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各神色黯然的穿上衣服。
他心中一下子变得空荡,不知该说松了口气,抑或变的失落。
两种心情走向象征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感情,不过当事人总是很难察觉自己心情跟真实想法的。
将自己打扮整齐后,他慢慢收集着金狐谈昨晚穿来的衣服,将那些细碎丝料拿在手中时,他的脸不免变得通红,愣在原地。
雅各基本来说是个很粗心的人,极端不擅长揣测别人的心思,邋遢之处、就连自己的想法都搞不明白,要说他唯一知道的事,也只有模模糊糊的——自己想要这么做、如此而已。
一直以来,雅各都因肩上的压力疲于奔波,一步步解决旅团困难时,也慢慢强化自己的力量。这是个孤独艰苦的过程,他在里面奋力挣扎,所以从没有机会停下脚步,仔细想想自己应当做的是什么,真正想做的事又是什么。
不过这一次不同了,昨晚的狐狸少女承诺过——由她自己来帮助雅各分摊重任。
——既然如此,没出息的示弱话语,也能说出口了吧。
雅各想着。
另一头,仍旧用尾巴盖住身体的金狐不由得好气又好笑。
毕竟被她尊为团长来爱慕的那个大男孩,正捧着自己令人害羞的大胆内衣发呆。
「团长!」
她尖锐的嚷嚷,口气开始变得不善。
而被她吼到的雅各,则呆呆的转头过来,他的表情与金狐所想的不同,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呐,小狐狸,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啊……」
金狐她,不由得轻轻叹出声来。
这声叹息,并非因为失望,而是从内而外感到满足。
——这个好强到了偏执地步的少年,终于向着外面世界踏出一步。
况且,让雅各做出这种改变的是金狐谈自己,不管过了这一夜两人之间的关系有何种变化,究竟是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抑或反之,金狐终于觉得自己向前迈了一步,并确确实实踏进了雅各的世界之中。
再小的溪流,也比一潭死水强得多。
她仔细思考着,把雅各的事当做自己的事来绞尽脑汁。其中,光是寻思究竟该用「团长」还是「雅各」来称呼面前少年便下足苦工。
「团长,以前,汝有一场未进行的决斗吧。」
「嗯。」
雅各一下就知道她在指什么事。
最开始,雅各想让自己成为剑士,与鹿眼和唐格丝拜在同一名老师门下,那是非常努力的一段时期。若是雅各就这么进行下去,他或许能成为一名合格的优秀剑士吧,但偏偏在他的同门中,有鹿眼这么一名人物,那家伙不怎么练习,心情好了就拾起剑来舞弄一番,体格也是同期学生中最差的。
尽管如此,到了实际战斗中,那家伙就显露出超越常识的天赋。有自信比鹿眼更努力十倍的雅各,被一次次轻而易举的击倒。性格乖僻的鹿眼,后来成了那位老师最心爱的徒弟,他不藏私的将一身技艺尽数传授给那名天才,鹿眼也非常争气的以一种跳跃式变得越来越强,最终到了雅各难以项背的程度。
本来深信是金子总会发亮这种道理的雅各,随着时间推演,终究丧失了初衷。
尽管如此还一遍遍告诉自己,比不上鹿眼,只是因为自己不够努力罢了。
随着汗水不断堆积起来的是傲慢,活在他人阴影下而不停扩张的是嫉妒。
鹿眼踏入英雄阶段的时期,雅各向鹿眼提出决斗的要求,那时的他,大概是想给自己找一个借口,好能心安理得的放弃这条路罢了。
不过决斗那天,鹿眼没来。
鹿眼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诚实孩子,他答应的事总会想方设法去做到,唯有那天这家伙没赴约。
「那场决斗么……事后想来,鹿眼是正确的。当时想要做个了断不过是我的自我满足,想要把自己的无能推给鹿眼,我的气量太小了,小到连别人的优秀都容纳不下。」
「……团长,再决斗一次吧,现在的汝,够格当那个人的对手了。」
少年犹豫的回过头,愕然发现狐狸少女的双眼像浸过蜜糖般,里面粘稠的是他不甚理解的情意。
雅各不知道的是,这只狐狸少女的爱慕便源自自己最失意的那天,当时她始终盯着等待对手那孤单落魄的身影——说是源自同情也好,说是源自同病相怜也罢,那是金狐谈的起始。
那天晚上芙欧愤怒地拔刀去找鹿眼拼命,薇拉拉慌张的打算做顿大餐来安慰雅各。天色渐渐变晚,直到安定旅团的众人都不忍的离开了,只有狐狸少女一直一直看着那个等不来对手的身影。
