曦人究竟够不够资格，能与六千三百万年前的那个‘支配神祇’为敌。”
想必是完全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糟糕的局面，艾·空的瞳孔不住地闪动着，尝试演算自己此时该做出的最优行动。
不过很显然，正身处争端最中心的她，无论做什么，都只会愈加激化当前的矛盾。
意识到这一点后，艾·空赶忙回头，向我投来求助的视线——
但当看到我双手已经从提线的捆绑中释放、正在飞速缠结印式时，她眼中的光芒终是再次黯淡下去。
詹伯行政官始终冷眼注视着妮娅的背影。
“经星际联邦外交总署、星际安全局、‘祛殃’委员会联合调查确认，高位存在个体——妮娅及霍利亚——在跨文明交涉过程中，多次做出严重违规行为，或将对人类文明构成重大威胁。”（异世界语）
话音未落，妮娅已来到会客厅的门前。她试着轻推，但门扉纹丝不动。
“同时经煌文明外交部通告确认，你们在行星熠耀34b的暴行已突破煌文明的容忍底线——视规章制度为无物，多次擅用空间技术，甚至于肆意破坏、屠杀平民。回到哉罗文明后，仍然毫无悔意，无法沟通。人类文明已无法容忍你们的野蛮行径。”（异世界语）
丝毫不带理会行政官的通告，妮娅甩甩手腕，猛地向前打出一拳。伴着炮弹轰击金属一样的震响，门板带着一部分墙壁，甚至是后方还未完全落下的三道厚重闸门一起径直飞出。
“我，哉罗文明最高行政官，詹伯·曦·竺尼尔将行驶权利，代表全人类文明，于此下达最终判决——”（异世界语）
见前路已经畅通无阻，妮娅撕裂嘴角，一口咬下因为方才的击打而筋骨寸断的半截手臂，牵起艾·空继续向前走去。
就在妮娅的脚即将迈出会客厅的刹那——
一声闷响自她的身后传来。
是詹伯行政官跺响了脚跟。
顷刻间，像是被触发了什么扳机一般，剧烈的位面波动自四面八方袭来，席卷我们所处的这间会客厅。
与此同时，远在数光年外的两处地点：大巴车星云与未命名的星域中的某处，也遭受了同样的袭击。
即便我早有防备，波动还是震碎了我散布在周围的提线。
而在另外两个地点安插的提线枢纽，也被骤然爆发的位面波动彻底震碎，无法在短时间内恢复。
袭击切断了我与散布在世界各地的绝大多数提线的联系——这直接致使我完全失去了对周边环境，乃至对『05』大局的实时掌控。
这三点位面波动攻击无论是时间、空间还是速度、强度都精准到无可挑剔。若非蓄谋已久且对我研究充分，这个世界的文明根本不可能实现这样的突袭。
位面波动袭击仍在持续。要想适应冲击、重新建立对提线的操纵，还需要一点时间。
……简单确认现状就到这里吧，现在没有时间继续深究这些事了。我赶忙回头查看妮娅的状况。被方才的攻击连带着一起震散的，还有我包绕在妮娅周身的提线——那本是用于让她免遭世界排异伤害的防护措施。
失去我的保护后，妮娅的皮肤顷刻开始液化。在艾·空惊恐的视线里，她无力地瘫倒在地，没来得及发出一点声音。排异造成的崩解快速向内部的脏器骨骼侵蚀，令妮娅逐渐化作血腥黏液的身体甚至开始带着气体和组织残片四处流淌喷溅。
先从恢复对妮娅的保护开始吧。无论如何，妮娅都不能有事……
……？
视野以某种奇怪的角度摇晃旋转起来。先是上升，再旋转着落向地面。
比起视野在旋转这种说法，倒不如说，是我自己正在旋转才更合适？
……不对。
视野中出现了我自己的身体。并非维持着半结印状态站立在原地，而是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倒在地上。身体的上半部分支离破碎，血液和内脏自然而然地顺着缺损向外流淌。
试着动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这是自然，毕竟呼吸也已不复存在。
这样啊。
失去了提线，仅凭血肉确实无法感应如此快速且精确的进攻。
当墙壁上那片巨大的裂口出现在上下颠倒的视野中时，我终于确认了自己这具身体上所发生的事。
被某种大口径火器穿透墙壁命中了。瞄准的是我结着印的双手，而非头部。
大脑的损伤并不严重，所以五感还能勉强维持。因此，詹伯行政官接下来的话语仍能被我听取：
“即刻起，哉罗文明正式将高位存在：妮娅及霍利亚永久列入诛杀名录。此命既出——万世共诛。”（异世界语）
话音刚落，密集的炮火再一次自四面八方倾泻而下。榴弹、激光、以太能湮变，还有各种各样难以辨别的武器种类如磅礴大雨般密集地向我袭来，甚至就连妮娅、艾·空和詹伯行政官也被包含在了轰炸范围内。
霎时，我们所处的会客厅，乃至这栋政府部楼如摧枯拉朽般被夷为平地。然而即便如此，轰炸依然丝毫不见减弱的势头。
缺少有效保护的肉体还在被狂轰滥炸，自然无法动手结印。原本就在遭受排异的妮娅也被连带着卷入炮火之中，自身难保。附近没有任何的盟友可以提供帮助——艾·空暂且不论，徒花栞不抱期望，阿尔朵妮和法菈自然不会立即前来救场，牧伊则更是早就不知所踪。
