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母与女

作者:冗谈 更新时间:2016/11/17 21:49:04 字数:3011

背叛种族的代价是极大的。

那是不容原谅的罪行,令人无话可说的罪恶,被扣上这样的帽子便毋庸置疑会被打下深渊坠入地狱。

现今,正因小城主身处这样的冤罪中,安洁一行才极其紧张的、心惊胆战的为她洗刷冤屈。

不光人类如此,魔族也是如此。

娜塔莉这名魔族少女,在八岁时身体发生了异变。

起初是皮肤变得坚硬,随后慢慢浮现出网格似的烙印。

原本细嫩的肌肤一片片竖起来,脱离原本的肉体,变成了刚硬铠甲般的无机物,颜色也逐渐转为深灰。

再过一年,尾椎骨部位凸了起来,它像条辫子似的日渐伸长,最后末端长出了小小的毛刷。

那个时期,尹吹刀匠只能每日以泪洗面,看着当做亲生女儿抚养的可爱少女慢慢变成异族。

现在的娜塔莉,十二岁。

不知是幸运抑或不幸,少女的变异还未延伸到面部与手足。

罗伦给童女罩上厚重的大衣,强硬的逼迫娜塔莉断绝了任何人类关系,把女儿曾经的发小玩伴拒之门外。

少一个能够亲密接触的朋友,也就少一分暴露身份的危险。

罗伦是百分之百为小女孩儿着想的,可惜那时的娜塔莉一点都不乖。

在这小小童女身上还残留着童稚时期以己为大的可怕特质。

小女孩儿看不见潜藏在自己身体上的危险,只看得见母亲将她禁足在家中,让她断绝了与整个世界的联系。

哭闹、绝食、离家出走,甚至以死相逼,这段梦魇时期仿若童女提前到来的反抗期一般折磨着母女二人。

如果说,罗伦只是个平凡女人的话,这个故事大概会以将娜塔莉囚禁终生作为结局。

可惜,所谓尹吹刀匠,终究是个风云人物。

她时刻被注视着、被关注着,连同这位刀匠的养女一起。

她们不可能永远平淡又消极的抵抗着不讲理的恶意,随着罗伦的行为愈发过激,刀牙城中传出了各式各样的闲言闲语。

每个胡编乱造故事的过程都不同,结果却是一样的,在那些疯话中,尹吹刀匠成了个恶母,通过虐待自己的养女获得快乐。

——但是,这样就好。

——只要娜塔莉的真身没有被拆穿、娜塔莉不会作为魔族走上绞刑架的话,我被说成什么样子都无所谓。

尹吹刀匠如此想着,在周边怪异的眼神中继续着日常生活。

然后,那一天,翠刀匠布鲁诺找来了。

『咕咕咕咕……艺术家,你们人类非常讨厌背叛者,我们魔族也是一样。那个时期我已经做好释放魔王大人的准备了!啊啊——真是个艰苦的时期!不过越是经过辛苦的打磨,在下的心灵就变得越是美丽,如坠落天使一般美丽!咕咕咕咕、娜塔莉的种族呢,在整个魔族里都很有影响力,她的身上无时无刻都在放射一种波动。下贱的人类自然是感受不到的,哼……总之因为这个,在下老早就知道娜塔莉的身份。』

「然后你就找到了尹吹刀匠,要求得到娜塔莉的协助是么。」

『咕咕咕咕咕——』

地下洞窟中回荡着堕落魔人的放荡笑声。

嘲笑也好,讪笑也罢,听起来总让人觉得脱离现实,宛若镜花水月的虚像。

听过刚刚堕落魔人布鲁诺的说辞,雅各已经能够猜到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时期,也就是在所谓阴谋的计划阶段,作为知情的魔族,魔王被释放这一未来已经是板上钉钉了。而这一未来衍化出的结果,那便是刀牙城在即将到来的人魔战争中沦陷,重新回到魔族的势力范围内。

如果娜塔莉在那时没有选择对堕落魔人做出协助的话,她便是魔族的「背叛者」。

为了回避这个未来,娜塔莉必须协助布鲁诺。

一名十一二岁的少女,又何德何能对魔族的统治阶级——魔人做出协助呢?