「团长,你该去做个了断。」
被雅各找到时,鹿眼正在树梢上打瞌睡。
雅各苦笑着唤醒他:「鹿眼你这家伙,就不能稍微用功一下么?」
少年时期的鹿眼,跟后来一样用长长的刘海盖着眼睛,五官比例比同年纪的其他男孩更有少年感。
被团长发现了偷懒,他也有些脸红,跳下树后害羞的挠着脸颊:「……好、好久不见,团长。」
「嗯,我闭关结束了,接着。」
被工匠少年抛过来的,是一对长剑。
颜色一白一黑,黑剑上镀着金色雷花,白剑上封着苍蓝冰片,两剑长短相同,重量相近,刃上有波浪状花纹,极度锋利,上面甚至能看到数十万层金属堆叠起来的痕迹。鹿眼一接进手中便觉得大脑像是多连了一根神经,两把微微弯曲的长剑仿佛用了几十年一样趁手,握了几秒钟就觉得它们已经化作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好似在进行新陈代谢。
「团、团长!好厉害!」
像是得到新玩具的孩子一般,一贯安静的鹿眼吵闹起来。
「对吧,」雅各的音调中也不无骄傲:「这对双子剑是我目前为止最好的作品。优秀魔法剑很难找吧,常见的魔法武器都重视内藏魔法,而忽略了刀刃本身的素质。所以你才只能一手普通长剑另一手魔法剑,这下就没问题了,我军的王牌可以发挥王牌的最强力量。」
「团长好厉害!谢、谢谢!」
「厉害我承认啦,哈哈哈——不过鹿眼,你小子词汇量也太差劲了,下次还得让罗伊给你补习下基本文法……比起这个,王牌,久违的跟我打一场吧。」
听到这话时,因得到趁手兵器而陷入狂喜的剑士忽然一顿。
随后气息立刻变了。
钝感消失的不见踪影,从内而外散发的战意锋锐起来,像刀锋似的一下下切割着雅各的身躯。
刘海下的大眼睛估价似的看着雅各,随后慢慢点点头。
小小的身材,纤细的身体,与之相对、是恐怖的威圧感。
简直让人感叹,这样小小的少年究竟经历过怎样生死大关,这样的威圧感。
「团长、可以用,新武器么?」
「废话。」
如此啐了一口后,雅各从腰上拔出惯用的铁色阔剑。
剑身宽阔,上面没有任何装饰,剑柄也被难看的胶布缠绕,虽然剑刃异常锋利,整体而言趁手,不过与雅各艺术家般的风格相距甚远,实际这把剑倒不是他自己打造,而是师傅送的礼物。
雅各微微弯曲膝盖,双手握住阔剑剑柄,摆出上段的标准架势。
对面的鹿眼却一动不动,好像只是随心所欲的站立,浑身上下哪都是死角,除了破绽以外什么都没有,不过那家伙的危险气味却令人警觉,不敢随意出手。
——何等可怕的男人啊。
雅各不由得感叹。
实际站在这位剑士英雄的对面,他既觉得难过,却又十分开心,难过在于大概自己穷尽一生也无法到达这样的高度,开心的是自己的友人终于成了货真价实的王牌。
——得到了自己无法企及的力量。
另一边,因宿醉而头疼的芙欧蹒跚出门,正打算叫薇拉拉冲杯奶茶来缓解症状。
看到雅各与鹿眼对决的瞬间,芙欧把握了状况,「仓」的一声太刀出鞘,黑色的邪气覆盖全身,巫女一瞬间化身为鬼,正准备踏入那战斗中的两人之间,把鹿眼斩于刀下。
而立刻,被一左一右划来的两道光线阻绝了去路。
从左边来的是细刃镰刀,从右边来的是苍蓝长剑,两把刃搭在一起打了个叉,摆明了此路禁止通行。
被他们阻止的芙欧自然暴跳如雷,从那华丽身体迸射出的黑色电光震的空气轰轰作响。
「小狐狸跟罗伊么……你们想干什么,要我眼睁睁看着哥哥被欺负么!」
「说什么欺负,汝啊……」
金发狐少女似笑非笑的摇着头,她从刚才开始,便一直守望着那名工匠少年。
渐渐地,安定旅团的成员都聚集起来,在这儿静静看着自己团长挑战那名天才剑士的身影。
「看吧,芙欧,团长他哪里在被欺负。鹿眼不是没有丝毫留情么,全力以赴的斩击、砍杀,用最好的步法在高速移动,用了招牌似的快剑,被拉开距离该用魔剑术的时候也绝不含糊。团长是在拼命逃窜吧,这确实是丢尽颜面吧,不过他已经强到能让鹿眼手下不留情了。」
远远望着那丢人身影的金狐谈含笑说着,话中甚至藏着无限温柔。
「小狐狸……看错你了,还以为你也是想保护哥哥的同伴,才允许你治疗我哥。你和罗伊么……哼,一起上好了,宰了你们。」
如此说着,芙欧的眼神变得凛冽,里面吹起了狂风暴雪,她手中的神刀微微颤动,掷地有声的踏前一步。
而这时,又是一个身影挡在了巫女面前。
裸着上身的刺猬头格斗家——他没心没肺的哈哈笑着,把手指掰的噼啪作响。
「恰恰恰,过保护不是什么好事呀,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