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各清楚知道,确实有人站在那里,忍耐着,等待自己亲自打开门将他迎进来。
无论过了多久,门后那人的气息都没有消失。
比起出声宣扬自己的存在,这样的做法能更清楚的表示自己的抗议。
——如果不开门的话,就一直站在这里。
这样无声的暴力。
雅各抗拒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慢悠悠走过去,沉默着把门打开,跟门后那人对上目光。
只是刚一看到彼此,两人都慌慌张张的把视线躲闪开了。
「小狐狸……」
少年哑着嗓子,他已经很久没有说话。
平时被人关心了,也只用「嗯」或「啊」来表达自己的想法。
被叫到名字的金狐僵在原地。
雅各突然有种违和感,觉得面前的金狐谈跟以往都不太一样,为什么呢——垂直腰际的瀑布般金色长发,灵动又缥缈的翠绿眸子,樱花瓣般点缀在脸上的小小嘴唇,以及反射似抖来抖去、两只竖起的狐耳都跟以往一模一样。
啊,原来如此——雅各恍然大悟。
金狐谈没有穿惯例的和服,身上的衣料是轻便的纱质睡衣,这衣料有种通透感,让人可以稍稍窥视到里面保守的内衣装饰。
没有像以往一样把尾巴藏在和服里,现在它们乖乖的垂在腿部附近,像是金色华丽的裙摆。
金狐谈站在门外,沉默了数秒,随后低声开口:「能进去么?」
「你要进来么?」
「……?」
「我以为,你是想劝我,不要关在屋子里多出去走走,对放松心情有好处。」
「汝这不是,知道么?」
金狐摇头苦笑。
一阵寒风吹来,身着轻薄的狐狸少女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尾巴和耳朵也缩成一团。
「先、先进来吧。」
雅各侧身让出路,金狐红着脸走过时,他嗅到了一股陌生的幽香。
狐狸少女环顾四周,把变得混乱肮脏的室内环境看在眼里。
呆在这样的环境中,金狐谈却露出了小小的笑容。
「变成汝师父房间的样子了,妾身还记得几年前陪汝去拜师的时候,那屋子里各种工具乱扔,墙上挂满武器,工作桌上收视也不收拾,横七竖八扔着武器设计图,当时大家还猜测,住那屋子的肯定是个危险人物。」
「别提我师父了。」
雅各僵硬地说着,在自己的床上坐下。
金狐坐到了他身边,稍稍挪动手腕便会触碰到彼此皮肤的位置上。
「团长……不,雅各,贾思林的事,大家都很难过……汝把她当成家人,当成亲姐姐,安定的大家肯定也是一样的。」
「难过、难过么。」雅各叹息一声:「难过是肯定难过的吧。」
「雅各,汝这样消沉,更多的想必是后悔。后悔自己不够强,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她,所以才这样折磨自己……妾身能理解汝的心情。」
「小狐狸……」
「嗯?」
「别骗我了。」
令金狐大惊失色的是,雅各冰冷的话语。
若只是在撒娇也罢了,若他只是想狡辩也无所谓,但现在的雅各,明显露出怀疑的目光。
怀疑、猜忌,即所谓不相信,这对恋爱中的狐狸少女而言,未免有些残酷了。
「小狐狸,安定旅团中的所有人都有明确分工,我是工匠,而你则是政治家,跟身为商人的罗伊一样,你的工作就是骗人跟敷衍……现在我也是需要欺骗的对象么?」
「不是!」
金狐焦急的握住了雅各的手。
他的手很暖,但她的手冰凉,还在微微发抖。
「妾身理解汝,是因为妾身也有类似的经验!因为没能力、做不到、疏忽了,导致身边什么人死了,这样的事要多少有多少!」
「但我师父,不是随便什么人!」
「妾身知道!」金狐谈慌慌张张的说,现在她的样子,完全没有以往的冷静睿智,高高在上捉弄别人的口吻也不见踪影:「最初,妾身的第一个任务是煽动公国人民,那个时期,有个照顾妾身的人,被传授了知识,被带入那个尔虞我诈的世界……当时觉得他就像父亲。
「妾身的行动成功了,不过因为做得不够完美,妾身把自己暴露了。
「虽然得到了鹿眼的救援,不过那个人最后为了保护妾身死了。
「跟他相处的时间,加起来或许也只有一个月,但那个人,应该是真心把妾身当女儿看待……所以失去亲人、特别是因为自己能力不足而失去亲人,汝若是抱着这样的心情在消沉,那妾身可以体会。」
金狐慢慢地说着,不知不觉得把身体贴了上来。
贴上身体的目的,不是为了依偎获取安全感,而是想要支撑起雅各的身体,帮他分担重量。
