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巴洛克就在雅各他们家里留宿了,而不得不回家照顾孩子的杜依则由新任雇主罗伊送走,佩佩没过多久就上床去睡了。
半夜雅各下楼喝水时听见隐隐约约的叮当声,顺着声音找到地下室里去,发现是蕾贝卡在用功。
「未免有点太努力了吧,蕾贝卡。牛奶,我给你拿来了。」
「雅各么,就放在那吧,我现在腾不开手。」
如此,连回个头说话都嫌麻烦的蕾贝卡,披着自己的白大褂,正在加工一只拳头大小的金属零件,另一边放在工作台上的,是数根木之长棍。
「我以为你早就去睡了。」
「好像喝多了吧?我还有在杜依姐腿上睡着的记忆,有点对不起她呢,之后去道歉吧。」
「杜依好像没介意哦,不如说她用母性满溢的眼神看你。」
「啊哈哈,毕竟杜依姐,是五个孩子的妈嘛。」
如此说着,蕾贝卡再一次挥起铁匠锤,砰砰的砸下,她的注意力相当集中,在这之后就算雅各向她搭话也没有回应。
这样的高密度工作一直持续了十分钟,最后一次把灼热的金属扔进水盆,水蒸气刺啦一声大量冒出后,蕾贝卡喘了口气,直起身子动了动关节。
「你也有点太努力了吧?先把牛奶喝了休息一会儿吧。」
「谢谢——」
把满是油污的麻质手套脱下来扔在一边,蕾贝卡接过牛奶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下,抹了抹嘴巴,眼神好像在说着「这下满意了吧?」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是希望你歇一会儿,离决赛还有一个星期,你有足够的时间……」
「足够?才不是吧,雅各。」
而绿发工匠,摇了摇头打断雅各的话语。
「不是足够的时间,是一个星期的时间,就算不吃饭不睡觉也只有一百七十小时,这点时间对工匠来说,只要思维卡壳就一下子过去了。」
「我是说你已经足够努力了……我们刚遇见的时候,你还锻造着最基础的铁刀并以此为豪,而这段时间的成长速度远超我的想象,这已经是足够努力了。」
「……雅各,但是。」
轻轻的说着,一边用搭在白大褂上的毛巾拭去汗水:「有没有努力过,不是给别人评判的吧?」
「那倒是。」
「也不是自己觉得我努力了,那我就是努力过了——努力到不能再努力的程度,努力到没有时间去思考自己有没有努力过的程度,这样我觉得才是努力。如果不努力的话,我肯定是赶不上父亲的……看到王刀之后我再一次这么明白了。」
「是么……」
蕾贝卡会这么说的理由,是雅各把王刀的复制体交给了她的原因。
看到那把不起眼木刀的瞬间,小工匠再次确认了自己父亲的技术和能量,以及自己远不及他这件事。
「努力不是说说就好的,雅各。而且,就算绝刀超过了王刀,我知道这世界上也有不努力就绝对赶不上的东西。那就是你啊……」
「你想赶上我么?」
「嗯。」的点着头,蕾贝卡再一次套上麻质手套:「你跟你的同伴,那些超常的力量肯定不是随随便便就来的吧……你们的过去也发生过很多事吧。」
「是啊。」
「看到你和罗伊先生,还有佩佩姐三人之间的感情就知道了,如果没一起渡过难关的话,不可能出现那么坚固的感情,这样的伙伴我没有,这样的技术我也没有。你们有的我一个都没有,所以为了成为想成为的自己,非得努力不可。」
如此说着的马尾工匠,再一次投入崭新零件的制作中。
专注着,极其专注着。
这样的心情,雅各也曾有过。
在他什么都不懂,成为安定旅团中最脆弱、拖后腿的存在时,邂逅了工匠锻造方面的师傅。
那是名神秘主义的女性,基本保持着神龙见首不见尾状态,要见上一面得到指点也难上加难。
被她锻炼的过程,是被虐待身体的过程。
心疼兄长的鬼巫女一次次抱怨,反对,要求大哥离开那名可怕的工匠。
而追求力量,想要与伙伴们站在同一战场上的雅各从来都拒绝了。当时的他,如现在的蕾贝卡般努力着,追求着。
作为结果得到了这样的力量,所以对从前的苦难他从不曾抱怨,不如说感谢自己能得到这样的经历。
「是么……从前的师傅看着我,也是我现在的心情么?」
与其说欣慰,不如说恐怖。
要问是什么恐怖——无能者追寻着求知欲获取力量这一过程非常恐怖。
所以思绪再三,雅各暗自接受了,点点头如此说:「既然如此,我能说的就只有一句话了,加油啊蕾贝卡。」
「谢谢你哦。」
——但是,即使努力了也不会一帆风顺,这名为世界的道理。
小憩的雅各被蕾贝卡的牢骚声惊醒,他发现自己坐在工房的椅子上睡着了,身上披着蕾贝卡的白衣,上面散发着融化金属的臭味以及润滑油的奇妙气味。
看看时间,已经到了凌晨时分,而面前小工匠的背影丝毫没有要去休息的意思。