轰炸持续一段时间后，或许是很久没有见到我的抵抗，认为现场已经安全，有两道陌生的位面波动发射源自正上方的高空中快速逼近，目的地似乎就是我所在的位置。不出意外的话，这就是来自『00』的那两个外神了。
根据先前的推断，哉罗文明能向我发起如此迅猛的攻击，只有可能是与这两位外神联手的后果。毕竟祂们刚一来到『05』不久，就将“支配者”的威胁向全世界的文明广而告之。而文明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就对我展现敌意，只是缺少能够将我灭杀的把握而已。当他们准备充分之时，自然会找个契机从背后向我和妮娅捅刀。
先通过高强度位面波动扰乱我对提线的操纵，紧接着再在物质层面上彻底破坏我的身体。
即便我和妮娅一开始就从行政官的意识中读取到过这个计划，且完全是故意踩进他们的圈套，我还是想说：手段不错，确实把我们逼到了一个看似绝望的境地。如果让我评价，应该能给出一个及格吧。
不过，既然我还能在这里悠闲地思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那只能说明，他们还差得远。
在不断被轰炸的区域中央，逐渐显现出一块地皮。与周边不同，在接连不断的炮火中，只有这块地皮的高度完全没有下降，因而愈发显眼。
在这块地皮中央，有着两个人的身影——
艾·空和詹伯·曦·竺尼尔。她们只是倒在地上，面面相觑，丝毫不受炮火的波及。
在劫后余生的此刻，詹伯行政官却是面色铁青。本已做出必死的觉悟，就理应顺应觉悟为大义而死才对。然而现在，自己却是毫发无损地坐在地上，炮火根本无法触及自己半分——这让她的心境只剩下绝望。
而同样瘫坐在行政官旁边的艾·空，则是眼神空洞着望着天空中的某处。一颗导弹径直向她的方向落下，在距离她不足十米的正上方爆炸，而她的眼睛却连眨都没眨一下——因为这些炮火的冲击一接近她的周身，就会被一种黑色细丝组成的网所阻隔，完全影响不到她。而这些保护了自己的黑色细丝，她再熟悉不过。
接着，在震耳欲聋的爆破声中，渐渐开始有一道和谐的乐音响起。音量越来越强，最终甚至都要盖过炮火的噪音。这乐音高亢清亮，如同管乐一般。悦耳，但却饱含着令人胆颤的杀意。
被轰炸地区正上方约五千米，艾·空视线锁定之处，一块焦黑、柔软的肉团正凭借一根黑色细丝悬吊于高空之中，狂野地撕裂、增生、分化，终是迅速恢复成一个白发少女的姿态。而这响彻整片天空的乐音，正是从少女的体内传出。
同时，少女身旁的空间被撕开一道裂口。
"……呵。"
见我毫发无损地从空间裂口中出现，少女，也就是妮娅，发出了一声释然、得意且带着轻蔑的笑，然后与我一起抬头，注视着上方两道正在下坠的光点。
“还不能掉以轻心，妮娅。”
我一边适应着久违地从提线中回到本体的意识，一边提醒道。
“笑一笑有什么关系嘛。毕竟，事情确实已经进展到了这一步啊。虽然曲折了点，但比妮娅想象的要顺利多了。”
“还没有结束。我有必须趁这个机会去做的事，所以要同时应对两个外神进攻的是你，我只能提供最低限度的帮助。”
“区区外神嘛，妮娅又不是没杀过。放心吧，霍利亚。”
见妮娅仍是一幅胸有成竹的样子，我除了摇头叹气也没什么能表态的了。
不过，妮娅确实有这样嚣张的资本。
暂且不论她的战斗能力。
我们所做的一切决策与行动，都是在切实地将局面引导向现在这个结果——
主动向我们发起进攻的哉罗文明。
无论原因为何，总之正在快速接近，即将与我们见面的两位『00』外神。
以及最重要的，已经过充分改造，在世界的某几处地方留下过鲜明痕迹，足以引起人类文明重视，且已经对我和妮娅心生怀疑的“艾·空”。
当这三个要素同时在一个地点出现，就构成了引发“链式反应”第一步的全部条件。依照妮娅的设想，只要将眼下的局面顺利解决，也就相当于推倒了第一块骨牌——接下来会发生的，便是整座骨牌塔自然而然地轰然倒塌。随即，世界『05』便会朝向某一个既定的中心聚缩，并为我营造将其尘封的机会。
自从把艾·空从哉罗文明手中接管开始，所发生的一切事、可能导向的所有分支，都确实地包含在妮娅的预估之内。必然地，妮娅也为每一种可能性都准备了应对的方法。
正如此时此刻，向我们不断接近的两道光点忽而同时停止了移动。我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足够接近——两位『00』外神注意到了在第一轮攻势下毫发无损的我们，也注意到了我们同样也在注视着他们。
无论怎样，他们在发现我们时停了下来——这在妮娅的预计中，是最有可能发生的，也是最顺利的情况。见状，妮娅姣好的面容再度爬上戏谑的嗤笑。
“游戏，结束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