通过物理因素对对方心理进行暗示,这确实是政治家的谈判技术。
不过对金狐谈来说——对于即便与帝王辩论也精神抖擞不落下风的金狐谈来说,这一次谈判或许是最紧张的一次,她尽力轻轻触摸、仿佛怕碰坏了似的轻柔抚摸雅各紧绷的精神。
雅各看着那清澈的眼眸如水般颤动。
突然有种安心感。
「我……」
「雅各……跟旅团的大家在一起,太沉重了么?鹿眼是天才,金矢木脑筋很厉害,薇拉拉支撑整个旅团。而汝、要为这帮厉害的人担任团长,所以就觉得自己不变得更厉害就不行,觉得只能自己偷偷变强,不能对任何人示弱,连芙欧也不行。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压力就让妾身与汝一起承受吧……咱们,是同样因为无能而让导师跟亲人死掉的柴废同伴。」
「建立……同伴意识么?」
「嗯,学会站队,这是成为政治家的第一课。效果不好?」
「不,好得要命。」
雅各本能的抓了金狐的手。
明明没这么柔弱的狐狸少女,却一下子倒进少年的怀里。
雅各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搞错了。
或许因为金狐始终保持游刃有余的态度,又或者是那九条尾巴给人以视觉上的错觉,金狐的身体,令人惊异的非常娇小,那纤细的手臂,几乎是一握的粗细。
即便是把她抱在膝盖上,也感觉不到什么体重。
触摸着纱质面料,明显感觉到下面的身体炙热起来。
两人在极近距离对视,那傲气的丹凤眼中含满泪水。
小巧的唇瓣哆嗦着:「汝……汝在等什么?」
「我在想,趁兴做这种事,真的好么?」
「……」金狐再度露出苦笑,她像只真正的狐狸眯起眼睛,在一瞬间找回了自己原本的角色,朗声呵斥:「汝这怂包!别自以为是了!妾身刚才说过吧,贾思林的事,大家都很痛苦,妾身也一样,想借势让心情变好,所以才用到汝。」
雅各一下子被镇住。
原因不是这傲慢的言语,而是金狐谈一如既往喋喋不休的气势。
这僵硬状态直到金狐自己缠上来,让雅各倾听叮咚心跳声才解除。
因为她又变得温柔似水、娇媚婀娜。
「这个柔弱的你,也是政治家的骗术么?」
「这点小事……就自己猜吧。」
在耳边悄然划过的这句话语,让少年雅各热血直冲大脑。
回过神来时已经变成不通情理的野兽。
属于少年的笨拙表露无遗。
欲望深不见底,一次又一次的贪求更多。
中途开始,狐狸少女就变成了惊弓之鸟,少年微小的举动都让她的耳朵轻轻一跳。
遭受了痛苦,面对了没有技巧可言的蛮干,但少女还是一声不吭的接受了。
正如那名妹巫女拜托过的一般。
连眉毛都没皱一下,只是温柔的看着那少年,在雅各偶然找回理智时,一而再露出挑衅似的笑容,让他继续发泄下去。
次日,雅各苏醒过来时,正怀抱着两条毛茸茸的尾巴。
抬起头来看见略带稚气的睡颜。
回想起来,昨晚的小狐狸也一直保持着游刃有余的态度,不过雅各知道,这根本也是政治家的谎言。她这一晚失去很多,珍藏之物也是,对自己这个团长的信任也是,尽管金狐没有叫停,但那种情况下即便她哭喊着不想进行下去,雅各自己也不会轻易放过这名少女吧。
最坏的想象接连不断袭来,雅各突然有些害怕,他怕面前这双眼睛突然睁开,然后露出惧怕的眼神。
事与愿违,正在这时狐狸少女啪的睁开眼睛。
见到自己的团长兼男人时,她一下子露出羞怯的神情,身体慢慢挪动着,用九条尾巴当做毯子把肌肤掩盖起来。
她慢慢挪开目光,用蚊子般细小的声音嘟囔:「怎么样,团长,打起精神了么?」
「精神……嗯,好多了。」
「那就好。」
雅各也觉得有些奇怪。
直到昨天为止,还是死囚般的思考模式,无论如何都积极不起来。
但被这名少女安慰一番之后,心情却一下子变干净了,好像把脏东西统统释放出去了一般。
——男人也太势力了。
不过这个时候,雅各没空去仔细思考自己的心情是怎么回事,对他来说有需要确认的事。
「小狐狸……你、」
「是想问理由?妾身委身于汝的理由?」
她抿着嘴唇,谨慎选择言语。
选择一个,金狐谈来说太过残酷的言语;选择一个,让雅各不至于背上重任的言语。
「团长,汝不清楚么?如果一团之长是这个样子,那安定旅团会变成什么样?」
「单纯、想让我打起精神?」
「……妾身,是政治家嘛。」
强忍着奔涌而上的感情,让泪滴不至于滑下,金狐谈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