所以布鲁诺当时一定是这么说的、这么威胁的。

『如果不想让你女儿成为种族背叛者的话,就由你来背叛人类吧。』

而作为被威胁的一方,罗伦必然毫不犹豫的点头说是。

这是无可回避的事,因为尹吹刀匠犯下了错误。

她的错误是把一个魔族少女接纳为了养女,更大的错误则是在那孩子身上注入了太多的感情。

「为什么、为什么不在那个时候拆穿布鲁诺的真面目呢!罗伦大人!」

安洁悲恸的吼着。

她会如此动摇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毕竟如果罗伦当时那么做了,现在业已发生的悲剧——死去的城主曼纳海姆,西去的狼族战士拉伊尔,全都可以规避。

但是,被如此质问的尹吹刀匠罗伦却毫不动摇。

仅仅用清淡如水的眸子盯着雅各,计算着他的出招,并为此摆动手中双头大刀。

『咕咕咕咕——安洁、安洁!你还是这么个笨孩子啊!炼金术师她想要的,可不是自己被赦免、自己无罪,而是期待能跟娜塔莉过上平静平淡的幸福生活。』

无论拒绝布鲁诺的要求,抑或向刀牙城议会揭穿布鲁诺的身份,最终都会剥夺母女的平静日常。

「所以没有选择的余地么。」

『咕咕咕咕咕——在下本想劝炼金术师倒向人类一方,看她挣扎的样子以此取乐。不愧是炼金术师,意志真是坚定过头了一点意思都没有。咕咕咕、艺术家,接下来为我取乐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紧接着,你想看我们人类为了这样愚蠢的理由自相残杀了是么?」

『没有错!』

大概如此了。

雅各心想。

这就是堕落魔人的本性。

绝不是轻视人类,不如说正因在人类社会中的长期居住,才比其他魔族更了解人类,更尊敬人类。却也因此想要践踏人类,以此获得巨大的快感。

——所以。

「夏洛特小姐,安洁小姐,准备战斗了。」

雅各淡淡的说着。

「雅、雅各先生,我们真的要跟罗伦大人战斗么!她、她也只不过是爱着自己的女儿罢了——就算是娜塔莉,也没有任何过错!她只是因为不走运作为魔族出生罢了!」

安洁激烈的振动手臂,努力想要说服雅各。

「你说错了——这种话我不会说,安洁小姐。不过目前的情况是,不从这对母女的尸体上践踏过去,就不可能击溃守护者铁壁,也就无法与堕落魔人一战,小城主的罪名也就无从洗刷。」

小城主当不上真正的城主,安洁就失去了助力与跳板。

换句话来说、

——你愿意用自己家族未来的繁荣换取这对母女的幸福生活么?

所以,摆在安洁面前的,只不过是如此单纯的问题罢了。

「不过,话虽如此。我在这个队伍里,也只是外来者,是佣兵。而小城主不在的当下,你就是领导者了,安洁小姐。」

听到雅各这样的话语,副官不由得瞪大眼睛。

看似推卸责任,却完全不同。

对这兜帽少年而言,是否要与尹吹刀匠为敌,好像是无关紧要的事。他现在把选择权丢到安洁手中,摆出了观测似的眼神,安洁恍惚觉得自己正在遭受检验。

「能做出选择么,安洁小姐?」

——啊啊,这还用说么。

「雅各先生,由你来制服尹吹刀匠母女,不允许伤害她们的性命,在此之后由我负起责任进行说服。至于守护者铁壁,由我跟夏洛特进行破坏。」

「明白了。」

雅各简简单单的点头回应。

安洁的声音不大,但在这格外安静的地下迷宫中,少年如少女般可爱的嗓音却交相回响,在墙壁上一次次撞击,让尹吹刀匠罗伦母女也听得清清楚楚。

她自然不会对「由自己破坏守护者铁壁」这样的宣言置之不理,所以打扮成炼金术师的第六刀匠抬起了手中尹吹刀,准备向安洁发动攻击。

「你的对手是我,专心点。」而下一刻,雅各便挡在两人之间,抬起手中长剑:「安洁小姐,请尽快。」

再不需要什么言语,安洁飞奔了出去。

背后传来了乒乓的刀剑撞击声,成年女性的吼声,小小少女的哭喊声,突如其来的水流声、波涛声,但安洁没减速也没有回头。

她知道,那个己方值得信赖的工匠如同一面强大的盾牌守在那里。

转头向右,只见长姐般温柔的剑圣在那儿奔跑。

她明明可以跑的更快,可以如滑翔般在地面上悦动,却从未与安洁拉开距离,永远跑在这个位置,仿佛化身为了一柄武器。

「抱歉啊,夏洛特……嘴上说着不需要你守护,光是嘴上说着自己已经是大人,却还让你陪着我,陪我到了这么危险的地方。」

「安洁,我从来不需要你道歉啊。」

如此呢喃着,安洁抬起了手中光轮长剑。

如同回应这一动作似的,在那黑暗的对面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嘎啦嘎啦的金属摩擦声。

随后借着熔炉产生的苍白光芒,一具具漆黑钢铁甲胄在那儿现出身影,装备着盾牌的、长柄武器的、弓弩的、魔法杖的。

一排排,一列列,它们头盔面罩的深处,如双瞳一般燃烧起了冰冷的蓝光。

面对这恐怖却极为肃穆的景象,温柔的夏洛特这回却笑了出来。

「呼呼,来吧——正好也让你们见识一下,所谓剑圣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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