她烦躁的抓着马尾辫,把它弄得一团糟。
「怎么了蕾贝卡?」
「嗯……雅各,我最初的设想是把刀刃藏进T字棍里面,在握柄处装上开关,按下之后棍体张开,露出里面的刀刃这种设计。不过实际实行起来相当难呢。」
「所谓变形武器么?」
「嗯……钢化派正如其名,是不断强化武器本身力量的流派。而变形派,则是通过让武器变形来切换战斗模式的流派。比方说能变成长矛的剑,无论对上中距离战斗还是短兵交接都不会被克制,可以说是耍滑头不愿意正面交锋的流派。」
「耍滑头的武器么?」
「嗯,因此变形刀往往不会在刀刃本身的素质上下功夫,更重视变形的巧妙程度。所以他们在历届试刀会的表现都不是很好,现在的六名刀中也只有牛刀一把变形刀。我的设想既不是刚化刀也不是变形刀,而是把两者结合起来。在拥有变形能力的同时,棍体和刀体的素质也不落刚化刀的下风。」
「嘿——」
睡眼惺忪的雅各稍微有了兴趣,走到蕾贝卡的身旁。
此刻少女的手臂上正装备着昨天见过的T字棍,不过造型稍有变化。
在黑棍长的那一头,明显可以看见设置了机关,有金属在里面反射着火焰的光亮。
「打开看看。」
「嗯。」
蕾贝卡握住拳头,按下握把上的机关,随着咔擦一声T字棍被展的更长,里面确实露出刀刃来。
「展开是展开了,不过这刀也有点太短了吧?」
雅各说的没错,T字棍上展开的刀长只有十余厘米,是一把匕首的长度。
「这样子没法用啊,实际我预计中至少要展开到三倍以上。」
「光是能变形你就足够厉害了,蕾贝卡,毕竟从来没接受过变形武器锻造的指导吧?」
就算被雅各如此安慰,马尾少女还是摇摇头:「这下没法用,设计图要重画。」
「重画是指……从零开始?」
「失败了也是没办法的事,得赶紧重新开始制作。不过体力有些跟不上,今天还有预选赛,我去睡两个小时,雅各,早餐就拜托你了。」
「哦……哦。」
简简单单的交代完毕,蕾贝卡便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的走上台阶,看样子一天的工作总算落幕。
伸了个懒腰的雅各觉得睡意全无,惋惜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觉得在今天这种有事要做的日子早起是件好事,所以打算稍微运动一下身体。
走在走廊里发现有个庞然大物跟在后面,于是不耐烦的说:「巴洛,你怎么也这么早。」
「哈哈,还是被雅各发现了嘛!」
「真是的……别吓唬人嘛。」
「虽然大叔我不觉得能吓到雅各就是了,雅各,来陪我练练?」
「哦?」
雅各空手站在后院里,另一头则是装备了绝刀一型的巴洛克。
用T字棍护住了手臂的他,摆出徒手搏击的架势:「来吧!」
「明明是你拿武器,为什么让我进攻啊?」
「别管那么多,就攻过来嘛雅各!」
所以恭敬不如从命的上了,挥出的拳被绝刀架住,雅各哼了一声,稍微觉得有点开心,于是挥出另一拳,再一次被架住的同时左拳打向巴洛克因招架而露出的死角。
与此同时绝刀旋转起来,长棍一段甩出,嗖的一声从雅各眉峰前数毫米飞过。
这一次雅各哈的笑起,决定加快速度,双手噼里啪啦的打出,一次次被绝刀招架住并遭到还击。
从最初的两秒一回合到后来发展为一秒两回合,空手的雅各与装备绝刀的巴洛克重复着搏击过程,最开始还有锻炼身体的想法在里面,到后来两人都乐在其中,动作开始变得过激。
作为结果,巴洛克浑身湿透躺在草地上,看着逐渐变亮的天空大口喘息。
雅各从厨房端了两杯冰水过来:「不错呢,巴洛,熟练多了。」
「哈哈哈!雅各你也厉害过头了!」
「与其说我厉害,不如说不强到能把我轻易打倒的程度,可是没办法当蕾贝卡的伙伴的。」
「哈哈哈哈哈,大叔看来是没办法啦!」
巴洛克大笑着起身,接过冰水一饮而尽:「雅各,我虽然脑子不好啊!但是在钢化派的时候啊,总感觉能理解蕾贝卡为啥被欺负。」
「嗯?」
「其他人肯定觉得呆在她身边压力老大吧,哈哈哈哈哈,大叔我现在也这么觉得!」
「是啊……在随随便便努力、随随便便学习的团体里有这么一个拼尽全力的,想当然会觉得讨厌。」
「对吧!所以大叔我觉得啊,欺负蕾贝卡的那帮小子是混蛋,但是蕾贝卡也是很笨的!虽然你们都觉得大叔我不会看气氛,但是蕾贝卡其实也是这种人吧!」
如此说着的巴洛克,让雅各稍微有些感动。
「巴洛克,你……」
「什么呀,被大叔我的魅力征服了吧?」
「你……原来知道自己不会看气氛啊!」
「原来在感动这里啊!」如此,后院回荡着巴洛克的哈哈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